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盐实在是无心去关注张瑞朴,他也不认为张海虾的直觉有多少准确。槟城确实是张瑞朴的地界,这次的瘟疫,一定是他损失最大。但使用瘟疫去对付一个特定的人,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而且暗杀张瑞朴是他们初到霹雳州的第一个任务,盘花海礁案是好几年后才接到的,两个任务之间相隔很远,没有一丝联系,硬说有关,实在有些牵强。
张海盐自己有一个理论,世界上的阴谋诡计一定是破绽百出的,因为实施阴谋的人是不可靠的。但为什么很多阴谋没有被发现,是因为你不知道阴谋行进的路线。大部分阴谋都是粗鄙的,但这种粗鄙被敌人的大意和意识的盲区遮盖了。
他摇头,表示不认同。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张海虾问:“怎么不说下去了,是怕说下去,说到敏感话题,不好收场对吧?”
“嗯。”张海盐点头。
“既然线索指向了南安号,为什么不上去查?船什么时候再靠岸?”张海虾问。
张海盐狠狠吸了一口烟,“下周。”
“南安号是去厦门的,你要是上船查案,势必要船上呆满全程,在厦门下船。”张海虾说道,“南安号的船票非常贵,就算是底仓的票,我们单程票也最多只能买一张。也就是说,你到了厦门,再回来可能得一年多以后了。”
“所以啊,这不是不合理么。”
“不是挺好,可以回去查查俸禄为什么不到账,也可以见见干娘。查案回厦门,不算违规吧?如果南洋档案馆没了,就别回来了。给我打个电报,我们就此别过。”
“说好了一起回去的。我一个人很尴尬。而且钱不是我们两个的么。”
张海虾揉了揉自己的腿,“这里是南洋,睡在大街上也不会冻死,海里的东西,林子里的水果,我都熟悉,真到了厦门,还不如这里。我早就想好了,我就不回去了。你替我回厦门,没有必要在这里被我耗死。”
“张海盐买一张票,我和张海虾偷混上去,怎么样?”
张海盐摇头:“算了,我还是去查查张瑞朴吧,也许你是对的。这样就不用回厦门了。”
张海虾也没有再说话,坐了一会儿,张海盐将张海虾扶回了房间。
当晚,三人都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张海盐发现自己的军装和一叠整齐的钱,放在自己的床前。
“傻逼腿好了?”这是张海盐的第一反应。他起身发现张海娇在收拾东西。衣服和钱都是张海娇叠好的,显然是张海虾授意的。
张海盐拿起自己的军帽,他们有受过保养军装的训练,这套军装版型保持得很好,他叹了口气,看小女孩,“这么快就投诚了?也不想想谁把你们救回来的。”
“虾叔说,你特别想回厦门,心里有想做的事情很不容易,他很羡慕你。”
“然后呢?你们就赶我走啊?”
“你不是说,你带我们回来,就是给虾叔当宠物的么,我会照顾好虾叔的,你可以放心离开。”
“海娇怎么能把自己当成宠物呢?大家都是人。”张暮接了一句。
张海盐眯眼头往后缩,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张海娇。心说,女人,这还不算女人,还只是女孩,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她最快速度的找到了在这个家庭中提升自己地位的捷径。
“张海虾教你说的?”
“也是我自己的想法,以后就和虾叔,我们会努力做生意,存够了钱,来厦门和你团圆。你大可以放心离去,没你死不了的。”
张海盐的头往后缩得更加厉害,他缓缓站起来,把钱收了起来,大骂:“张海虾,你这样有意思——”说着冲到张海虾房间,张暮也跟了过去,忽然就发现,张海虾的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
或者说,不仅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好多的人,站在他的房间里。
这些人都身姿挺拔,不苟言笑,大多数都是二十七八的青年,为首是一个中年人,正在检查张海虾的腿。
张暮把手放到腰间的短剑上,刚要开口,张海盐就直接上前,丝毫不惧人多,舌头舔刀片,对中年人:“喜欢玩瘸子,在我这儿也要排队啊。”
张海虾马上喝止张海盐,叫道:“不要轻举乱动,海楼,这是张瑞朴先生。”
几乎是同时,在场的年轻人全部下腰,张海盐立即刹车。
中年人敲着张海虾的腿,摇头,起身。
这是一个非常健硕的中年人,健硕到什么程度,这个人的眼睛里,有着夺目的光芒,不是常人的眼神。这种目光看着你,你会觉得有针在刺你一样。
“听说你们在查瘟疫的事情。”张瑞朴说道,“我特地来帮忙的。”
张海盐见过不少特别激烈的场面。
有过格斗训练的人都知道,格斗训练如果入了门,看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就算对方比自己高大很多尺寸,因为行动习惯的不同,在会格斗的人面前,都如同三岁小孩。
这种不同感会给你带来非常可观的自信。
在这群人面前,张海盐的这种自信消失了,可以说是长久以来第一次消失,这些人的姿态动作,没有一丝普通人的破绽,虽然看似放松。
但张海盐知道,只要自己靠近一个这样的人三尺,对方的手一抬起来,他没有一处能占到便宜。而这样的人,现在站满了一屋子。
张海盐才没有发难,他迟疑的当口,跟在后面的张海娇就被一个青年拉着手带出了门外,门也被带上。
张瑞朴坐到张海虾的床边,示意手下人给张海盐一把藤椅,直接忽视了旁边的张暮,然后看了看简陋的房间,“贫民杀手,嗯?”
“张先生,要杀要打就来,何必奚落我们。”张海虾道。
“我是觉得你们精神可嘉,都穷成这样了,还要当杀手。”张瑞朴略一停顿,他身边的年轻人就拿出一份大纸包,放到张海虾枕头边。“长话短说,其实你们第一次要杀我的时候,我已经查到你们这里了,但我觉得你们两个的素质,此生都杀不了我,所以没有把你们拔了,免得南洋档案馆换几个靠谱的来,我在槟城不得安宁,结果不负众望,你们比我预料的还要无能,现在又加了一个更无能的。”他白了一眼张暮。
“其实我们南洋档案馆,主要工作是查案,行凶只是顺带的。”张海盐解释道,“那方面我们不专业。”
“这次的瘟疫,你们了解多少?”张瑞朴盘腿上床,“不要浪费我时间,张海盐你来槟城的时候,在死尸堆里如入无人之境,据我所知,只有得过五斗病但是没死的人才会这样,而五斗病消失几百年了,你又是怎么得的病呢?”说着,他的手下把张海虾翻了个身,露出了张海虾的背脊。
张海虾的背上有如蝴蝶一样的巨大伤口,那是无数的烧伤、炸伤形成的伤口图形,如同一只蝴蝶。张瑞朴准确地摸到了他肩胛骨中间的一块脊椎,这块脊椎以下的椎骨,在当时的爆炸下几乎全部粉碎。
“我知道南洋档案馆的资料,是绝对不允许说的。但你这位兄弟因你残疾,你照顾到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些疲倦了,如果有一个意外,比如说我,帮你杀了他,是不是你的人生会轻松一点?”张瑞朴看着张海盐的表情说道。
张海盐缓缓地用舌头拨弄着刀片,尽量不露声色。当然只是他自己认为的。
张瑞朴看了一会儿,就笑了,对张海虾说:“真感人,你这个兄弟,是真的关心你。那我就可以逼供了。”说着摸到海虾一块脊椎,“长话短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现在开始往上捏碎他的脊椎骨,你晚回答一分钟,我就多捏碎一块,现在他手有感觉,七分钟之后,他除了脑袋能动——”
“不用,我告诉你。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张海盐点上烟,没等张瑞朴反应过来,噼里啪啦就把盘花海礁上的事情全部说完了。
张瑞朴有些意外,听完之后,皱起眉头。
“你倒是也不挣扎。”
“贫民杀手么,原则是很灵活的。”
“这么说,槟城的瘟疫,确实是人为的?”
“槟城除了你这个大户,其他没有什么价值,你不如想想,自己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你们了解的只是一方面,在你调查的那三个村子爆发五斗病之后,在马六甲全境,有十五个村子,陆续都爆发了,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有所警觉,所以在各个村子都安排了人,那些得病的人被我处理掉了,村子也多次消毒,所以在那些区域,没有爆发。”
张海盐坐了坐正,和趴着的张海虾对视了一眼。张海虾就说:“你是说,这次袭击是针对马六甲全境的,只是偶然先选择了槟城。”
“只是因为槟城离港口最近,所以先爆发了,但好在我在槟城,现在整个槟城四周的村子,垭口,都有我的人,所以你们在霹雳州才会没事。但我就很奇怪了,散播瘟疫的人,按你说是桂西那边的军阀,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不知道。”张海盐说道,“如果你查得那么多了,你也应该知道南安号的事情。我们还没有机会调查那艘船,张瑞朴先生不如专心治理瘟疫,等我们几日,我们查清楚了,派人发电报过来。”
“我正是为此事来的。”张瑞朴拿起张海虾枕头边的纸包,丢给张海盐,“我和我的族人,发过誓不再踏上中国,得有人帮我查清楚这件事情,但你们这个穷样,都要摆摊补贴杀人了,想必也是上不去南安号的。这里是报酬和一张船票,你去查案,我来帮你照顾你的这位兄弟。如果你半年内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你的这位兄弟,就要变成我橡胶树的肥料了。”
张海盐翻开纸包,里面是一张邀请函、一张船票和一叠洋元。
张海虾看着张海盐,张海盐把纸包收了起来,和他对视了一眼。
张海盐对张瑞朴说道:“我知道你要杀我们很容易,所以你说的条件应该是真的,但我还有附加条件。”
“什么?”
“我这个朋友,早上要用鱼翅漱口,中饭八菜一汤,晚上可以清淡一些,有个五菜加白粥就行,但粥里要有虫草花和金华火腿丁,然后早中午腿要按摩三次,晚上他一个人睡觉害怕,最好有个三五个姑娘陪着。还有,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南洋档案馆要杀你,你到底是谁?”
张瑞朴就笑了,这个中年人目光烁烁站了起来,走到张海盐面前。
“你是不是一个叫做张海琪的女人带大的?”
张海盐愣了一下,张海琪是他干妈的名字,这个老瘪三是怎么知道的?
张瑞朴说道:“你的朋友我只会照顾得更好,你要想知道我是谁,可以去问张海琪。”
张瑞朴看了看边上的青年,边上的青年不苟言笑,拍了拍手。
门开了,有人拿着军装进来,看样子,张海盐现在就要走。
“船下周才到呢。”
“船已经提前靠岸了,现在就在马六甲,槟城瘟疫,这一次船不靠槟城,所以,你只有一天时间了。”张瑞朴说道,“你去吧,张海楼,我的人会送你到码头。”
张海盐完全不想离开,他根本放心不下张海虾,他看了一眼张海虾,又看了一眼张暮“我会回来的。”张海盐披上军装,戴上军帽,被两个青年押着,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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