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发生的事情,  及至到了年中,龚夫子等人才稍微收到点消息,此时,  金平县已然差不多握在手中。

    金平县地处偏僻,经济穷困,  当地的政务也并不复杂,  只是穷乡僻壤出刁民,平素总有些小纠纷,东家长西家短,  小至针头线脑,  大至田地纠缠,好在都不复杂,龚夫子领着一众下属也能办妥。

    龚夫子这个县令作为百姓父母官,  可谓是事必躬亲,  春耕要下地查看农人们更重,夏日雨水多要主持

    原先说的宋元修来此作为文书,也不全是说说,  平素必定要跟着龚夫子走访下乡,少不得跟些乡下农夫农妇打交道,  整个人的见识可谓飞速上涨。

    宋家原先虽然并不算得多富裕,可宋元修作为家中的小儿子,  兼之唯一的读书人,  不说不曾有过辛苦,  就连一般的辛酸和苦楚,  都半点不曾沾染,如此培养出来的读书人,书生气是有了,  却也不沾染世俗,清高得紧。

    相较而言,龚夫子自己当家多年,当过夫子,照看一家老小,倒是更多了几分生活气。

    宋元修和阮柔两人钱财不多,只能跟着在县令内院占了两间小屋子,一间做生活起居,另一间则作为宋元修的书房,用作读书上进之所。

    与隔壁的祁山镇一般,金平县的文风亦不昌盛,前任知县一心想着早日回乡,压根没心思治理,故而县学稀稀疏疏只有几个学子,龚夫子本就好为人师,有心好好整顿县学,故而亲自任了县学的书长一职。

    县里事情不多,前院无事时,宋元修大半时间还是用在读书上。

    不肖多说,两年后的乡试,他定是想上场一试的,但凡读书人谁不渴望个功成名就呢。

    倒是阮柔,是真真闲来无事,窝在后院都要生霉,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

    笔墨纸砚费钱,练字的事她是不能多做的,每日里细心练上两张大字,就不好多练了。

    恰巧龚娘子为了教导女儿的学业,想要在县里牵头办一个女学,阮柔便跟在后面打打下手。

    女学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除去本地的读书人家,也只有当地有钱的商户女儿,后者还要捐了大笔银钱才能进来,这笔钱龚娘子也没有私藏,全做了女学的花费,故而,女学虽小,平素的花销却丝毫不短缺,连带阮柔都跟着占了不少便宜。

    到了年中,上面的风雨飘摇才落了一丝痕迹。

    那一日,得了消息的龚夫子很是高兴,一向不怎么沾酒的他足足饮了三大杯,可见高兴。

    宋元修还未曾入朝为官,并不甚了解,可龚夫子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今圣上膝下只一位三岁稚童,能懂得什么,若能再撑上两年,宫里五岁的孩童,虚岁也有七岁,多少懂些事故,届时再有辅政大臣帮持,未必不能稳固朝堂。

    若说武官为着前途可能还希望天下起纷争,文官则大多希望天下太平的,至少是希望边关太平,至于内里一些龌龊,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等到晚饭时间,宋元修也没把妻子当做外人,遂一一说了,言语间不无感慨,谁能想到,穷山僻壤的一小小寺庙,竟就在明悟师傅死后有如此殊荣。

    听得乐山庙被授予皇觉寺分寺的名号,且特意拨了大笔款项,修缮寺庙、改善经济,阮柔不由感慨,即使清修的和尚,也是有所求的。

    至少,只要此代君主在位的这两年里,乐山寺再不愁什么的,至于几个小沙弥,更不会有人跟其过不去。

    感慨完就是惊叹,阮柔真没想到,明悟师傅竟然这么快就去了,且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惊叹过后就是庆幸,好在他们已经远远离了祁山镇,否则,少不得有人查到些蛛丝马迹。

    风过了无痕,金平镇的生活还在继续。

    眨眼间两年半时间已过,近三载,金平县风调雨顺,龚夫子不说做的有多好,可至少没搜刮民脂民膏,更没有弄些乱七八糟的赋税加重百姓的负担,街道上的百姓们面上依旧带着对生活的轻愁,却不至于毫无希望。

    因着粮食没有短缺,下辖人口有不小的增长,且县学有了几个不错的读书苗子,龚夫子计划着送几个人去参加院试,若能培养出一二秀才,也是他的功绩。

    今年又是一个科举年,年初龚夫子吏部考评得了一个中,在这等小地方,已然是不错的成绩,若再努力几年,未必不能升上一两品。

    当朝县令作为最低等级的官员,并不全是七品,相反,以县中人口多少、资地美恶、缴纳赋税等多项考评,最低至七品,最高至五品,等级不同,俸禄自然也有所不同。就如正五品县令一年的俸禄是192石米,从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只有90石米,相差可谓悬殊。

    龚夫子作为一个举人,当一个小小县令就已心满意足,可若能再往上升两品,最好再能调到一个物资丰裕的好地方,就再无所求了。

    当然,眼前也着急不起来,龚夫子足够耐心,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宋元修的乡试。

    宋元修几年苦修,学识上长进不少,兼之见过了民生百态,笔下言之有物,按照龚夫子的话来说,中与不中在两可之间。

    乡试要去府城,路途遥远,时间远在八月,可也要尽早出发。

    五月下旬,宋元修与阮柔商量着归家。

    两地相隔不远,可官员任内不能随意离开,龚夫子不能回,他们也不好回去的太过频繁,故而两年多的时间,最多一年只回去两年。

    衣食起居一应都在金平县,此番要回去还有点舍不得。

    阮柔收拾着属于他们的行李,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银子。

    宋元修来做这个文书,龚夫子是切切实实给了俸禄的,足够他们一家两口的吃食和日常花用。至于笔墨纸砚以及要买的书籍等物,借着县学的便利省下来不少。

    阮柔依旧做绣活,只是有特殊效果的并不往外卖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盯着。

    除此外,攒钱的大头还是在老家那几亩田地上,自家田地交由其余几个兄弟一起种了,收获的粮食全部折成银钱,约莫有个五两,兼之另外两成赋税,加在一起也有小三四十两银子,足够支撑宋元修去府城的花销了。

    收拾妥当,告别了龚夫子一家,两人乘坐马车,悠悠往祁山镇而去。

    一别经年,再次踏上这片故土,见到熟悉的人两人都深有感慨。

    与他们最亲近同时也变化最大的无非宋家上面几个兄嫂。

    分家后下面几个兄弟陆陆续续都搬了出去,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正经留在老宅的,独宋父宋母以及宋老大一家,偶尔他们回来也住住在老宅。

    人少了热闹却一点也不少,大房的大侄子去岁娶妻,今年给宋家正添了一位重孙,把宋父宋母喜得跟什么似的,甚至压过了宋元修这位先前最受宠的小儿子。

    都说远香近臭,可那也不能太远,如他们这般,不在父母跟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照应不到,也不怪人家疏远。

    好在他们也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宋家。

    遥想当年分家时,宋父宋母还特意到他们房里来安慰,说他们田地里的收益全作宋元修读书之用,如今堪堪两年多,物是人非,对方早不提这一茬,宋元修和阮柔更不会不识趣提起。

    总归孝敬二老是必须的,至于其他,只能说各自都有自己看重的人。

    宋家老宅的屋子是早已经收拾好了的,干净整洁,被子带着阳光的清香,他们放下东西可以直接入住。

    宋父宋母喊了其他几个儿子,一大家子难得团聚在一起,疏离到底是有了的,无论是分家、还是几年聚少离多的分离,都让这个原本的大家庭变得生分。

    阮柔始终没有孩子,成为了宋母的一大心病,可不说两人感情如何,多年在外面寄人篱下,即便生了孩子也无心照顾,这才是阮柔暂时不想要孩子的一大原因。

    等此次乡试过后,不拘是继续考、还是另谋他路,总该有个选择。

    回宋家后,阮柔每日只需帮着干点家务,其实他们在外是有下人使唤的,并非属于他们,而是属于县衙后院的,但也未他们减轻了不少负担,回来后的日子比在金平县不惶多让,到底成了外人。

    宋元修则成日在屋中苦读,偶尔接到镇上同窗的帖子会出门,赏诗作词、抑或讨论些文章经义。

    也是回到了吴山村,阮柔才再次得知了铁家的情况。

    因为先皇多延了两年寿命,边关一直很平和,及至年初小皇帝即位,仍未发生任何争斗,可以想见,在小皇帝尚且年幼的这几年里,官员们会尽力保证乾朝的安定和稳定。

    铁勇原就不是心甘情愿去参军,偏大娘想让他建功立业,好辛苦在军营待了两年,也没有寻到能上战场的机会,更别提什么功成名就。

    眼看着升迁无望,忍了两年后,铁勇实在受不住,跟铁父商量后,索性提前回来了。

    近三年的军饷也不少,铁家置办了三四亩地,如今日子也过得去。

    只是听说,大娘在家中一直摔摔打打,不甚满意,闹得跟铁勇的关系也十分僵硬。

    偏她只生了一个女儿,腰杆子都挺不直,便是再生气也拿沆瀣一气的铁家父子没辙。

    铁勇在外面待了两年,如今也不是多年前全然纯粹的性子,知事故的他当然明白了大娘当初选择他的原因。

    无非是不看好宋家的读书郎,至于为什么看好自己,这点他也说不清,可终究,一切并不如人意。

    他始终还是那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猎户,而成为秀才的宋元修,则继续向着举人冲刺,不拘从哪个角度,他好像都已经输了。

    两人回来的那天,作为亲戚,他也曾上门打过招呼。

    那是,他突然意识到,两人的状态有着天差地别的悬殊。在他经历过两年里,从干劲满满到习以为常的混日子,不可避免的萎靡,恰恰相反几年锤炼,宋元修愈发丰神俊朗,浑身上下书生气亦然,却又添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气质。

    天差地别,铁勇只能想到这个词,偶尔他也会去想,大娘会不会后悔当初选错了自己,甚至不敢去看大娘的眼睛,可事实他却知道,毋庸置疑,大娘无时无刻的埋怨、对比以及偶尔怨憎的眼神,都充分说明了一切。

    每当这时候,铁勇就会想,如果当年一切未曾发生变化,或许会更好,那样的话,即使宋元修始终没中、或者他碌碌无为,都是一开始注定,而非个人的选择,不是嘛。

    作为大娘口中无用的男人,铁勇无数次都很想要,放她和离让她去另找她口中有用的男人,不拘是宋元修或者是其他人。

    但看着尚且年幼女儿的稚嫩面庞,他就再也说不出口,小小的一个孩子,不论是没爹还是没娘,都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所以只要大娘没有提出要离开,他就会尽力去维持这个家的完整。

    要说委屈,大娘自觉比铁勇本人委屈无数倍。

    若不是做了那个匪夷所思的梦,提前知道了铁勇会有大出息,她怎么可能会放着好好的秀才公不嫁,反倒挑了个家境不咋地的猎户呢。

    家无恒产,脑子也不够活泛,成日指着这几亩地过活,辛苦好几年,才勉强达到宋家分家后的日子,也不知一通折腾是为了什么。

    至于离开铁家,她是从没想过的,至少这辈子不可能了,女人守寡再嫁尚且嫁不到好人家,她若是和离,绝对会被爹娘再卖一次好价钱,届时指不定又是什么穷困的老鳏夫。

    偶尔,她也会做梦,梦见当初姐妹俩的婚事一切照旧,成为秀才娘子的是她,而挣扎在泥地里的则是二妹,梦里有多么满足,梦醒后就有多么失落。

    久而久之,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当初的那个梦,或许并不是她能看见的未来,其实也不过一个梦而已。

    因着铁勇始终没有富贵起来,更别说当大官,阮母早已认定这个大女儿满腹谎言,说不定就是瞧中了野男人故意诓她,故而已经不大来往许久。

    或许生于阮家就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大娘自觉自己已经陷入了泥沼,这辈子再无挣脱的可能,至于二娘,早已聪明的摆脱了娘家的阴影,而一直自持激灵,跟小弟关系极好的三妹,也未能摆脱阮家的坑。

    小弟平安眼看着就要长大,家中房舍未能翻修新盖,家中存银不多,兼之平安本人骄奢淫逸,长了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却半点不会下地干活,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阮母在家与阮父一起骂着那些人家狗眼看人低,私下里却又计划着将三娘卖一个好价钱。

    三娘再是怎么凭借和小弟关系好,跟爷奶以及爹娘抗衡,遇上传宗接代的大事,压根没有可比性,也只能任由人卖个好价钱。

    到底是三娘心狠,想着嫁给哪家的老鳏夫也是吃苦受罪,倒不如嫁去镇上给人做小妾,好歹一辈子有个指望。

    阮家父母高高兴兴把女儿卖了十两银子,前脚人刚出门,后脚就开始商量怎么修缮家中房屋,给看中的女方家下聘礼,还指望着吸血三女儿供养一家子的美梦,可惜三娘继承了爹娘的性子,同样翻脸无情。

    进了大户人家后,再也不见娘家人,全当十两银子结清了。

    至此,阮家三个女儿各有了归宿,或好或坏,或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或者压根没有选择。

    直至七月底,宋家小子再次去府城参加科举,吴山村不少人投来期盼的目光,却也没有人真的上门说些什么。

    宋家早已分家,宋父年岁已高不适合奔波,几个兄长更是有自家事要忙,谁也腾不出空来陪着宋元修去省城一去半个月。

    最后,阮柔和宋元修商议,他们俩自己去,再要大哥家的侄子帮忙跑跑腿,也就够了。

    他们也不是当初没见过世面的人,在金平县的日子,不说达官显贵,形形色色的商人农户,算是见过不少,压根不杵这些,若不是秀才名下不能有下人,他们其实是想买一个下人陪同的。

    好在大侄子没出过远门,很是乐意出去见识一番,高高兴兴收拾了行李,预备跟着小叔一家出院门。

    宋家下一辈从字成,大侄子名宋成杰,可见长辈对他的殷切期盼,可惜这年头,只要不读书,一辈子就只能当个乡下人。

    也不知宋父宋母怎么商量的,临出门前,两人愣是挤出来十两银子硬要塞给他们。

    “不用。”宋元修直接开口拒绝,他性子一贯这样,说不出软和话。

    “爹娘,我和元修这些年也攒了点钱,够这次去府城的了,就不劳你二老破费。”阮柔同样委婉拒绝,二老跟着大房养老,他们若真接了这笔钱,宋父宋母恐怕也要在宋大哥大嫂面前低一头,索性不要来的轻省。

    宋母很是有些无措,“也不多,你们就接着吧。”其实他们还是有些愧疚的,当年明明私底下跟小儿子说好了,他们的钱财会尽量供小儿子读书,可最后大头都花在了重孙子头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给了这个他们心疼那个,给了那个他们心疼这个,可无奈钱就这么多。

    这笔钱阮柔到底没接,将宋父宋母恭恭敬敬送出了屋子,看着满面沉重的宋元修,阮柔故作轻松,“咱们的钱是真够了。”

    “嗯。”宋元修继续点头,只是趁着最后一点时间,争取努力再多看点书。

    其实科举的书早就看了无数遍,可越临近考试,越不安,总想着再尽点力。

    七月底,雇了一辆牛车,照旧去镇上与秦春生会合。

    三年时间,两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秦春生尤甚。

    当年,两人同中秀才,宋元修没有更多资源,被龚夫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而秦家则是寻了门路,进了府城有名的青云书院,有了名师教导,可谓进步匪浅。

    若说开始他们不知秦家走了何门路,后来大概也知道了,因为秦春生娶了青云书院一位夫子的女儿,其与秦父当年在赶考途中认识,对方同样看好秦春生的才华,这才舍得将女儿下嫁,同时以夫子的名义给了入学的资格。

    若说宋元修此番考中的几率在五成,那么秦春生则足足有七成。

    两人虽是同年的同窗,又有着多年相交的友谊,宋元修倒没有什么不甘愤懑之情,相反倒很是为对方感到高兴。

    阮柔听了也不禁感慨,有时候读书这条路就是看人脉、看钱财,宋家一样不占,能有如今已是极好的了。

    与此同时,她觉得宋元修的性子是真的好。

    出于农家,被爹娘兄嫂一路供养,没有养成骄奢的性子,有读书人的情高,却不会过于目下无尘。单看其与爹娘兄嫂,族中长辈,书院夫子及同窗学子,关系都颇为不错就可看出。

    秦春生的夫人姓孙,出自举人之家,打小跟着长辈读书,很有几分学识,只是阮柔瞧着,其对秦春生尚且有几分温和恭敬,对待他们这些县里的寒酸学子,颇有些看不上,索性只是同路,并没想着占人便宜,也不用强求亲近。

    一路到了府城,秦春生计划着要去岳丈孙家住宿,他们这些人不好跟着打扰,只得另找了客栈住下,分别之际,她隐约看到孙夫人轻出一口气。

    可以想见,若不是考试前需要回原籍地报名等一应流程,对方定然是不想去祁山镇那等小地方的。

    到达客栈已是八月初,今年乡试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八,恰在中秋团圆节之后,只是,恐怕不拘是外地还是府城本地学子,定然都没有人月两团圆的心思。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说别人,光说阮柔这边,仅是当天晚上让客栈送了一块月饼,几人分食着吃过,也就当过节了,至于窗外的月亮,除去记得又大又圆外,谁也没心思多看一眼。

    他们所住的悦来客栈因着临近考场,住的多为赶考的学子及其陪考,别说是过节,当日晚上,下来客栈一层的都没几个,想来都是趁着最后时间苦读呢。

    及至到了八月十七,依旧提前一天去考舍报到,提交一应资料,验明身份,翌日天色未亮,将人送进考场,阮柔等人才重重送了口气。

    他们能照顾的也就到这里,余下的全靠里面学子自己努力。

    或许是能参加乡试的最起码也是秀才,倒没有太落魄的人家,一个个大多身经百战,只管回家提前准备好人出来的一切物拾。

    此行三人,他们不得不租了两间二等房间,回来客栈,阮柔让宋成杰赶紧回去休息,这孩子估摸比他小叔还紧张,眼下乌黑一片,是不是打两个哈欠。

    宋成杰不好意思的去了,阮柔则收拾了东西,预备在府城逛一逛。

    其实若有的选择,她是想日后搬到府城居住的,祁山镇到底太过偏僻穷困,日常做些什么都不大方便,可惜,没有谋生的手段,一切只是空想。

    这一趟,宋元修若是考中,估计要去京城参加会试,而若是不中,不拘是回去金平县,还是在祁山镇继续苦读,都没有留在府城的余地。

    乡试一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两夜,期间只能窝在小小的考舍里,不能进亦不能出。

    如此九天过去,关闭多日的考场再次打开,少不得又见证了一番世间百态。

    宋元修经过几年的锻炼,跟着龚夫子没少跑,脸色虽然难看,可精神头还算不错,笑着跟他们进了马车回去客栈,同样略洗漱就载倒在床上,第二日下午方才清醒。

    悦来客栈作为考生的大本营,此时客栈一楼已经人山人海,成为众多考生的天地。

    默卷子的,对答案的,写感悟的,或欣喜、或心虚,或得意、或沮丧,在成绩还没出来的几日里,他们至少还能开心几分。

    秦春生回孙府给岳丈默完卷子后,休息一晚,便匆匆赶来客栈,恰与下楼的宋元修撞个正着。

    他眉眼间带着几分喜色,即使刻意收敛也依旧显露出几分,显然考得不错。

    他低声问,“你考的如何?”

    宋元修依旧淡淡,“还行,能搭的都答了,只是最后那道议题不是很清楚。”他说着皱眉,且不说凡事并非非黑即白,单只主考官立场不明,他们的言论就不能太过激进,只能尽量往中庸上答,偏他文采不甚出众,按龚夫子的话来说,虽言之有物,可辞藻不够华丽,若遇上偏好文采好的,他十有八九要落选。

    无奈文风不是那么轻易能改变的,他也只能尽力而已。

    好在如今小皇帝年幼,尚且七岁,辅政大臣尽心尽力,太后及其娘家鼎力支持,目前朝堂还稳固得很,却也注定了乾朝偏向保守。

    秦春生却是神采飞扬,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青云书院走出过不少官员,位置高的不多,可翰林院以及六部多少都有些人脉,朝廷动向能探查几分,所以答得也格外自信。

    相反,宋元修就没那么有把握。

    来回讨论一番,彼此心中都有了数,就再不讨论那些。

    两人各自写了书信,托驿站帮忙送回去,若是不出意外,他们要在府城等到乡试结果出来,且还有的等。

    少说也有半个月时间,成杰这孩子闲不住,自己去府城找了做工的活计,好歹赚几个铜板,至于宋元修这等读书人,反而不好表现出赚钱的意思,否则少不得被人一番嘲笑。

    半月未至,龚夫子那边信件先到了。照例先是一番鼓励的话,说他希望不小,然后便是点评,宋元修少不得认真聆听,又重新做了几份卷子。

    而阮柔,则盘算着手里的银子,忍不住哀叹,银子实在不经花。

    他们三人一路的路费、伙食尚且是小头,悦来客栈才是真正的吞金兽,每日里收了不知多少钱,一个个却都舍不得离去。

    除此外,宋元修来府城后购置了不少书局的押题、以及主考官介绍等等,也不知真假,又不能不买,总之,钱跟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留下回去的路费等,阮柔盘算了下,手中不足十两银子,可以说,若是此次不中,过去三年的时间算是一点东西都没存下来。

    也怪道人常说穷秀才,真穷到吃不起饭不至于,可但凡三年考一场,纵使家中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消耗的。

    好在,左等右等,九月初一,府城衙门前张贴榜单,心焦的自己亲自去榜前看榜单,矜持的也派了仆人亲友前去观看,可谓摩肩接踵。

    宋元修宋这边倒是说不急,等人少了再上去,再不行衙差也会上门报喜,阮柔一个女子不好上前,宋成杰却是跟脱了笼的兔子般,第一时间蹿了上去。

    托了宋元修读书人的身份,宋成杰多的字不认识,小叔的名字,以及自家的户籍却是记的再清楚不过。

    且说宋成杰去了红榜前,凭着膀大腰圆的身材,硬是从后面挤到前排,还非要从前往后看。

    若是阮柔知道,便该知道提点他,至少应该从后往前看。

    宋宋宋,宋成杰不断默念,宋本就是大姓,来回看到好几个,连后面的名字都没对上,可把他白高兴了好几次,直到翻到最后一排,他才终于看见了自家小叔的名字,一时间不敢置信,再去看户籍等信息,祁山镇吴山村,祖父一应信息都对得上,他才后知后觉高兴起来,跟乐疯了的大狗狗一般,一边高喊着“我小叔中了、我小叔中了”,一边使劲往外挤,势要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带回去。

    好在在场不是考生,就是考生的亲朋仆人,一个个表现不遑多让,宋成杰夹在其中,丝毫不显眼。

    也是这时,悦来客栈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距离极近,宋成杰大步跑起来,不过片刻功夫。

    “中了中了。”一路上他就那么欢呼着,既不管身边其他人是沮丧还是高兴,一路雀跃。

    他人刚进来看到熟悉的身影,那边阮柔和宋元修已经看见他了,见其满面笑容,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等人到了跟前,再次重复了一遍,“小叔,你中了。”

    宋元修嘴角的笑便也拢不住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我是第几?”

    “呃。看”这些可把宋成杰问住了,他可能名字就赶紧回来通风报信,压根没看第几名。

    霎时,阮柔笑得乐不可支,连忙解围,“中了就好,第几名都一样,待会衙差就该来报喜了。”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到悦来客栈门前来了一溜衙差,俱是来报喜的。

    虽然人多,可他们也井然有序,从前往后一一念来,前面的接了赏钱,也不多留。

    眼看着衙差越来越少,已经念叨了六十名,依旧没念到宋元修,大家就心中有数,恐怕最多排个中等偏后。

    事实也的确如此,等喊到七十六的时候,刚才听到了宋元修的名字。

    阮柔照着其他人的模样,给衙差发了喜钱,又给边上的小二活计散了铜板,这才喜气洋洋。

    三人都是高兴的,且不管名次如何,秀才举人那就是有着天壤之别,不说别的,他们此行回去就再也不缺钱了。

    阮柔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宋元修想了想,道,“后日回去吧,明日我去就看看秦兄,还有其他几个同窗。”

    一行几人,既有中的,就有不中的,不好厚此薄彼,他干脆全部拜访一遍,再看他们是否一起回去。

    如龚夫子那般,中了举人后,留在府城一段时间就前往京都准备来年春闱的到底是少数,他们这样的,连去京城的盘缠都凑不齐,必须得回去一趟才行。

    倒也不是图别的,回去要祭祖,要宴请亲朋,还有县里镇上的富商,中了举人,接收些商人的馈赠并不是什么黑色事迹,相反,是一种对功名有成读书人的赞赏。

    只要不徇私枉法,日后凭借着举人乃至官员的身份庇护一二,便对得起这份银子。

    正如当官后收的冰火孝敬,都是官员应有的收入,只要不贪到一定程度,都不至于被人弹劾。

    只是,那些商人除去送银钱外,少不得送一二美婢,就全看个人定力了。

    次日,宋元修出去寻访同窗,最后,再次汇聚成一只人数众多的队伍。

    秦春生可谓真正的春风得意马蹄疾,此次考中前十,可见来日会试有望。至于其他人等,皆是未中,倒衬的宋元修这个末位格外珍贵。

    一路疾驰,快马加鞭赶到祁山镇,便各自散去。

    科举就是这般,全看个人实力,中与不中皆不由自己做主,同样,一辈子的大事,没中的自己不高兴,却也拦不着旁人开心。

    大手笔直接包了牛车,三人俱是喜气洋洋往回,甫一进入村口,就有那爱打听的婶子,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出去。

    等他们回到宋家老宅,其余搬出去的几房人已都赶了回来,俱都喜眉笑脸、欢喜不已。

    宋家二哥等人既是高兴,也是心情复杂,过去无数个日子,他们想象过这一幕,却不料真有实现的一天。

    宋母感怀的擦了擦眼角,泪水已经在打转,忍不住喃喃,“好,好啊。”

    阮柔和宋大嫂将一家人都揽进屋,又给其他看热闹的村人们斟茶倒水,那厢,宋元修已经在众人的起哄下说起去府城赶考的经历。

    偏他不是个会虚张声势的,不懂人家要的压根不是纪实,而是看稀奇,最后还是宋成杰一个半大小子,接过重担,绘声绘色将如何赶路、考试如何辛苦,看榜如何惊险等等说的有鼻子有眼。

    最后,宋元修摸了摸鼻子,默默退到后面,将舞台让给大侄子,这样的热闹,他着实招架不来。

    阮柔只偷笑。

    不一会,颤颤巍巍的老宋村长在儿子,也就是如今宋村长的搀扶下,匆匆赶至。

    他的激动丝毫不比宋母少半分,一个为着族里,一个为着儿子,俱是老怀甚慰。

    “好,好啊。”老宋村长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宋村长替他说了,“我爹的意思是,明日开祠堂,告诉老祖宗们这个好消息,也顺便修族谱,元修可是咱们族里最有出息的人,也留给后人们看看。”

    这可比什么奖赏来的都要令人振奋,宋父听了不住点头,儿子出息,连带他到时候在族谱中也增光不少。

    这一天,村中不拘宋氏族人,还是其他村人,都大方送来了贺礼,大至一只鸡鸭,小至两个鸡蛋,全都尽了心意。

    唯二没送的两家,一家是阮家,另一家是铁家,都是阮柔的亲人,倒是好玩。

    阮母那纯粹是知道自己占不到这个女儿的便宜,既然占不到,又何必白白送了东西出去。

    而铁家,铁父和铁勇倒是想送,好歹拉拉关系,却被大娘极力阻止,到最后,甚至声明他们敢送,她就带着闺女回娘家,铁勇也只得偃旗息鼓,只心中郁闷不已。

    “大娘,你何苦呢。”人家眼看着就要出头,不说讨好,可也不至于得罪了吧。

    大娘冷笑一声,“我本来是看好你的,可你混成这样,还好意思凑到人家跟前去,也不想人家会不会记恨你抢了他未婚妻。”

    铁勇的脸霎时青灰一片,话虽难听,其实也是实话,他跟宋元修可不就是这般关系么。

    “算了,不送就不送吧。”铁勇无奈。

    “送了也讨不了好,人不会搭理咱们的。”大娘沮丧,若能占到好处,低个头又何妨,既占不到半分便宜,她还偏就不去给人看这个笑话。

    两家人在这里千般算计,殊不知,连宋家负责盘点贺礼的宋大嫂都没将其放在眼里,锦上添花都不愿的,日后也没什么来往的必要。

    两人回来是已近中午,迎来送往,等人好容易都走了,天色依然漆黑一片。

    宋母张罗着好酒好菜,宋大嫂一句话都不多说,反而问要不要多杀一只母鸡炖汤,逗得阮柔在灶下直笑。

    一顿饭愣是直到戌正(晚上八点)才吃上,席间自然诸多赞扬,不仅是宋元修,连带阮柔,以及送考的周成杰,都成了此次的大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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