苏子墨刚到扶阳山脚下,就被秦婉派人拘了回来。
秦婉怕儿子抗命不遵,编造了自己病重的谎话。这种借口古往今来向来屡试不爽,何况秦婉最关心的,无非一是他的亲事,二是他的腿,无论如何也不会拦着他治好腿疾回去娶亲,再加上派去的小厮哭嚎得太逼真了,苏子墨深信不疑,急忙忙赶了回来。
苏子墨惶惶然还未进母亲的院子,就见母亲笑吟吟从里面走出来。登时心下明了。
苏子墨不由叹一口气,“母亲何苦诳我回来?儿子一路上赶得好苦。”
秦婉笑得愈发温柔慈爱,“就知道没白疼你。你担心为娘,娘也担心你啊!你走之后,娘就茶不思饭不想,担心得不得了。往常你身边还有个扶风、弄月什么的照顾你,如今被人要回去了,你身边哪里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你还是先成了亲再去扶阳学宫治腿。那时让新娘子陪你一起去,以后你出门在外有人贴身照顾,娘就放心了。”
苏子墨方才看到母亲无事,心里就猜到了。苏子墨下意识揉了揉腿。这么来回奔波,他的腿愈发隐隐作痛。他想起邵师提醒他的话,心想自己的腿这回怕是真的没救了。
苏子墨面色淡然,“母亲,儿子的这桩婚事,父亲可同意么?”
秦婉一听变了脸。苏值在苏瑶离开的第二日就搬走了,至今未回。连个信儿都没让人带回家。
此刻听儿子提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的婚事娘还不能做主了?你那个爹,心都被狐狸精偷走了,何尝关心过你们?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居然不跟我一条心……”
秦婉说着,伤心地淌眼抹泪起来,愈发哭诉道:“他如果关心你们,你的腿会成这样?你还会这么大年纪了还未成亲?你妹妹身怀六甲了,却至今还不能行婚典?他这是诚心跟我过不去,想看我的笑话!”
“你还惦记着你那个爹!我告诉你,你的这桩婚事他是知道的!他也是同意了的!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中书省问他!”
苏子墨沉默了。父亲是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原本是打算去找父亲,陈述利弊,借父亲之力将这门亲事推掉的。母亲这么一说,他反倒不好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秦婉看了一眼儿子,又道:“我告诉你,没门!这些年我受够她了,如今还想赖在这个家里,除非我死了!这门婚事你若是不答应,我就嚷嚷出去,让人都知道知道那个小狐狸精是怎么勾引你的!”
苏子墨骇了一跳,“娘哪里听了这些有的没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阿瑶什么身份娘不知道么?”
“都是你们逼我的!真有事我就跟她同归于尽!”秦婉道,“不会连累你们的!”
苏子墨赶忙安抚道:“不就是成亲么?娘喜欢叶大小姐,那就叶大小姐好了。想必娘将来也能跟她相处得融洽,一家子和和睦睦有何不好?儿子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只求娘顾念自己,顾念这个家……”
秦婉破涕为笑,“难为你还能想到娘。娘都给你打点好了,既然你同意了,过两天就给你们大婚。”
苏子墨一怔,“这么快?”
秦婉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快的?你都二十好几快而立之年了,还叫快?”
苏子墨顿时哑了。
景玢就是这个时候上门的。
“去东北?”苏子墨在自己的书房招待了景玢,闻言不由讶道。
“是啊,”景玢道,“东北形势严峻,人手又不足,我也不让你担大责,只是去给我做个参谋,不为过吧?”景玢看他一眼,“难不成你堂堂男儿,想临阵推脱?”
苏子墨无奈地道:“四殿下这张嘴,真是厉害。陛下要建立东北军,我巴不得去出力。这样,四殿下若是能请来圣旨,我即刻跟殿下出发,绝不推诿。”
如果能在婚礼之前出发更好,等他三年后回来,说不定这桩婚事早就黄了。
但苏子墨是要看陛下的意思的。虽说陛下给了四殿下莫大的权力,但自己毕竟是宰相唯一的儿子,就这么跟四殿下绑在一起,怎么也要先征得陛下的同意。
没错。景琪给景玢推荐的,就是苏子墨。更确切地说,是苏子墨,或者叶千语。
这两人,哪个都不好带。一个是宰相之子,一个是叶王之女,平日里被盯死的人物,哪个皇子敢沾?苏子墨配得上公主,叶千语配得上皇子,愣是蹉跎到至今,也没有皇家来提亲。
苏子墨和叶千语之间,景玢选了苏子墨。一是避嫌,叶千语虽已有婚约,但毕竟是女子,瓜田李下;二是父皇百般权衡之下不得已让叶兰亭掌领了西北军,他紧接着就把其姊叶千语带入东北军,颇有跟父皇打擂台的意思,当然不能如此行事。
其实景玢只想到了第一点,就把叶千语排除了。第二点还是景琪提醒的。这也是景玢有选择,不然依他直肠子的性子,为了成功完成任务,叶千语他也敢去请示。
景玢笑道:“你既然愿意,我这就去向父皇请示。五日后启程。”
苏子墨眉头微微一蹙,“不是事态紧急么?为何要等五日后?”
景玢:“我也想即刻出发啊!可这里的事情要搞定了,我们去了才有章程可循。我不但要去兵部,还要去户部走一趟,一堆事情呢!”又看苏子墨一眼道,“此去东北,一去就是三年,你可想好了?”
苏子墨郑重道:“只要陛下谕旨,属下定为四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东北边防,涉及国泰民生,我义不容辞。”
景玢高兴地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我这就去向父皇请令了。”
苏子墨看着景玢的背影,很想将这五日拖过去,将婚事不了了之。正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跟母亲开口,秦婉身边的嬷嬷来了。
“大少爷,夫人打发奴婢来说一声,夫人跟叶王府商议好了,三日后成亲。”
短短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砸在苏子墨头上。
三日?!苏子墨简直怀疑方才有人在房外偷听了他跟四殿下的谈话!
“你想要叶青的女儿?”御书房。景天从一堆案卷中抬起头,看向景琪。
景琪毕恭毕敬道:“父皇,叶千语水性极好,又善兵法,儿臣也是想多带一个帮手。听闻她不日就要与苏子墨成婚,苏子墨又要跟四哥去东北,叶千语一人在京都也无事,不如让她跟儿臣去东海出一份力,不枉扶阳学宫培养她这么些年。”
“哼!我说景玢怎么跑来跟朕要苏子墨呢!果然是你的主意。”景天道,“怎么?我大宇仅有的三处驻军,你这是给朕都安排上叶家的人了?你怎么不要叶青呢?”
景琪慨然道:“父皇若是允准,儿臣带上叶老王爷也不是不行。虽然他不通水性,好歹身经百战,领兵打仗的经验是有的,想必东海若真有冲突,他也好歹能提点建议,帮上一点忙。”
景天气笑了,“我大宇军工累累的大将军,在你嘴里就只是‘能提点建议,帮上一点忙’?”
景琪道:“父皇既认可他的能耐,此次东滨进犯,留他在京都赋闲、给他养老,不是亏了?”
景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给叶家伸冤来了?”
景琪正色道:“不敢。叶千语确实有才,儿臣在扶阳学宫时多有耳闻。儿臣带她去,带她回,生见人,死见尸。绝不辜负父皇的期望,更不会造次,让她与西北有什么瓜葛。叶千语若是在东海有何不轨,父皇拿儿臣是问。”
景天认真地看了看他,“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若果真如此,你尽可跟父皇说。趁她还未成亲,父皇给你们赐婚。”
这种试探的话景琪如何会接?当即道:“父皇误会了。儿臣只是看中了叶千语的才华,对娶她为妻并不感兴趣。”
景天若有深意地道:“噢?朕怎么听说,你在扶阳学宫的时候曾屡次追求她不果?你放心,有朕的旨意,她不从也得从。”
景琪道:“儿臣当时肤浅了,看她长得有几分姿色,颇有些动心。然自来了京都之后,儿臣发现京都女子千姿百态,各有各的好,一时竟花了眼,这心思反倒淡了。况且,叶千语已经与苏子墨有婚约在身,苏子墨又是儿臣同窗,儿臣再不济,也是父皇的皇子,岂能抢臣子兼同窗之妻呢?”
景天不知怎么,脸色难得一见地变了变,半晌哼了一声,道:“既如此,你便带她去罢。若是闹出什么丑闻来,也是你自己的事儿,朕不会罚你;若是对朕的军队有何非分之想,朕要罚的,就不止是她了。”
景琪干脆利索地道:“父皇放心,叶老王爷和叶老王妃还在京都,叶千语敢弄什么花样?儿臣会盯着她的。但有不是,儿臣即刻逐她回京都,任由父皇处置,儿臣也会来领罪。”
景琪走后,景天的脸色仍有些不好看。
冯中官上前道:“陛下,听闻五殿下近日跟四殿下走得颇近,陛下让他们二人各自掌管一支新军,是否有些不妥?”
景天闻言冷哼一声,“老五为人桀骜,又毫无牵挂,或许会整些幺蛾子出来。老四人品端正,又极孝顺,他母妃在宫里,他敢做些什么?放心吧,便是老五有什么,老四也不会跟他同流合污的。”
冯中官悟道:“难怪陛下给五殿下三年内打造一支水军这样难度的任务。陛下高瞻远瞩、深思远虑,微臣不及。”
景天哼了一声,沉默半晌,忽然道:“当年的事都有谁知道?”
冯中官一愣,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年知情的人都死了。老奴这些年来守口如瓶,不曾对外人吐露半个字。韩枫不可能知晓一星半点,五殿下更不可能。陛下,”冯中官小心翼翼地微微抬起小半个头,“五殿下多半是话赶话儿,顺口说出来的。”
景天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冯中官的脑袋瞬时低了下去。
半晌听头顶的声音道:“瑶华宫有何动静?”
冯中官战战兢兢,“陛下,瑶华宫一向安静。梅妃娘娘闭门幽居,不见任何人,上回长乐郡主回京都,娘娘也没召见。自长乐郡主幼时去了扶阳学宫后,梅妃娘娘就再没见过她了。”
也从那时起,梅妃就开始闭门不出了。陛下为何突然问起瑶华宫?莫非当年的事情,陛下怀疑瑶华宫知情?
冯中官被挥退之后,不由抹了一脑门冷汗。五殿下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让陛下不但怀疑他,还怀疑起了瑶华宫那位。偏偏冯中官这会子什么都不能做,转念一想又心安了。
自己可是陛下的心腹,瑶华宫那位可是多年不接驾了。陛下这不阴不阳的调性,自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陛下多个怀疑对象有何不好?陛下就是怀疑瑶华宫,也不会怀疑自己啊!即便瑶华宫也不怀疑,陛下定能想出第三个人来怀疑。他先自乱阵脚何益?平白显得心虚。
冯中官想到此处,挺直了腰杆子,步履飞快起来。
他想不到,自己的形态一丝一毫都落在了身后的景天眼里。
景天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也许自己真的多心了,景琪只是一时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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