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混在人群之中不动声色地也离开了茶楼,自始至终他没有在李师师面前露面,也甚至没有一言半句的替她开过口,他一边缓慢地走在路上,一边在心里回想着方才那一幕,那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他所认识的李师师。

    燕青心里寻思着,如果刚刚是他抢先开了口,他却没有把握能像赵三一样帮她赢来转败为胜。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于此同时,赵三心里也在琢磨这件事情。他原本以为,既然蔡鞗恳请他出面帮这个忙,他少不得要从头至尾想方设法将这件事情大包大揽地善了掉,但事实的情况是,他刚刚并没有出全力,甚至根本没出多少力,这女子看得清形势,也很聪明,所以还是她自己帮了自己。

    赵三独自坐在马车里面露复杂地笑了一下,李师师的事迹以及声名,他当然听过太多了,以往每每听及心里更多是鄙夷和不屑,如今第一次见面,他想到那个黑发披肩、朴素淡然的身影,她脸上灼灼的双目,镇定坦然的神态,再想想自己以往对她的印象,心里的确有些复杂。

    在另外一辆赵三安排的专门送李师师和梁楚颜回去的马车里,蔡鞗颇有些不自在地跟二人说着话。

    “其实,好几年以前了,我见过两位娘子一面的,就在相国寺,不知两位还有一点印象吗?”

    李师师和梁楚颜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蔡鞗脑子里对多年前相国寺里发生的一幕仍然保存着清晰的记忆,他发现如果要讲述这件往事的话,似乎无论从哪个角度去对李师师给予提醒,很可能她想起来的都称不上是什么善意、美好、令人愉悦的东西,他便呵呵憨笑着,抬手搔着脑后的头皮,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时间挺久远了,想不起就算了,不用去想。”

    李师师诚恳地向他表示感谢:“方才听赵三爷提起,原来还是因为蔡郎君先留意到了我身陷困境的尴尬,才请求三爷出面缓解,这份恩情,师师心里记下了,倘若他日因缘巧合有我报答的机会,一定在所不辞。”

    蔡鞗慌忙摇手:“哎呀,说哪里话,我也没出什么力,虽然央求了三爷,但最终还是娘子你自己改变困境的,根本谈不上报答,切莫放在心上。”

    李师师微笑点头,心里将这一切牢记于心。

    回到矾楼才隔了一日,李夫人便已知晓了百花茶肆当中发生的一切,这天一大早,她便着人将李师师唤至近前,皱着眉头望着她问道:“听说你女扮男装跑去百花茶肆,打听一个叫作什么飞将军的消息,还差点被人揭穿身份,那么,你忙活这些事情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呢?”

    李师师心里吓了一跳,不确定李夫人对自己的心思和行动到底掌握几分,有没有联想到自己要找的是那个叫“诗诗”的神秘女子,急忙不动声色地陪着笑容回道:“是,妈妈明察,我跟楚颜一起去的,她这些年一直在私下里练武,对那个行走江湖劫富济贫的飞将军很是好奇,我看楚颜习武习得越来越好,心里也很是希望若有机会的话能得高人指点一番,此番正好她想去查飞将军的下落,于是我便陪着去了茶楼,毕竟两个人能有个互相照应。”

    李夫人冷哼一声,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李师师在脑子里快速地斟酌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有件事情还是要讲给妈妈知道,我听说那个飞将军有一个小名同样也叫作‘诗诗’,据说她在成为见首不见尾的侠客以前跟朝中的几位大家如晏叔原、秦少游等人关系密切,因此一直有人风传说是我曾经唱过的那几首曲子原本便是作词人写给她的,而我不过是沾了跟她名字相近的好处,硬是将写给她的词占为我自己的,才得有了这成名的机会。”

    李师师一边装作慢条斯理、心不在焉地说话,一边努力不放过观察李夫人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这几句话听起来是她为自己擅闯茶楼所做的老老实实的交待和开脱,其实更真正的原因,是她想要对李夫人进行一次小小的试探。而这并不是她蓄谋已久的计划,只是因势利导的临时决定。

    李夫人越听下去,眉头更加深锁,待她说完,竟忍不住大力一掌拍在面前的桌面上,眼含怒气地瞪着她:“混账!所以你竟是因为轻信了这样不着边际的说辞才冒险去那茶楼一探究竟的么,莫非你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听说了这种混账话还能值得你去抛头露面地冒险?”

    李师师脸上显出惶恐的表情,双手局促地绞着一张帕子:“妈妈千万莫怪,只是听得有鼻子有眼,一时心里没忍住好奇罢了。我成名之初得到的那几首词,小时候妈妈专门带我去拜访过那几位写词的文豪老前辈的,他们都是妈妈的朋友,我自然记得。”

    李夫人:“不只是拜访,那几首词都是因为有我带你去见他们的那一面,他们才写出来的。如果不是见了你,那未必会有这样的词作留世。不管那词句里面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单说词就是写给你的是名正言顺。什么狗屁飞将军?我看她才是沾了名字相似的好处到现在还跟那几个牵扯不清!”

    李师师暗忖,没想到李夫人虽然多数时候总是横眉冷目,带着一副看待自己百般不顺眼的样子,此时此刻却能从她多有反常的盛怒里听得出对自己的一丝丝护犊子之意,她会这么少有的发出义愤填膺的愤慨,话里话外的意思听起来,都不像是跟自己遭遇了外人贬损毫无干系。

    这样一来,李师师私闯茶楼的事情在矾楼里就算是这么揭过去了,她对李夫人的那个小小的试探,说不上是有作用了还是没作用,至于怎么再进一步去触碰到李夫人心里深藏的答案,她此时却是彻底束手无策了。

    从李夫人的房间回来以后,李师师歪在榻上,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思绪里。

    明明知道李夫人就是她的捷径,就是她距离真相之间的最大屏障,但她却毫无办法让李夫人愿意主动对自己说出所有的秘密。

    如果她能放下对那个秘密的渴求,或许也能更轻松地度过这一生。

    做不到的话,她就得咬紧牙关,笨拙、无序地验证除了李夫人这条捷径之外的所有可能。也许心诚则灵呢。

    那百花茶肆还有没有必要再去呢?想到这个,她心里有一些失望。

    那天她满怀希冀地追上茶肆里讲苏东坡的那位说书先生,承诺赠予一百两银票,希望他告知有关神秘女子“诗诗”的任何消息,说书先生兴高采烈地收下了,满脸诚恳的神情看起来也不像有作假隐瞒的样子,可事实上他说了一大堆,不仅远比不上他说书时候的精彩和引人入胜,甚至啰啰嗦嗦的都是些街头巷尾的趣事杂谈,感觉跟她真正要查的东西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说书先生告诉她,“那位‘诗诗’娘子相貌绝佳,才华出众,独身隐居在东京闹市,平素不喜与人来往走动,所以常常门庭冷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就跟晏叔原、秦少游、张文潜等三五人关系很好,极少几次外出露面的机会定然都有这几人的随同相伴。妻子病逝数年的秦少游一心痴迷这位女子,同为苏门学士的张文潜便写信将此事告知了苏东坡。旁人猜测,苏大学士应该是内心里不希望秦少游跟那“诗诗”在一起,于是托人做媒,撮合了秦少游和自己的妹妹苏小妹。令人不解的是,大家都知道苏东坡有意无意地拆散了这女子跟秦少游,按理说他多少该对这女子有所排斥的,但他却不仅处处维护这女子的名声,虽然当时他遭贬身在惠州,却长途指示张文潜对她处处多加照拂,阻止有人议论和传播她的事迹。”

    她当时对于直接、快速地获取与神秘女子身份相关的信息持有过于乐观的希望,完全不想去细细思索说书先生的这番话,紧接着问道:“这么听来,我对这位女子更加十分好奇,先生可知晓她到底是谁吗?”

    说书先生摇头:“这个老朽不知。虽然老朽未曾在茶肆里专门讲过这位女子的趣事,但是老朽听其他的同行提起过,这女子本来是没有在东京城的市井之间出现过的,在她第一次露面之前,可以说几乎没有人见过她。她便突如其来地住了下来,偶尔露一次面,让有幸见过她的人个个印象深刻,惊为天人,再往后,她又莫名其妙地没再出现过了。因此关于她是谁,从哪儿来的,后来又去哪儿了,这些就像谜一样了。”

    她有点失望,“那又怎么说她变成了飞将军呢?”

    说书先生捋着胡子摇了摇头:“世人将她和飞将军联系在一起,一是因为两个都是一样的神秘,二是因为有传说她们容貌相似。不过还请娘子闻之莫怪——据老朽私下里看来,这‘诗诗’和飞将军未必是同一个人。我算了算,那女子在东京城出现的时间距今已有二十多年,虽然被飞将军救下的人也没有谁见过她的真容,但就我听过的那些,被她搭救之人对飞将军身形背影、运武灵活性的描述,我心里认为那不太可能会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

    很意外这说书先生还能讲出这番话来,她脸上短暂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至于围观茶客们零零星星走来告知的消息,也同样是街头巷尾的传闻居多,且内容重复的居多,初听一遍,仍然也很难从中找到显见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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