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跟飞将军有什么关系?我听说那只是一个劫富济贫的侠客,来无影去无踪。难不成你认为这两位前辈不可能写词给我,却会写给这位飞将军?”
周美成不紧不慢地捋着下巴上的一绺短须,沉思着说道:“不,那个神秘的女子消失以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了,但是坊间传闻,她乔装扮成了飞将军在民间做好事。”
李师师:“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两位老前辈真正写词赠予的人,是你所说的这位神秘女子?而那女子后来乔扮成了飞将军?”
周美成一脸庄重地点了点头。
李师师心里觉得啼笑皆非,几乎忍不住想要嘲笑这位周才子一番荒谬的联想,同时也有些隐隐的失落,别人不知道飞将军是谁,她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你说的这位飞将军长得是什么模样?”
周美成摇头,“正是因为这位飞将军从来不给人看见她的模样,所以才会有人说飞将军就是那位女子假扮的。”
“那你可有见过?”
“我没有见过。遗憾啊,在我朝已扬名的这些写词的文人里,我最欣赏的就是张子野、苏子瞻、晏叔原、秦少游这四个。前三个呢,我跟他们都差着一点辈分,少游随勉强算是同龄,但他一直都跟那些前辈们走得更近。所以他们圈子里的东西一般外人很难得知,能够对外张扬出来再为我所知的,也就是一点点风声皮毛,多半不真。”
李师师:“这几个人?难不成你判断的依据不过就是——他们跟我更不是一辈人,所以那样的词不可能是写给我的,那必然有着另外一个跟他们年纪差别不大的神秘女子,那才是他们可能会歌颂的对象?”
周美成:“当然不是,我虽然对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全然知晓,但还是各个方方面面的多少知道一些,既然你好奇,那我就跟你想到哪里说哪里吧。”
李师师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在我刚刚说的这几个人里面啊,张子野虽然比苏子瞻和晏叔原年纪大了将近五十岁,而且还是个写婉约词的,可他为人性格却一向是豪迈大度,不拘小节,他到了古稀之年的时候,那苏子瞻也才不过二十几岁,奈何他们投缘,而且这张老先生身体好得很,活到将近九十岁。早先苏大学士没被贬往南方的时候,这一老一少时常来往交游,彼此之间倒全然不受什么年龄啊、辈分啊之类的限制;晏叔原和苏子瞻年纪相仿,因为他的父亲晏同叔与张子野是为故友,所以晏同叔去世以后,张子野便时常对晏叔原加以照拂……不能不说他们几人组成的圈子比与其他人天然得亲密一些。说起来,我比晏、苏二人小了二十岁,在他们面前当然只能够以后辈居之。可是少游这个家伙,也大不了我多少,不足十岁?可他因为与苏子瞻的关系,便能够与各类风采卓然的不凡前辈们尽兴交游,令人羡慕,真是一般人比不了。”
李师师静静地听着,从周美成流露着羡慕的叙述里,她仿佛想象得到这些人似乎个个没有忧愁,毕生精力都能用在随心所欲地过一生,潇洒风流之态不亚于仙人,的确惹人羡慕。
周美成微微仰视的目光里一片迷离,他还沉浸在自己追忆的往昔岁月里。
“我虽有没有亲眼见过,但处处都有人传说,有一位来路不明的女子相貌倾城,才华出众,她时常相伴与晏叔原、秦少游等人共同游历,不仅能够作诗赋词、出口成章,还善于舞剑。不过除了与这几个人同时出现以外,她极少在其他人面前走动。有曾经好奇的,去跟几位老先生打听过这位神秘女子,据说几个人全都闭口不提。”
李师师心里猜测,这个神秘的女子极有可能就是孟华阳或者孟冬卿了,“这女子的姓氏当时竟也无人得知吗?还有她的长相又是怎生一副模样?”
“长相嘛,说是有倾城之貌的大多也是谣传,当时她与几位赫赫有名之人结伴游历时,每每都是以青纱遮面的形状示人,她真正面目我看来未必有人见过,当然苏、晏、秦等人另当别论。不过之所以传说这女子就是飞将军,倒是由另外一件事情引出来的。”
周美成自斟自饮地喝了小半杯酒,这才不紧不慢又说道:“说不清楚是有四五年、还是六七年那么久了,有一户人家从西京往川渝之地举家迁徙的途中,不幸在荆湖附近的一处客栈外遭到匪人劫掠,本来这家人已经自认倒霉了,却万万没想到有一个黑衣蒙面女子从天而降,使一柄长软剑,功夫很是精湛了得,但她毕竟以一敌多,双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以后,虽然最后还是逼走了那几名劫匪,没让这家人有什么钱财上的损失,但女子似乎因此负了伤。等她离去不见踪影以后,这家的男子言之凿凿地与家人说道,说刚刚救他们一家的女子就是当年在西京隐居一时,与他家主人过从甚密的那位。后来因为这件事情传出去被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坊间也就越来越相信,当年的那个神秘女子后来确是扮成飞将军藏起来了。”
李师师疑惑之后很是诧异,“他家主人又是谁?”
周美成:“噢,你道这家人又缘何要从西京前往川渝呢?这家的男子正是当年苏子瞻的随从,眉山人氏,起初常年住在西京,后来随着苏老前辈各地为官,便也随之各地为生,再到后来苏老前辈人不在了,他又回到西京带着家人过活了数年,后来待在西京也没什么牵挂了,年龄渐长也起了叶落归根的心思,这才决定要举家返回眉山去。”
李师师点点头,静静地沉思了半晌,心里又感到有些好笑起来,想道:要不是我正好知道这件事情,又怎么会知道不管多真实的留言,一个传给另一个之后,多多少少都要变味,就说那个地方吧,哪里就到荆湖一带了,只是在京西一带的颍昌附近罢了,要是到荆湖去,我又怎么能够跑那么远?
周美成这个时候又想起了别的什么,“对了,早年间我曾有一次与少游同席赴宴的机会,记得在大家饮至半酣的时候有人开玩笑,说少游与那晏叔原老前辈共同痴情于一位叫作‘诗诗’的女子,且晏老前辈已打定主意,若等不到这女子回心转意,便此生不思婚配,同席之人纷纷调侃说也不知道两位当中会是谁的痴情更胜一筹,最终得以打动美人心。你看看,这女子的名字是不是听起来跟你很像?所以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我才断言,这两首词,很有可能真的不是为你写的。”
也许他忽然又意识到了这样一番直白的言辞似乎没太顾及到李师师的面子,于是不等她接话,立刻又说道:“你可不要因为我说那不是写给你的,就不高兴啊。在我看来,不是写给你的,那反而好。虽说少游也好,叔原前辈也好,都是这世上难得出一个的不凡之辈,但他们对你而言,再怎么说也只能算是有才华的老人,如果非得如那些无聊的市井之人津津乐道的那样,说他们这些寄情绵绵相思之意的词句都是给你的,我的天呐,我真是想想都替你一身的鸡皮疙瘩,难受极了。”
李师师听了哭笑不得,不过看他竟能替自己考虑到这一层,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有一丝丝的感激,“坦白跟你说吧,这些词是不是给我写的,我一点都不在意。但我特别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二人都将自己写给意中人的词句,在临终前却赠予了我,难不成是因为我跟那个他们写词寄情的女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虽然她能够初步认可周美成是一个信得过的人,但却不能将自己心里所有的秘密尽数相告。
周美成握着酒杯沉思了片刻,“是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觉得好奇起来……”
李师师心里大概有数了,这位心性耿直的读书人多半是已经把他所知道的跟她心里秘密有关的零碎细节全都讲了出来。若是更进一步将他牵扯进自己的这件事情里,他又会得到什么好处呢?李师师内心自问之后,无奈地笑了一下,便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要查清楚孟家,可惜自己虽然明明知道李夫人就是那隐姓埋名的孟氏姐妹之一,却毫无办法从她身上获得最直接的信息。想道自己与李夫人的关系也真是奇怪,她们二人谁也没有办法做到与对方坦诚相待,李夫人到现在肯定还想不到,她从多年前就下决心要查清楚自己的身世。而一开始她之所以低估了这个事情查起来的难度,正是出于对自己身怀武艺的自负,这个是她瞒着李夫人的另外一件事情。
那个时候年纪更小,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什么问题。日复一日地跟着李夫人,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一刻不停地学唱曲、学音律、学念词、学弹琴、学跳舞、学仪态……这些都很难应付了,李夫人又找人来教她习武,她实在是很难忍受得下这些艰苦,所以怎么学也学不会。就是在那个时候,一次她偷偷跑到街上,遇到了当时跟着西京的一家马戏班子在街头卖艺的梁楚颜,她看到楚颜那么瘦弱却能够舞得动那些看起来就重得不得了的刀枪棍棒,她趁着换人表演的时候偷偷问道:“小妹妹,这个差事做起来这么辛苦,你怎么会受得了?”
楚颜怔怔地看着她,“这个是有点辛苦,但是有可能过一段时间我连这个也做不了,我们的班主说现在太亏钱,他要把我们带到东京换回一点做生意的本钱。”
“东京啊!我好像以前就是从东京来到这边的。不过你换了钱之后还会来这里卖艺吗?”
“不会了,我们换了钱之后,班主拿着钱走,给钱的人让我们干什么差事我们就得干什么。所以我很害怕,现在虽然有点辛苦,但要是没了这个差事,我可能要更加辛苦。”
李师师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心里的难过和不忍。
“你爹爹和娘不管你吗?你的父母家人呢?”
“我没有父母家人,你有吗?”
“我也没有。”
“那你也是被卖给了主家吗?你的主家每天让你做什么差事?”
“我……我也是同你一样,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你也会耍这些刀枪棍棒吗?”
“我……是的,只是我什么都耍不好,也不喜欢耍。”
“小姐姐啊,楚颜跟你说,这个练武才是天底下一顶一的极好差事,苦虽苦了些,但你练好了武艺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而且像我们这样没有自由身的,要是偷偷学点功夫在身上,将来就算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还总归自己能有点指望。像我们这里,班主是不准我们练那些精深的动作的,他总说,‘卖艺的时候能够耍两下子就够了,你们一个个都成了绝世高手,我还如何管得了你们呢’,他不让学,楚颜总是偷偷的学,原来我祖父、我爹爹、我哥哥们都有一身好武艺,是能上阵杀敌的人呢,所以我太羡慕你了,我也想不被主家用来换钱,就希望像现在这样一边卖艺一边偷偷练功夫。”
回去以后,每每想到那个自称楚颜的小娘子,李师师就会在撑不下去时咬紧牙关,楚颜比她还要不幸,如果自己有能力足以自保,又能够帮助楚颜,那该有多好!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