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掉她帽子的男子完全没有到此为止的意图,他不屑地盯着李师师,冷冷地大声说道:“各位相公都过来看看,这女人将自己假扮成男子混进百花茶肆,刚刚还在楼上编故事哄骗大家,说她是从北京大名府经商来此的客商,家中叔父曾被飞将军搭救,大家都被她的一派胡言给骗了,此刻竟还有几位热心肠的郎君特意散场留下来,专为了告知她有关飞将军的消息,可大家能想到她其实是谁吗……”

    陌生男子讲到这里的时候,李师师感受到了自己内心里无可奈何的绝望,她在防备且迎接着本来已经四散走开即将离开茶楼此刻却因她周遭的动态而折转围拢过来观看热闹的茶客们有可能将对自己释放的无法预料的恶意。毕竟,应该没有谁会对蒙蔽欺骗自己的陌生人温柔相待吧。

    这时的人群之中隐藏着一个相貌殊胜却故意衣着黯淡、凡俗,甚至在脸上也贴了以假乱真的饰物作掩人耳目的青年男子,他其实一早在李师师和梁楚颜从门口进来、被众人注目的时候就将她们辨认出来了,并特意在散场后走在人群最后就是想对她们的处境稍加观望,可是如此难以预料的插曲是他也根本无法防范的。

    这个人是燕青。最近他可是百花茶肆的常客,在这里也略有几个相熟的茶友们是早先就知悉他北京大名府客商身份的,千钧一发之刻,他已打算好要出面去跟围观的茶客们承认李师师是自己的妹妹,他们的确一直在查找飞将军的消息,只不过没想到妹妹竟然大胆到女扮男装单独行动。念头立定,燕青正要分开人群往前走出去,却有一个懒散镇定的声音在他抬脚之前传了出来。

    “我说怎么回事,有什么值得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她刚刚在楼上不也说了么,谁要是能帮助她提供飞将军的消息和线索,宁愿重谢。既然如此,你们不管知道什么也好,统统告诉她不就完了么,跟她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哪至于一群人围在这里,没完没了的,连出去的路都给堵了。要是有谁担心或是嫌弃她谢礼不如意,那没关系,她给一份,我赵某这边再添一份,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不了我赵三这层薄面的?”

    这个人说这一席话,避重就轻、软中带硬,有着寻常市井之人不可能带出来的强势和底气,既维护了她,又在不动声色间跟她撇清了关系,不管他将来挟以邀恩也好,还是为防自己的不知进退、解释成他仅仅是因为被堵住了出去的路不高兴才有此一举,都是进退有余。

    李师师吸了一口气,将遮挡着脸的双手缓缓放了下来,说话的男子方正面盘,五官轮廓分明,浓眉大眼,脸上看起来甚是温和,她却能看出来那层温和表象下的疏离和威严。她见过权贵,也知道这是真正的权贵,但她毫无头绪的是,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又与她素不相识,站出来替她解围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

    陌生男子的话音一落,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阵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

    “这人是谁啊,他怎么帮这个扮装混进茶楼的女人说话?难不成他们是一伙的吗?”

    “嘘,你可不要乱说,小心给自己招祸,这可是神通广大的赵三爷。”

    “不会吧,要是这女人真的认识赵三爷,哪还至于需要男扮女装跑到茶楼里打听消息,她只需要求助赵三爷就行了,赵爷想要知道什么消息会查不到?”

    “说得也是啊,可还没说出来这女人到底是谁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倒是原本在等李师师的几位青年子弟互相对视之后,其中一个小声说道:“想不到连这赵三爷都站出来发声了,要我说哥几个咱别再凑这热闹了,还记得什么赶紧去告诉完了这位姐儿,咱们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另一个答道:“可不是嘛,说不定人家男扮女装也不过是为了方便打听个消息,这些不相干的管人家是谁干嘛,知道呢就告诉一声,不知道的该干嘛干嘛去,在这瞎凑什么热闹,回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都不知道。”

    五个人当中有两个留在原地等待着,另外三个朝着披头散发呆站着的李师师走了过去。

    李师师身后那个让她暴露身份的男子见状便阴沉地喊道:“哎,这几位郎君,我告诉你们这个女人是谁啊,听好了!她就是号称大宋弹曲唱词第一人的矾楼李师师,那你们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如此费力地打听飞将军的消息呢?那是因为听闻飞将军在隐退江湖以前有一个小名叫作‘诗诗’,她李师师便是利用这个,生拉硬拽地将晏叔原和秦少游生前所写的赞美‘诗诗’的词都说是写给她自己的,后来更是借着这样捏造的事实让自己迅速成名,之后变本加厉地将一些我大宋声名显赫的大文人与她李师师之间的一些本没有的风流韵事拿来炒作,以达成她能多年来牢牢占据着东京乐魁交椅的目的,这女人简直是下流无耻,为了名利不仅能不要自己的名节、甚至连死人都不惜加以造谣污蔑。她利用了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们,利用了飞将军,各位官人、郎君,这女人根本不值得各位的同情,难道大家甘愿被她蒙蔽,住她作恶吗?”

    这一席话还未说完,人群里便再次冒出了鼎沸的议论声,似乎围拢过来的人群也变得越来越多,围成的人圈往李师师所处的中心位置也越来越紧缩了。那三个青年子弟走出几步后只好立在原地,开始面面相觑。

    李师师心惊胆战起来,此刻的局势对她非常不利,她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将自己越陷越深的男子是何人,也更加小心谨慎,在没想好要如何为自己辩白之前轻易不敢开口,以免弄巧成拙。

    隐在人群里的燕青也很焦急,也同样的束手无策。

    电光火石之间,李师师心里忽然明白了,如果她急于去自证清白,就等于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主动承认了男子所说的都是事实,眼下事已至此,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呢?无非就是葬送了自己多年来辛苦维系的所谓名声,被李夫人知道了她有异心,有可能以后矾楼再也容她不得。罢了,真要如此也无所谓了,或许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离了矾楼,她还能凭借着什么在世间存活。

    想到这里,心跳加速的慌乱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李师师转头看了那位阴沉的男子一眼,冷笑着哼了一声。这一举动倒让围观之然不明所以起来。

    赵三爷带着轻蔑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巴掌,随即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上前来,立即有三四位年轻高大的男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位郎君,刚刚可是好一派义正言辞的危言耸听呀。我倒想替大家问一问,阁下姓甚名谁?来自何地?身份是什么?你劝大家不要相信其他人说的话,却要相信你说的,你又凭什么?想干什么?要是谁都能像你一样跳出来打断别人,凭着毫无善意的几句话企图左右这么多人的判断,那是不是赵某也能学着你的作为,跟大家说你不过就是一个来历不明、胡说八道,无缘无故在这里欺负一个素不相识的弱女子的市井小人,你说,这些围观的茶友们会认为是你值得相信呢,还是我赵某值得相信?”

    男子目光闪烁,很是不耐烦起来,“你……你说的这些都是胡搅蛮缠,难不成你跟那李师师原本就认识,所以才拿这些歪理邪说来维护她。”

    李师师看到这位气势不凡的赵三爷进一步维护了她,心生感激,但她更加不能不声不响地站在支持者的身后,心安理得地只等他人将所有的问题都替自己解决掉。这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的事情,该她了。

    李师师淡然地往前走出了两步,神态上全无一丝一毫的狼狈和怯意,“没错,我是女扮男装来矾楼打听消息,但我坦坦荡荡,我没有因为来这里打听个消息便损害了谁的利益。没有人能证明我说的什么全都是错的,你说的一切便全都是对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更加不认识你,你能识破我的装扮,就能够让你有权利说我是谁,这里上百人都得相信我就是谁吗?”

    男子听了更加气急,伸手指着李师师说不出话来:“你……”

    李师师:“我什么我,我要是真的像你说得那么厉害,我还需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打听消息吗,我为什么不多找一些有能力的厉害人物多方替我查明真相呢?再者说,要是你说的都是真的,李师师利用了飞将军的名头,那她应该躲着飞将军来找自己兴师问罪都来不及,怎么反而会主动寻找飞将军,她不怕被飞将军报复吗?还是说你觉得行走江湖的飞将军见了李师师也不一定打得过?”

    站在一旁的赵三爷微微点了点头,一层意味深长的笑意从脸上一闪而过,他漫不经心地朝人群中看了一眼,随即有人出声应和道:“对哦,这位娘子言之有理,那她到底是不是李师师呢?”

    “你难道没听说最上头的那位对着三千佳丽看不上眼,一趟一趟地便衣微服往矾楼里跑吗?要真是李师师,不至于想做件什么事情这么难吧?”

    “此言不差,都要自己女扮男装来打听消息了,李师师应该不至于吧。”

    “传闻矾楼那位李师师的长相有天人之姿,我看这位娘子的相貌也顶多是中上水平,估计真的不是。”

    “我是去过矾楼的,这位……的确不像。”

    “我也去过的,什么不像,根本就不是好吗!”

    “哎,就是说嘛,人家不过是打听个消息,又没把你怎么着,你愿意告诉就告诉,不愿意也没人强迫你。”

    “娘子,我之前听到过一点消息,待会儿我可以告诉你。”

    “还有我,我也得知一些。”

    男子看到此刻的情势已被反转成他无能为力的地步,把脚一跺,恶狠狠地盯着李师师说道:“哼,算你侥幸,我们走着瞧。”

    话一说完,他便趁人不注意,转身挤开人群,飞速地跑出了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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