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累好像用线在空中甩下来什么东西。
雅治回头去看,只听累冷淡道,“鸟而已。”
路上正好路过祭典,雅治不自觉的攥紧了累的手,想快点儿走出这一区域,累却停下了。
“正常家庭,都会有亲子活动吧。”他思索着低语,目光落在行人的三口之家上闪过神采,“雅治,要玩吗?”
“不要!”雅治瑟瑟发抖的抱紧他的胳膊,累这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我不想面对这么多人……好多人,这太奇怪了,我们回去吧。”
“……好。”
“哥哥,弟弟他……被那个人砍断了脖子。”
“我知道,很可惜,他不能再成为我们的家人了。”
雅治觉得本就沉重的脑袋听到这句话后更疼了。
回到那田蜘蛛山,雅治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
“发烧是什么?”新来的姐姐没有人类时的记忆,对此一窍不通,“为什么温度会这么高,好奇怪,雅治,雅治?”
妈妈要比她镇静,她手脚麻利的弄来清水和棉布,想法子给雅治降温,“他小时候吃坏东西,生过病,只要让温度降下去就好了。”
虽说着宽慰的话,妈妈的脸上却满是惊恐和祈求,“雅治,雅治,听妈妈的,你要快点儿好起来,你要是在累回来之前还是这样……我就活不了啊……我会是不称职的妈妈。”
雅治不常生病。
他的生活从来没有饥饿和严寒,也不需要冒雨出门,不会劳累烦心,所以身体体征一直处于健康标准,
这次发烧和以往不太一样,妈妈发现普通的降温不能治愈他。
“这可怎么办……对了,人类生病都是需要药的吧。”妈妈看着外面的天色,“太阳升起来了,我们没法出去,天黑累就会回来…呜……”她捂住嘴,不让啜泣引来爸爸,“我早该想到的,我应该早些备一些药。”
雅治头疼欲裂,伸手摸上妈妈的脸,果不其然湿乎乎一片,“别哭了妈妈……”他虚弱的喘了口气,“我会好起来的,睡一觉就精神了。为了你,我也会努力好起来的。”
“对了!”姐姐眼神一亮,“我昨晚用线困住的人里,应该还有喘气的,让他去。”
“……他还会回来吗?”
“这些人类不就是喜欢呵护同伴吗?雅治这么小,他们会不管他吗?”姐姐说到便行动起来,“我这就去把他放出来……虽然可能,没法饱餐一顿了。”
太阳当空,被放走的人或许会将药物丢到鬼够得到的地方,然后独自跑远。
但这些相比起累的暴怒,都只是不值一提的痛苦。
药物对于从来没碰过它的雅治拥有不凡的功效,他把药喝下去后一个小时就降温了,神情都清明了一些。
但雅治闷闷不乐。
他的沉默肉眼可见,明明病好了,却没恢复精神。
“雅治,你怎么了嘛。”大哥倒吊在他面前,“我给你小蜘蛛玩?”
地上爬满了人面蛛身的生物,雅治转过身背对他们,“我不想看。”
大哥让小蜘蛛散去,又从另一边倒吊到雅治的眼前,他的白发在空中晃晃悠悠,“你为什么不开心啊,是不是被掳走你的家伙吓到了?累不是替你报仇了吗?”
“不……他也没有这么可怕。”
“雅治!”大哥突然瞪大眼,露出惊怒的表情来,“斩鬼人无比可恶,他们把我们赶尽杀绝,要我们一家人不能永远在一起!这还不可怕吗?”
雅治抿紧唇,与那双震颤的眸子对视。
大哥继续道,“你看,老六也被他杀了,他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对吧,难道你不恨他吗?”
恨……
雅治揪紧了衣物,
他只是觉得,这样生死的纷争不太对。
“不要想太多,你现在要好好休息,累回来时要看不出异样,知道吗?”
“大哥……”雅治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为什么累要打你呢?”
“什么?”
“这个家庭充满了暴力。”
“哪有,只是偶尔而已,我们犯了错啊。”大哥僵硬的掩饰,“正常家庭里,如果有人犯了错也是会受到惩罚的,我们之中,累的能力最强,他保护我们,我们当然要听他的话。”
“你喜欢我吗?”
“……”鬼的表情凝住,“你在说什么?”
“你爱我吗?”
他强制让自己勾起温柔的笑,“当然爱啊,我们是最亲近的家人,为了彼此付出生命都值得。”
雅治不再和他聊这个话题,“我饿了。”
大哥松了口气般,爬上屋顶迅速离开,“我去叫妈妈给你做饭。”
傍晚的时候,累果然回来了。
不过他不是从外面走回来的,而是从凭空出现的门里踏出,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子男人。
家人好像都对那个男人毕恭毕敬,走廊里传出了跪地的声音,听到动静的雅治拉开门出去看,他拐过角落,迎面嗅到了几分香气。
像是脂粉的味道,在祭典上,他在混杂的空气中闻到过。
“累,你真的养了个人类啊。”男人低头看向雅治,唇边带着优雅的弧度,“还养得这么健康,简直像是大家族的公子。”
又一次面对生人,让雅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害怕了?”男人轻侧了下头,白发顺势搭在他的额上。
“雅治。”累出声,“这是我们的同伴,童磨。”
童磨。
有着绚丽瞳色的上弦之二,穿着雅治从没见过的华丽服饰,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不可忽视的气势。他的模样格外俊俏,就算对美丑还没生出概念的雅治,也不自觉的愣神了三秒。
他很快把发直的视线收回,“童磨……我要称呼你为童磨吗?”
“你想怎样都可以。”
童磨说话时有种别样的强调,雅治听着很新鲜,
“那就童磨吧。”雅治静静盯着那双眼睛,因为从没看过,他表现得很好奇,而这副被吸引的模样,童磨见过许多,“这个孩子好像完全没有稀奇的地方。”
累转眸,“你想象中,他是什么样的?”
童磨执扇抵住下颚,做出思考的神色来,“他应该更有趣一些。”
“有趣?”
“说令人意外的话,做令人意外的事,但他的行为就像一个小孩子嘛。”
“我的弟弟就是一个孩子。”累走到雅治的身边,无声的反驳童磨,“他不需要有多么高雅的性格,出色的能力,只要爱我就好。”
“爱啊……”童磨的语气像是在感叹,“真是美好的词……”
雅治蹭到累身后,拉了拉他的手,“哥哥,童磨来是为了……?”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上弦之二接上他的话,“累,通过无惨大人,联系了我。”
那是在无限城。
累在心中呼唤了鬼舞辻无惨的名字,而以那位大人对他的关注,累的任何想法都能被他及时知晓。仅是视野一晃,累就到了这个地方。
鬼舞辻无惨对累有一种偏爱。
累的经历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被病痛折磨的孩子,无法奔跑,无法像正常人生活,只能蜷缩在被褥中苟延残喘,变成鬼后也不被接纳,反而在夜间被父亲举起的刀刃惊醒。
让累变成鬼,像是满足了他某种隐秘的兴趣。
“你养的那个人类想看雪?”
无限城中,拟态做得极为完美的鬼王眼神冰冷的俯视着下弦之五。
“是,无惨大人。”累恭顺的跪在地上,抬头对上那双血红色的眸子,“他的一生由我开始捏造,现在已经完全偏向了鬼的一方。”
“哦?”
鬼舞辻无惨语调上扬。
他对人类没有任何尊重同情之心,倒是能对特定的人群起一些捉弄的心思,和丁点儿的怜悯。累收养的人类,还不足以完全引起他的关注。
鬼舞辻无惨只是把这当成累的请求。
而无伤大雅的请求是可以被允许的。
“什么惊喜?”雅治懵然,
他跟着累呆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而童磨去了外面,不知在搞什么鬼。
雅治却在夏天的热意中感受到了一丝寒凉。
鬼有不同的技能,雅治只知道家人们同出一道的蜘蛛线,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却有了几分联想。
“是血鬼术吗?”他问累,
“是。”
“血鬼术什么都能做吗?”
“那位大人的话,就能。”
“我将来……也会变成鬼,是吗。”
“那是当然。”累轻轻摩擦着他被斩断的头发,给他扎了个小揪揪,“但你要成长得更优秀一些,如果有幸得到那位大人的赏识,就能成为更厉害的存在。”
“到那时候……”
“你也要保护我。”
空气中传来冷香。
雅治被累拉着走出屋子,只见外面已经是冰天雪地。
地面结了层冰霜,寸寸向上渗着寒气,屋顶房梁全裹了层白色,伸长的树枝垂下精细的冰凌,即使在夜间,外面也好像亮得出奇。
站在雪地之间的上弦之鬼轻佻的收起折扇,眉眼含笑的望向这边。
那笑好像是空洞的,不过足够以假乱真。
雅治呆滞的看着这一幕,结巴道,“你,你下的雪吗?”
“只是稍微用了点儿魔法而已。”
“我可以玩吗?”
童磨张开手,“随意。”
雅治又看看累,得到他的准许后欢呼一声就从房前走廊上跳下了去,然后……
“嘶!”
他蹭蹭的爬上来,围观的鬼都愣了一下,“怎么了,不喜欢吗?”
“不是……”雅治有些不好意思,“地面冻脚。”
“啊!”妈妈惊叫一声,“我忘了,对不起累,我忘了,我这就去给雅治拿冬季的衣服。”她狠狠跪地,又匆忙起身进屋,“雅治,你等一下,马上就好!”
妈妈在家庭中担负的职责更多,也更容易犯错。
雅治揪了揪累的衣角,“哥哥,别惩罚妈妈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现在说这种话比之前更能让累听进去,“任何妈妈都会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家人之间不是要互相包容吗,我也没受伤。”
累凝视着他,
雅治觉得那个目光很安静,以往这个时候,累都会感到不耐烦,
“你先去换衣服。”他说,“反正,雪也不会化。”
那一晚上,是雅治记忆里难得的,全家都放松甚至幸福的时刻。
原本,大家只是在屋前看着雅治玩闹而已,还要提防他受伤。
但雅治玩了一会儿就发觉快乐十分短暂,手中的冰雪除了美丽和冻手,好像也没有什么令人向往的。
他回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被全家人注视。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累。
他无师自通的把学团成一团,使劲朝他们扔去。雪球划过的弧线格外无力,却正正好好的落在了累的头上,很快散成了碎屑。
很怪异的是,累没有躲开。
他像是沉浸在惊愕之中,像是穿过时空看到了别的景象。
“雪……”累怔然的喃道,“之前好像也想……和其他人一起玩。”
那是他作为人类时的记忆,久远的潜伏在细胞之中。
“哥哥,一起来!”雅治大声邀请他,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还有爸爸妈妈,大哥姐姐,我们一家从来没有一起玩过!”
他像是能用雪洗去忧虑和恐惧,无畏且坦然的向心有芥蒂的鬼伸出手。
“这是童磨为我们做的吧,不能只有我一人快乐。”
雅治如此说道。
气氛稍有了僵持的苗头,
“去。”累低低的对身旁犹豫的鬼们下令,“都下去,陪他一起玩。”
鬼们连声道,“是。”
“还有,”累踏入雪地,“都给我露出笑脸来。”
“在今晚,你们做任何事都不会受到惩罚。”
雅治曾在休息时,坐在连廊上观察童磨,
累过来问他在看什么,
雅治说,“为什么他眼睛里的花纹,和累的不一样?”
累困惑的眨了下眼,
他把头发撩起,方便雅治做对比,然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累,你没教这孩子认字吗?”听到他们谈话声的童磨翩翩走近,他指了指自己的瞳孔,“雅治,看得懂眼睛里写的是什么吗?”
雅治诚实的摇头。
“我没教他。”累说,“我忘了。”
童磨笑了几声,“现在教应该还不晚,要是连字都不认识的话,智商不就显得很低了吗?”
他爱怜的摸了摸雅治的头,“小雅治应该是个聪明上进的孩子,”
“认字……?”雅治恍然,“认字有什么用?”
“认字之后可以读书。”童磨说,“那位大人就很有学问。”
“雅治,明天就开始认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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