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一身酒气步履蹒跚地闯进了李夫人房间,侍女们根本拦不住。

    李夫人见她那副模样,忍不住皱眉,正想要开口,李师师抢在了她前面,带着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说道:“你先别说话,让我猜一猜。是不是想要骂我?是不是一见我这种不争气的样子就觉得悲愤、失望、灰心?觉得我这样完全就是丢了你们孟家的脸。”

    李夫人盯着她她的瞳孔瞬间地放大了,“你说什么!”

    李师师即便是意识不如平时清楚,也通过李夫人的反应证实到了不管方才她与燕青之间单独交谈了什么,但燕青并没有说出自己多年来探查身世的事情。

    同时,她还顾得上低头看了左右,示意李夫人有旁人在场。

    李夫人挥手将房中其他人都屏退出去,脸上还是带着震惊,追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李师师这个时候头脑中一齐涌起来诸多事项,她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更加清醒,也来不及去弄清楚自己是不是不分主次了,随着心意开口说道:“夫人,不如先让我来问吧。你听了我都说些什么,自然也就知晓哪些我知道,哪些还不知道了。”

    李夫人没说话,只是以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李师师:“夫人与我本是孟家仅剩的亲人——噢,当然,孟华阳暂除在外,可我在小的时候很多年里都觉得夫人对我是极度不喜的,感觉将我养在身边是件既讨厌又毫无办法,不得已才为之的事情。难道这是因为晏叔原的缘故?是因为晏叔原属意孟华阳,所以你不由自主地因为这件事情迁怒到了我的头上?”

    李夫人此刻的神情有些耐人寻味了。她最初有一丝释怀,因为从李师师乍然最先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的时候,她断定了李师师不是因为获知了自己与燕青的谈话内容,才满身酒意地跑来兴师问罪。

    紧接着她眼睛里忍不住露出一些轻微的痛楚,因为听到了晏叔原,也因为李师师问出来的是她无法否认的事实,晏叔原属意孟华阳,也是她多年来放不下的执念。

    但她更多的还是震惊,片刻之后无意识地回答道:“我虽然看到你难免睹思往事,但我还是知道那些东西与你无关的。我一直在尽力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怎么你那么小也能察觉到大人这些微妙的情绪吗?”

    李师师笑了笑,不置可否。她今天是突发奇想要做一些确认,希望因此能彻底放下对不满于自我的内心纠缠,而不是追究没有用处的是非与对错。

    见她不回答,李夫人立即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还知道些什么?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师师摇摇头:“别急,我的姨母,我还没问完呢。”

    李夫人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高太皇太后一开始为哲宗皇帝选中的皇后原本是你,但后来孟华阳却入了宫,所以她现在还在那个地方对不对?”

    李夫人听了这句话,很快便由剧烈的吃惊转变为焦躁和不耐烦起来,她拍了下身前的桌子站起身来,不安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那个地方不仅能给人带来尊荣,还能让人在里面暗无天日、生不如死。这么些年,不管我多么苦心经营,连她在里面是好是歹都不能得知。你又能如何?”

    这句话轻易就戳破了李师师一半的底气,也打乱了她原本想好的问题。

    “就因为我也做不了什么就没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吗?可我知道你现在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你应该把那些往事、还有你眼下因为什么犯难都告诉我,我们共同面对,总好过什么事情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李夫人凝视着她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便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

    李师师奇怪地看着她重新走回椅子前坐下,刚想问她在笑什么,便听到李夫人心平气和地说道:“好,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我就说给你知道吧。”

    当年孟家之所以显赫,除了孟元老将军的战功、多年来尽心尽力戍守眉州带来的一方安稳,还少不了当时的太皇太后高滔滔对他的极度信任。孟元只生了两个儿子,孙辈当中除了长房的孟冬卿,二房的孟华阳,还有长房男孙二人,二房男孙三人。

    无论是早先多年在眉州,还是后来搬往西京,孟家两个孙女的名声一直是远近闻名,当时的人都口口相传,若是天下允许女儿家考取功名,孟家两个孙女就足以光宗耀祖,孟家的儿郎虽也不弱,但比起冬卿和华阳二人,则略显逊色矣。

    大概有这种虚名滥传之故,但更重要的可能还是因为高太皇太后对孟太尉的器重。太皇太后下旨,太尉府孟氏冬卿,择日入宫配与新立不久的哲宗皇帝为后。

    惊获旨意,孟冬卿第一个表示抗拒,因她的一腔心意,早已暗暗牵挂在了同住在西京那位容貌俊逸、久负才名的晏叔原身上。

    对于孟冬卿的执意抗旨不从,孟元的态度倒是反常的保持着沉默,而他两房儿子却是如临大敌,除了轮番来劝,“当皇后有什么不好的,这世间有多少女子有命成为皇后的?冬卿啊,你要考虑到大局,这个时候你耍什么小性子?可是会给府上带来灾祸的。”见不奏效,他们便商议决定,就算是绑,也要在宫里来接亲的时候将她送进去。

    相持不下的时候,一天孟华阳出现在以泪洗面的孟冬卿面前。

    “家里其他人不知道,但我知道姐姐心里在想什么。他真的有那么好吗?值得姐姐将这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置都不放在眼里。”

    孟冬卿咽泪涟涟地看了华阳一眼,心里有诧异、有担忧,但她也未置一词。

    孟华阳接着说道:“姐姐放心,我不会将你跟他的事情说与长辈知道的。但我不理解的是,姐姐只是自己心思萌动,并未与他心意互通,而且你们之间差距过于悬殊。即便如此,也要拒绝当皇后的机会吗?”

    孟冬卿点点头,轻抿嘴唇,眼神里是毫无余地的坚定。

    孟华阳叹口气:“还有一点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就算是没有太皇太后的指婚,就算是你们两个已经心心相印,伯父伯母也是不可能同意让你跟他在一起的。我记得你十五岁初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快要五十岁了,虽然从未婚配,但他年长你三十余岁,已经是跟伯父一样的年纪了。而且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一个身无所长的读书人。就算是曾经他父亲还是宰相的时候,你们也没有可能。更何况从他父亲不在世,他们整个晏家都日渐式微了,他那么多兄弟为官多年都免不了受排挤,更何况他又是一个心高气傲、全然不懂人情世故的,眼看着一年比一年落魄。你到底是心悦他哪一点?”

    孟冬卿听得心里很是不满和不忍,皱眉问道:“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孟华阳笑了笑:“试着劝一劝,当然,我也知道劝不动。既如此,只能按我这个办法了。”

    那个办法就是让孟冬卿先假意心思回转,安心待嫁,打消家里人的防备,然后在宫里接亲的前一到两天晚上,孟华阳掩护她逃出去,如此一来时间紧迫、找她回来极不现实,想把这件事情完美掩饰过去的最好方法就是孟华阳代替她被宫人接走。

    听她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地说完这个所谓的办法,孟冬卿惊诧地愣住,“华阳,你……”

    孟华阳冷静地笑了笑:“姐姐你听我说。从小到大,我其实还蛮羡慕你的。你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见,祖父最喜欢你,家里的哥哥们个个都喜欢‘妹妹长、妹妹短’地围着你,任何时候我们俩做的是一样的事情,可是家里人的眼光总是习惯了先放在你的身上——姐姐你别急着解释,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本来想说的也不是这个,就是忽然想到这里了,就忍不住与你唠叨一下。”

    “我呢,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也不像你,心里头明明白白地装着一个你认为这世上谁都比他不如的人。眼下我们孟家面临着这样一件事情,而姐姐你又千真万确不愿违反自己的心意领下那道指婚,反正我呢,又是怎么都行,那就让我代替你去吧。这样一来,不仅成全了姐姐,也能让孟家风平浪静地迈过去这个坎。至于我,我心里是无所谓的,不管嫁谁,将来都是要嫁,入不入宫也没什么区别。”

    华阳将一番道理说得清晰又诚恳,而更重要的也是除此之外,孟冬卿完全找不出其他的任何办法来逃避入宫,便也赞成了孟华阳的这一提议,只不过在她心里,丝毫也不认为皇宫会是一个吸引人的去处,她忍着对华阳的万般歉疚,在心里默默念道:这是我欠你的,他日若有机会,我一定加倍补偿你。

    到了宫里来迎亲的前两天,孟冬卿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婢女的模样,吃晚饭前趁着人人手忙脚乱时躲进了家里的大地窖,而孟华阳则一大早在天未亮时偷偷地将一匹马牵出了门,还带出去一个冬卿收拾好的装有几件衣物和几张银币的包裹,接着,她在城门口找到了一个骑驴准备出城的外地商客,孟华阳拦住他,许以不菲银钱并送他骏马,只要他愿意返回城里等到掌灯时分换上一件包裹里的衣服,再将包裹捆缚于身后,骑马在太尉府门前跑上一遭。

    她们果真靠这一招瞒过了所有人。因为孟府地窖宽大,即便有人进来取菜拿酒之类的也很难靠那一点临时点起来的灯光照遍角角落落,而且里面放着许多高大的酒缸,孟冬卿猫身藏之于后便是轻易不可能被发现的,另外,家里发现找不见她的时候出门稍一寻找,便有人声称,似乎看见了孟家的大娘子背后捆着包袱,沿街打马而过。

    孟家两房顿时六神无主,乱作一团,而孟老将军依然沉吟不语。

    华阳看见时机成熟,便故作无奈地主动替嫁,谁都没有反对,此刻对于孟家人来说,毕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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