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成为举人, 生活可谓天翻地覆。
第一日,一家人庆祝过后,第二天宋家彻底的热闹起来。
在身为宋氏族长的老宋村长操持下, 宋氏宗族大开祠堂、修族谱,成了整个宋氏的幸事。
自此往后,他们也可以对着后人自豪的说一句,自家也出过读书人了。
族里出资,在村内大办了三天的流水席, 花费不小, 却无一人指责一二。
能占便宜的好事,阮家自然是赶着上门, 拖家带口足足吃了三天,险些让宋村长的脸色都气青了,若人人都这样,以后流水席也不用办了。
好在如阮家这般厚脸皮的也只此一家,其他人都十分知情识趣,上门来吃一顿沾沾喜气也就过去了。
家里算是庆祝完了, 然而镇上书院、同窗以及龚夫子那边都各自送上贺礼,又是几日的招待。
等到回来的第八日, 好容易清静几天, 镇上的商户就上门了。
如宋元修这般的, 还不至于吸引到县里富商的眼球,但对于祁山镇来说,秀才稀缺, 举人更是凤毛麟角,由不得他们不上门讨好巴结。
三年一次的乡试,上一次也只考出了龚夫子一个举人, 人家很是利索的举了官,而这次,也不过秦春生与宋元修两人。
秦春生成绩更好,且有一个府城的岳丈家,显然是看不上镇上这些小商户的,于宋家来说,他们的贺礼却很大程度缓解了宋家如今经济上的窘境。
镇上大小商户拢共十余家,最大的不过将生意做到了府城,在祁山镇乃至县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宋元修这个举人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信雅书院那边,则在恭喜的同时,抛来了橄榄枝,无他,邀请宋元修入院成为夫子。
这年头为人师表可不全看年纪,更看中科举功名,同样都是举人,越是年轻,反而越是说明有能耐。
宋元修考虑再三,终究还是拒绝了,一来教书育人实在太耽误时间,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二来,他自觉学问有限,远不到龚夫子那般教导人的地步。
所说的大事自然是前往京城参加来年的春闱,若不是经济拮据,他们本可以从府城直接去往京城提前准备的。
如今手头少说也有五百两银子,不说半年,就是一年两年大概也支撑的住。
时间一晃眼到达了九月底,宋元修与秦春生那边商量过后,决定趁着十月天气尚未转凉赶紧出发,路上慢着点,也能寻访些美景胜地。
宋元修这般敬陪末位的尚且有如此丰厚的待遇,更别提名列前茅的秦春生,真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仅是一月未见,阮柔再次见到对方时,只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若说原先的秦春生,是一位踌躇满志的读书人,如今的他锦衣华服,俨然有了些贵家公子的模样,就阮柔所知,秦家虽然三代读书人,可也正是因为读书人多,故而家境并不十分富裕,如今这般,怕是与宋家一般收了那些商人的贺礼,且只多不少。
除此外,且还有一点叫阮柔十分看不惯。
宋元修去京城,此行遥远,再叫宋成杰与妻子分别半载之久,显然不大合适,宋村长便做主,从族里挑了个机灵的小子,名做诚子,,十三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不求做多少力气活,好歹会点眉眼高低,帮着跑跑腿总是没问题的。
相比较而言,秦春生此行的队伍就有点叫人不大舒服了。
正所谓红袖添香,秦春生光是姑娘家就带了两个,一个容貌一般,神色端正,另一个则妖妖娆娆,显见不是一般女子。
打听过后,果不其然,前者是孙姑娘的丫鬟,现给了秦春生做通房,而后者,则是县里一位商户人家送的丫鬟,说是丫鬟,可其实谁都知道他们的意思。
宋家当时也有人送,不止金银,还有类似的女人仆人之类,宋元修估摸着把能接的接了,太过贵重的礼物以及下人都给一一送了回去,理由都不用找。
两相对比,差距很是鲜明。
原先两家人商量的时候,他们也没问秦家那边派谁跟随,如今见面方才知晓,尴尬的阮柔无比后悔没有多问一句。
原本她计划着自己与孙氏一辆,跟随护送的人一辆,再有宋元修与秦春生二人同乘一辆,两人还能互相交流些学问,如今看来,全不合适。
同是女人,可身份不同,阮柔为主母,另两人名分上只是通房,连有名有份的姨娘都不是,且赶考路上还要女子服侍,到底不妥。
最后,阮柔这边不得不加了一辆马车,最后,她与宋元修同乘一辆,诚子跟秦家那边的人一辆,而秦春生自与两个丫鬟一辆马车。
当着正主的面,两个人没有说什么,背过人,宋元修却直叹气。
“怎么了?”阮柔明知故问。
“秦兄如此,着实叫人担心。”宋元修忧心忡忡,“会试在即,怎可如此疏忽。”
想也知道,本来一心读书的人,身旁多了两名美貌女子作伴,那心就很难再安定下来,如此重要的时刻,若是因此耽误了会试,着实可惜。
闻言,阮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到底将话咽了回去。
宋元修自己不是个乱来的,可也抵挡不住他是从男人的方向思考做事,只能说男女天生的立场就不一样。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孙氏娘家出钱出力,供着秦春生中了举人,眼看到收获成果的时候,秦春生却毫不客气收了丫鬟,而宋元修最先考虑的则是其读书前程。
天分不够勤奋凑,宋元修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一路毫不懈怠,乡试过后,他从府城买了不少典籍,另有近三年的邸报。
作为科举最后一大关卡,会试无疑对科举考生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光是读书明理、诗词歌赋已经不够更多要从一个官员的角度去考察,是否关心朝廷新闻、民生大事。
邸报是朝廷官方发表的报纸,其内容大多关乎到国计民生,上至皇帝的旨意,中至朝堂纷争、官员任免,下至某地某处的财政决策、民生民意,等等,既方便了朝堂官员了解朝堂动向,有利于宋元修这般无朝堂人脉的学子最快了解科举可能的方向。
但凡邸报能发表出来的消息,无一不是经过审核,倒不必担心会触碰到什么隐秘。
当下邸报半月发表一次,近三年其内容更是十分广泛,宋元修只能自己去大海捞针,试图捞些可能的考题,再试图做出一份满意的卷子,既是锻炼也是压题。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阮柔从先前的绣品里面翻翻找找,好容易翻出几个有用的,一个是“静心凝神+5”,还有一个是“稳定+10”,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马车的颠簸以及沿途的纷扰,以便宋元修能继续认真看书。
而相反,他们还能是不是听见前面秦春生马车上传来的欢声笑语,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娇俏,很是扰人心神。
宋元修试图提醒过两次,见对方始终不听,也只得无奈作罢。
阮柔私心里觉得,秦春生可能是在秦家被压抑狠了,有秦父这个例子在,想也知道,秦家祖父对这个孙子的严格,物极必反,考中举人后可谓一举超过了秦家祖父与秦父,便再没了压抑的口子,才会有现在的放纵。
而宋元修,同样背负着宋家人的期待,在见过亲人的辛苦后,反而会有更多的动力,且有了龚夫子这个目标在,一直努力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他俩关系再好,也不过是同窗学子,又是竞争的关系,提醒一次两次是心意,过了三次人家也要嫌烦的。
在路上便将近走了一个月的时间,及至十一月中旬,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乾朝太平许久,且上一任皇帝励精图治,留给小皇帝的也是一片太平盛世,京都繁华自不必多花。
饶是在府城待了许久的秦春生,来到此也是一副乡下土包子的模样,实在是大不一样。
祁山镇位处北方,山多路险,商贸本就不发达,连南方富裕些的城市都比不上,更遑论京都。
然而,入了城,方知不止看着繁华,物价更是高昂。
手头有钱也不代表就能乱花,至少如府城那般住在客栈是不大可能的了,两边一合计,最后在都城外围寻了一处小院子,每月五两银子,半年就是三十两,还不提其他吃喝及读书花用。
赁了院子,有了安身立民之所,几人闲暇也将京都逛了一遍,外面下馆子同样价格不菲,只头两日吃了个新鲜,后面依旧去买菜回来做饭,既能吃到家乡口味,也能省几个银子。
几日嘈杂过后,宋元修便安心待在院子里读书,接到同府学子的帖子,三五次里偶尔去上一两次,若是旁人说项,他就说自知学问不好,更得勤恳用功,弄得其他人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他的成绩着实不甚好。
阮柔见着人努力的样子,到底还是将自己攒下来带属性的物品一股脑拿了出来,一开始她是想着将铁勇压下去,宋元修便是考个秀才举人也尽够了,至于进士什么的,有没有并不要紧。
可对方如此努力,她藏着这些东西也没甚什用处,索性都用了。
安定下来没多久,眼看进了十二月,春节近在眼前,几人在异乡他地,又是租的房子,年节的氛围却是没有多少,阮柔和其他几人操办贴上几个囍字,点上两个红灯笼,又整治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这个新年便无惊无喜的过去了。
备考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时间进入二月份,肉眼可见京都越发的热闹起来,赶考的学子,见机敛财的商人,往来交集,不可谓不频繁。
值得一提的是,府城孙家那边孙家又为秦春生选了一个门路,听说是早年青云书院考中翰林院的一学士,六品官,官阶不高,可常年在翰林院这样的地方,藏书不知看了多少,学问深厚,便是略微指点一番,都够他们享用不尽。
可惜的是,秦春生是一人前往,并没带宋元修一起。还是那句话,两人既是同来赶考的伙伴、又是竞争者,没道理孙家为他找来的门路还要带上同窗一起的。
理解归理解,可到底两家人同吃同住这么长时间,情分早非一般同窗可比的,宋元修得知这个消息后异常失落,不只是因为对方没有带上他,更是因为秦春生压根都没提,还是时后他从其他学子那儿听到的。
论对错谈不上,可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终究有了隔阂,彼此之间似是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网。
距离考试的日子越近,众人便越是紧张,宋元修更是整宿整宿睡不着,一直伏在岸前,恨不得学到考前最后一刻,还是阮柔看不过去,给他使用了带有安眠属性的枕头,这才让人睡了几个晚上安稳觉。
真正到了会试那一天,反而没那么紧张了,总归能准备的都准备了,不会的照样不会,坦然进了考场,阮柔继续在场外等待。
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多年的苦学到底有了收获,见着宋元修面目含笑地从考场内走出,阮柔顿时产生一股安定之感。大概也许可能捞一个进水的位置呢。
苦等半个月,家数都送出去好多封,终于等来了最后揭开的结果。
会试第二百八十名,便是宋元修最后的成绩。
乾朝一般前三甲拢共录取三百名左右,多的有三百二十,少的也有二百□□十,这个名词,只能说,进士稳了,至于其他人关心的名次问题,宋元修则全然不用担心了,因为不管怎么样都在三甲蹦跶,一个同进士是跑不了的。
但两人已然心满意足,三甲便可名正言顺的外放当官,正合了他们心意,如龚夫子那般,治理一方小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纵然万分高兴,他们俩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因为与他们同住一屋的秦春生出乎预料的未曾考上。
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单从这一路同行乃至到了京都,对方的所作所为便可看出,其心思已全面不在读书科学上。更多时间在寻欢作乐以及享受京都的繁华热闹。
偏他又只带了两个丫鬟过来,连个能劝一劝的人都没有,有如今这般结果其实并不意外。
出乎意料,则是因为秦春生的读书天分真的很高,如宋元修面前考了个三甲,若其同样努力,少说一个二甲跑不掉。
会试录取三百名学子,前三名为一甲,只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二甲从第四到第一百,亦是以后朝廷的中坚力量,至于三甲的两百人,大多蹉跎在某一县等小官职上,终身越不过四品官的门槛。
可惜是可惜,但都是个人的选择,夜半读书和与人享乐,结果不同也是应当。
显然秦春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若是两人都未中或许还能推脱考题太难,可学问不如他的宋元修都中了,便是□□裸在说他没有考好。
得知结果的那一刻,秦春生的脸色就十分不好看,当着众人的面还好,可等回到了两家人合租的小院,就没忍住给人甩了脸色。
公平考试的事情,宋元修除去劝慰一二,也没别的办法,结果,当天下午,就听闻秦春生收拾了东西要回去的消息。
宋元修与阮柔都是瞠目结舌,纵是不悦,好歹也给彼此留点颜面,距离授官不过一个月时间,如何就等不得。
然而,人家坚持要走,他们也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春生带着两个丫鬟以及一个小厮,逃也似的离开了京都这片是非之地。
接下来的殿试毫无疑问,宋元修依旧垫底,勉强从二百八十跳到了二百七十五,可只要在三甲,谁会管你名次呢,总归都是在一百名开外。
连门路都不用找,吏部授官见其是北边那块的,直接就给遣回原籍,择了一县任其为县令。
对着舆图仔细寻找,阮柔才终于寻到了这处名为饶水县的小地方,比之龚夫子寻门路的金平县还要远上不少,好在这一上任就是从六品,比龚夫子如今的七品高上半品,也不枉费辛苦来京城一遭。
等到了授官,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退了租房,无他,实在是京都太贵了,原先有秦春生一行分担还好,他们单独租住,实在花销太过,还是早走早好。
他们这次也不是直接去饶水县,朝廷体谅官员不易,特地给了三个月休整的时间,这三个月里他们可以回到家乡,焚香祭祖,告慰祖宗,辞别抑或带上亲人,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持文书到达所在县令上任便可。
如他们这般,从京都回去大概一个月,再从家去饶水县上任,估摸半个月时间,也就是说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在家休整。
而在他们离开之前竟突然接到了秦春生寄过来的致歉信。
信里,他的语气满满都是歉意,既是为着当初突然离开,也是为着那一通无名火。
言辞恳切,诚意满满,言说等回去之后,定为他们摆上一桌庆功宴,可思及这封信书写的时间,大概在他归家之后,宋元修也没就什么触动了。
想来是孙家和秦家那边得知情况,让其写的信,否则,依着秦春生的性子,便是见面自罚三杯,也不会写这么一封看似低头的书信。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科举路上,看夫子看同窗,更看自己,宋元修算是走到了终点,若秦春生再不端正态度,那么举人也就是他的终点。
再次回到吴山村,两人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一年之前,他们不过秀才及秀才娘子,如今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六品官及官夫人。
或许是差距已经拉得足够大,这一次大娘已经不会再上来说些乱七八糟的,倒是阮家再次攀附上来,对外直接宣称平安的姐夫是一个大官,他们也是有官员罩着的人,可惜熟悉的人谁不知道两家的关系,压根没人信她的。
唯一出人意料的便是被嫁去镇上为妾的三娘子,得知二姐夫当官之后,她便禀告了老爷与当家夫人,携了厚厚的礼归来,也不提什么过分的请求,言语间十分清醒。
她别无所求,有这样一个姐夫,便足以另老爷与当家夫人忌惮,不敢随意打发了额她,这就够了,至于以后,她会自己为自己争取。
糊涂了十几年,被家人出卖后,在后宅为人妾氏,尝尽心酸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她才终于懂了二姐当初的感受。
原来她们三姐妹并没什么不同,就跟阮家人养的狗一般,不过她和大姐略为讨喜一点,平常便多给了几根骨头,她们因此感恩戴德,自以为不同,却不知,狗永远是狗,能卖了换肉时,那对父母连带阮家其他人,压根不会含糊。
而她所以为的保护伞,小弟平安,其实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遑论照拂他人。
明面上的贺礼,她便送了将近百两,而要离开时,背着宋元修,她又悄悄送了五十两的银票,不拘是真的同为阮家女儿同病相怜,还是单纯求一份护身符,没有坏心,阮柔都接了。
除此外,宋家宋大哥大嫂那边有了点小小的私心,他们想让大儿子宋成杰小夫妻俩跟他们去县上赴任,不求图个一官半职,只求给他跑跑腿什么的,好歹混个生计。
这个提议刚提出来,就被宋父宋母那边严词拒绝了,无他,宋成杰只略识得几个字,人生地不熟的,还搭上妻小,没得过去给人添乱。
宋元修当了官,自然也不会忘记几个兄长对他的恩情。
趁着手上的银子难得丰裕,他在吴山村置办了四十亩地,给几个兄嫂一家分了五亩,又孝敬了族里十亩田地的银子,自己名下只余十亩。
至此,当初跟族里的约定便全然结束,让出去的田税也一并收了回来,以免将来被人说道。
与此同时吴山村人的想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了宋元修这个活榜样,愿意送孩子去读书的人家也多了不少,不论何时,读书明理,总不是坏事,再不济去镇上找份活计,也比在地里看天吃饭要强的多。
阮柔收拾着东西,心中清楚,将来自己生活的所在定然是另外一片地方,至于吴山村的一切,可能只是极偶尔才会回来的暂居地。
她原以为跟大娘就此没了焦急,却没想到,临走的前一天,大娘前来约她出去逛一逛。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竟答应了,时至今日,她其实也想听一听大娘在想什么。
姐妹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知心话,或者说她们俩本就没有说过。
大娘在村中七拐八绕,寻了一处无人的树荫下,两姐妹相顾无言。
“你要是没什么说的,我就先回去了。”阮柔坐了一会,甚是无趣,也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来了。
“等等。”大娘叫住人,这次把人喊过来,她自觉不是来服软的。可事实容不得狡辩,谁过得好谁过得差,一目了然的事情。
阮柔便又坐下。
大娘终于撇去了那层不存在的尊严,或许是实在无人诉说,她开始从那场梦缓缓说起。
一开始她把这个梦当做自己最大的秘密,视其为自己改变人生,当上官夫人、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最大的捷径,可是后来,现实证明她错了,纵使换了个人嫁,她的生活依旧没有太大改变。
这些都是阮柔知道的事,她不感兴趣,只问了一句,“你觉得那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大娘说不清楚,可她当初那么做,本就认定那是现实。
“或许你就是天生好命吧。”大娘苦笑,“纵使我抢了你的,老天爷也不允许。”
这话阮柔就不爱听了,虽然没人知道,可能有今天,她同样付出不小。
“或许是你压根不值得。”
“什么?”大娘愕然。
“依我在宋家的所见所闻,他们不是为了儿子读书什么也不顾的人,若是宋元修没能考中,也不会少了你们一口饭吃。”
大娘恼羞成怒反驳,“你知道什么,是有口饭吃,可男人干不了活,我一个女人一年到头都要下地,你当了将军夫人自然不知道种地的辛苦。”
“那也是你自己选的。”阮柔轻飘飘道。
本就处于极端沮丧的境地,便又看见了阮柔嘴角的那抹笑,她再也绷不住情绪,“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不过捡了我不要的。”
阮柔不大高兴,立即问,“那铁勇是你想要的,现在怎么样了”
大娘无话,现在铁家两个男人是不需要她下地了,可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她来干,还没人帮她带孩子,辛苦程度一点不比上一世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成这幅模样。
好半晌,她终于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她幽幽问道,“二娘,我做的那个梦,真的不是你使的计谋吗?”
阮柔闻言,先是一征,随后就是不可置信,“你认为我是为了宋家的这门婚事故意算计于你?”
“难道不是吗?”大娘终于失去了刚才故意假装出来的平和,她眼中泛着红色的血丝,眼神癫狂,表情狰狞,看着她不像在看自己的妹妹,而更像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哈哈哈。”瞧着大娘的模样,阮柔却是突然笑了,“你不过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我要是说在你退婚之后,我也做了同样的梦呢?”
这次换成了大娘一怔,她愣愣问,“你说什么?”
“退婚后,我也梦见了前一世,我嫁给铁勇,你嫁给宋元修。我成了官夫人,你是乡下妇人。”
“原来是真的吗?”大娘喃喃,“那你为什么?”
“你又以为我嫁给铁勇是什么好日子,铁勇在外征战多年,我一人在家照顾老小,他却小妾通房不知纳了多少,秦楼楚馆更是去了不知多少次,最后更是用了个上官的庶女给我添堵,你只看见了外人的富贵,却看不见别人的苦楚。”
大娘显然不能理解这些,“可你已经是官夫人,他要纳妾又有什么。”
阮柔顿时觉得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废话,如阮大娘这般的人,或许眼里只看得见富贵。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又愿意嫁给宋元修,他明明没什么出息,一辈子都没考□□名。”
“能不能考中、能不能当官,本就是人生意外之事,你若单只图这个,如三娘那一般随便选一户富商或者官员,做人妾氏岂不是更妥当。”
大娘不说话了,妾氏的苦楚她也听说过,说得简单,实则被人打死都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你活了两世,两世都不如意,却偏偏只会把理由扣在别人的身上,怎么就不去想想自己的原因呢?”
“我有什么原因?”大娘不解。
阮柔笑,“上一辈子的宋元修,虽然没有考□□名,可他性子纯善,并不弄虚作假,待家人更是至善,想来对你也不错吧。”
随着这话,大娘不禁回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不可否认,宋元修是一个好人。除去没有考□□名,身体孱弱不适合下地干活之外,他果真处处体贴,家里的家务活,他能做的都自己做了,带孩子也和善,一双儿女都喜欢跟他在一起玩耍。可,人好有什么用呢,没钱就要过苦日子。
阮柔接着道,“这一世,铁勇没有当上大将军,可他去军营辛苦几年,家里盖了新房,置办了田地,生活不说多富贵,至少吃喝不愁,你又在埋怨什么呢?”
大娘立即愣住。
是啊,她在埋怨什么呢。
对了,她在埋怨铁勇没有当上将军,没能给她想要的将军夫人头衔,没有锦衣华服、仆从侍候,她埋怨宋元修考中了秀才举人乃至成为了县令,让她彻底被二妹压的不得翻身。
如此,又有什么好的呢。
“那场梦,真的不是你做的吗?”大娘再次发问。
“不是。”阮柔再次摇头。若说方才只是嫌恶,现在倒有些可怜,一个压根看不清自己和周围的人,硬生生把自己作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来,这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撒谎。”大娘坚定下了结论,时至今日,难道要叫她承认自己见钱眼开还看走眼,错失了真正的珍宝,倒不如将一切全归在对方头上,是她看好宋元修故意使计让她做了那场梦,稀里糊涂的退婚,是她强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起。
只有如此,她才能安慰自己没有错。
让阮柔突然意识到,与这样的人讲道理本就是讲不通的。
即使说一千道一万,当初的那个梦是她故意使的坏,但这就能说明当初大娘为此悔婚非要嫁给铁勇,这一步是对的吗?并不是,不过愈加说明他人品的低劣。
只是压根没有与对方争辩的必要,大娘并不是全然不知道自己的错误,相反她不过掩耳盗铃,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没别的要说,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堆事情呢。”阮柔起身,欲要离开。
大娘忽然道,“看在我将宋元修让给你的份上,才有了你的今天,你也应该好好报答我吧。”
阮柔这下是真的被气笑了,“你刚才不说还是我算计的吗?,怎么又变成了你让给我的?”
大娘硬着头皮继续道,“不管结果如何,现在你是宋元修的妻子,而这个位置本来是我的。”
“我不报复你,你就该偷着了,报答?你当我那么傻的吗?”阮柔嗤笑一声,再不理会。
她跟着人出来,就是一场错误,纯粹浪费时间。
跨过这一角落,却正对上外面宋元修的视线。
突然,她猛然意识到,或许,刚才说的一堆,包括最后的摇尾乞怜,都不是大娘的本意,她只是想,当着宋元修的面,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若她承认自己是弄虚作假骗得大娘悔婚,再自己替代嫁去宋家,宋元修听见了能没有膈应吗?
再退一万步,她但凡说了宋元修及宋家什么坏话,宋元修心里都得起疙瘩,即使日后两人还能继续过下去,也必然会产生隔阂。
到底是她低估了大娘,以为她是因为如今的状况受到打击,才来找她对质,甚至寻求帮助,结果没有想到,她不过是为了在宋元修面前试图揭开自己的面纱。
不管她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都不曾后悔,相反,大娘一直怨恨着她,即使在最后一刻都想要毁了她,倒还真是好姐妹。
“回去吗?”宋元修好像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嗯。”阮柔低声应着,两人并行,离开这片区域,至于愣在原地的大娘,谁又会去管她呢。
路上,阮柔问,“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她觉得应该是有的,刚才两姐妹的对话,一切能暴露的、不能暴露的,统统都说出来了。
宋元修摇头,“其实我大概都猜得到,其实她应该说错了一点。”
阮柔不解,好奇望过去。
“大娘退婚后,你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嫁给我。”他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意,似乎也在回忆当年的事情。
明明感觉才发生不久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却好久之前的了。
村头的小坟包前,少女一番话,将自己说的稀里糊涂,又是不可置信,又是颓丧不安。
那个时候,少女应当还没有嫁给他的意思,他猜测女孩肯定考察过很多人,甚至不只是吴山村,只是掂量来掂量去,可能只有他最合适,又许是只有他这么一个靠得住的读书人。
但不管怎么样,两人携手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至于过去的那些事情,真相早已不重要。
更何况他并不是毫无所觉,真论起来,他其实还是要感激对方的。
起初他还不是很确定,只当自己运气好,可随着后来身边神奇的东西越来越多,带给他的特殊状态也越来越神奇,保暖的,静心的,凝神的,可能还有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如她自己所言,他如今的这份功名上,也有对方的一份力。
更何况她夸了他很多,性子和善,待人体贴,与人和善,等等,那是一些绝对不会当着他面说的话。
只是这些他就没有必要一一说出来了,他只是嘴角扬着笑意,心情也一点一点的好了起来。
“咱们明天就离开了,以后你不会经常看见她,也不用理会。”宋元修抿了抿嘴角,“你不用跟她比,在我眼中,她永远比不上你,不,是压根没有可比性。”
阮柔嘴角同样勾起了笑容,这人难得说点好听话。
两人就这么并排着一点点往回走,七八月的天烈阳正热,不一会儿大娘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额头沁出大滴的汗水。
“为什么会这样呢?”大娘疑惑喃喃,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前后两世,她却始终还是这副模样。
只是这个道理她恐怕是一辈子都想不通了。
阮柔和宋元修离开后,关于大娘的一切,再无人去在意。
第二日行李整装待发,两个人坐上远去的牛车,回头环顾一圈,宋家人,宋氏族人,吴山村人,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她依稀在人群里看见了铁家人的身影,只不见大娘的。
阮柔想,她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珍惜自己所有的,比去贪图自己所没有的更加重要。
这一世,于她而言,依旧会是失败的一生。
至于铁家人,不论铁勇知情与否,他自己做下的决定,自然也该由他自己去承受。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带他们离开了这片藏有许多秘密的地方。
而在遥远的饶水县,她会和宋元修开始全新的人生,在那里,不必在意大娘和阮家人,他们继续过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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