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母女俩回到屋中,五丫欢喜异常,好一阵关怀,“娘,你是不是好了?”

    “嗯,好多了。”阮柔回。

    娘亲如此说,五丫也就这么信了。

    “五丫今天累了吧,先歇会儿,待会用热水泡个脚。”

    五丫憨笑,“不累,三姐四姐她们都帮我呢。”

    阮柔遂也笑。

    冬日天寒,需要的柴火也格外多,小孩子家出去捡柴火,自然不是直接砍树木,而是趁着秋日捡的遍地枯叶,偶有散落的枝丫最好。

    五丫忙活一日,方赶在天黑前归家,早前就想问,只是没有机会。

    此时听得娘亲好了,更是喜不自禁,最后竟自个乐在屋里转起了圈圈。

    这一夜,田家几房都难以成眠。

    大房是惦记即将到手的银子,与大儿子的婚事,作为田家长大孙,届时无论聘礼还是婚事的规模都定然不能差了,否则她也不能这么操心。

    田大嫂只要一想到这十两银子,就觉美滋滋,连梦里嘴角都是翘起。

    而田二嫂则是心虚,她跟当家的好生商量一番,得到的结果却是勿要多管闲事。

    “爹娘本就不喜欢咱们一房,若再惹了大哥大嫂厌弃,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何况马上就是三丫的婚事,你也不想出岔子吧。”

    田二嫂沉默以对,半晌方道,“我就是觉得对不起贞娘,你也知道,这家里以前也就她和我能说上两句话。”

    “那你就以后多照顾点五丫和小六他们。”田老二说着,掖紧被子,翻了个身,再懒得搭理。

    田二嫂渐渐也就冷了心,深秋略显寒意的夜里,只觉得连心都是冷的,五丫,五丫也早晚要被踢出去呢。

    四房,老四家的念叨这次能从中得到的好处,已经开始盘算着买镇上最为美味的桃花酥,那味道可是好极了,就是太贵,一块得十文钱,她才吃过两次呢,想必这次事成,大嫂也少不得她的好处。

    至于三房,她进门晚,跟三嫂关系一般,平素也没什么接触,倒谈不上什么感情。

    正房,田老头翻来覆去,在腹中来回掂量几番,及至深夜方才有了满意的草稿,就等明日去找族长说道。

    唯独三房,被阮柔安抚住的五丫没了担忧,睡得酣畅,阮柔亦是安心睡去。

    翌日,五丫几次悄悄从外面给她通风报信,说田老头抽了半晌水烟,而田老太则一直在敲敲打打,隐含催促之意。

    再后来,五丫被喊出去拾柴火,阮柔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午间,田老头绷着脸进来,看不出与族长谈得如何,只将田老太与大房夫妻俩叫进了正房,好半晌众人才出来。

    不消开口,只瞧他们欣喜的神色,就知事情怕是成了。

    果不其然,下午,先是田大嫂进来,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了她。

    若非一切都是阮柔算计,他倒还真要以为对方是为自己好了。

    “大嫂,我都这幅样子了,何必再嫁祸害人呢,也影响五丫和小六的名声。”她假做苦笑道。

    田大嫂颇为不赞成,语重心长劝说,“大夫说了,你这病就是日子过得不好,等嫁去镇上,过上好日子,病自然就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

    “且听我的,咱们妯娌这么多年,我还会害你不成。”

    “爹娘那里竟也同意,不是说咱们田家媳妇不二嫁吗?”阮柔狐疑。

    “我说了两天才愿意,你这情况特殊,名声是重要,可你的命也更重要啊,只嫁过去以后别忘了五丫小六还有咱们一家子情谊。”

    “唔。”阮柔依旧狐疑,惹得田大嫂都有些暴躁。

    “你若是不信,我让娘来跟你说吧。”

    “那就不用了。”阮柔闻言连忙摇头,“大嫂,我不是不信你,而是,而是,唉,我这副模样,谁能看得上。”

    田大嫂顿时不乐意了,玩笑般道,“你这是生病了,否则之前颜色也是顶好的,不然老二能看上你。”

    阮柔羞涩垂头,不再言语,半晌才讷讷道,“我知道我成了家里的拖累,可能活着谁愿意死呢,只有一点,我能先对对对方吗?”

    “这哪里行。”田大嫂一想到媒人所说对方的身体情况,吓得惊慌出声,尖锐刺耳。

    今日有明日无的人,虽说三弟妹跟对方是半斤八两,可没必要的麻烦事还是不要发生为好。

    阮柔投来疑惑的眼神。

    田大嫂尴尬笑笑,“哪有亲事未定,双方就先见面的道理,你不想想自己的名声,也得考虑五丫以后啊。”

    阮柔假装被说服了,不再言语,过了会儿却又弱弱开口,“大嫂,这事你让我再想想。”

    田大嫂顿时急了,“还考虑什么,对方这么好的条件,虽说也是鳏夫吧,可你有一儿一女,谁也不嫌弃谁,以后一起好好过日子。贞娘,大嫂总不会坑你,这门婚事啊,准没错。”就怕打包票了。

    阮柔一双漆黑的眼睛幽幽看着对方,似乎能一直看到人心底去。

    田大嫂有些不自在起来,挽救似的道,“对了,贞娘,对方说了,你也可以带着五丫过去,她一个姑娘家,去了镇上也好找夫家,至于小六是咱们田家孙子,总不会亏待了去。”

    估摸将人吊着够了,阮柔也不再做迟疑状,而是欣喜道,“真的?”

    “可不是,五丫这孩子在家也受了不少苦,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大嫂,你容我再想想。”同样的话,语气却是缓和许多。

    田大嫂这才满意而去。

    如此,一下午阮柔都没有吭声。

    于是乎,等到傍晚,田老太又带着田二嫂和老四家的进来。

    一大帮子人,愣是将小小的屋子挤得密不透风,而五丫更是如临大敌,仿佛来的不是亲人,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那副模样,叫看了的人就十分不喜,田老头理都没理,直接将人拨到一边,随即对上阮柔确实变换了脸色。

    “贞娘啊,下午你大嫂跟你说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没想到,就是觉得,不应该对不起满仓。”

    田老太闻言,不仅没觉得不高兴,反而十分满意,心道这就对了,好在她没看错人。

    “有什么对不对得起,你给老三守了六年,我们田家应该谢谢你,如今你病了,我们也不能拦着你。”

    “娘,对方真的愿意给我治病吗,这钱做什么不好,人家何必给我。”显见得还有些不自信。

    田老太听到质疑也不惊慌,欣慰道,“咱们小田村的姑娘媳妇子名声可是顶好的,若不是咱们家没钱,说什么也要给你治的,对方花点钱就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媳妇,就该偷着乐了。”

    阮柔半信半疑的信了,随即问,“娘,大嫂说到时候我把五丫带走,她到底是田家的孙女,若是去了跟旁人姓,是不是不大好啊。”

    “她日子过得好,就比什么都强,再说了,传宗接代的事,有小六呢,你且放心吧。”

    田老太一番温言软语将阮柔的疑惑扫去大半,紧接着,田二嫂在田老太的催促下也说了不少安慰话,更别提老四家的更是说的天花乱坠,仿佛对方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一般,可实际也不过镇上一个普通商贩。

    好一番说道,一家子愣是把这掺了□□的蜜糖塞过来,塞得阮柔到最后,不得不接下。

    如此一通,田老太方才带着一群人离去,等屋门“哐当”一声关上,缩在角落听完全程的五丫才缓缓冒出头来。

    她怯怯问,“娘,奶是不是要把我们赶出去啊。”

    “没有的事,你不用担心,这些事以后娘再跟你说。”

    五丫依旧不安心,大大的眼里满是担心与惶恐。

    阮柔叹气,原本她不想跟着这孩子说太多的,一来孩子还小,未免在其他人面前说漏了,二来,五丫到底是田家的孙女,一直接受那样的教导,指不定内心里早已觉得本该如此,她算计这些本是为了母女俩能挣脱这儿,别最后反倒被人怨上。

    如今瞧她这般担忧,又觉得不该,故而只得透露两分。

    “五丫,还记得娘先前跟你说过的吗?”

    “什么?”五丫回忆了下这些天娘亲说的话,好像都是在安慰自己,遂摇摇头。

    “娘说,会带你摆脱这些的。”

    五丫更加不解,“娘,摆脱这些就是刚才奶和二婶她们说的吗?”

    “差不多吧,只是,她们以为是摆脱了咱们。”

    五丫更加糊涂,气氛道,“可她们明明是想把我们赶走。”

    “可娘也想带你离开啊。”

    “为什么?”五丫更加迷茫,“离开家里,咱们能去哪儿?”

    “去新的家,到时候娘就能保护好你了。”

    “弟弟呢,跟我们一起吗?”

    阮柔倒是没想到,五丫这时候还惦记着小六,也是,亲弟弟,如今还没有什么矛盾,亲近也是应当的。

    只能说,人总是会变,在被卖之前,五丫恐怕都会尽好一个当姐姐的责任。

    “小六是男娃,你爷奶们会照顾好他的。”

    五丫霎时明白了什么。

    其实在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跟弟弟是不一样的。

    她比弟弟大两岁,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少干一点就可能被奶一通骂。

    可弟弟呢,长到如今八岁就没正经干过活,可吃饭依旧能上桌子,吃干饭。

    说爷奶会对他好,她没有半分质疑,可依旧有些不舍,“就不能把弟弟也带上吗?”

    “不行,你爷奶不会同意的。”

    五丫瘪了瘪嘴,觉得有些委屈,可瞧着娘亲正经的神色,不敢反驳。

    沉默半晌,阮柔方才道,“以后你也可以常回来看他。”

    五丫依旧不吭声。

    母女间就此僵持,阮柔也没硬要说服人的心思,任是哪一个当了十年的姐姐,从小到大都被教育要好好照顾弟弟,都没这么快改变想法,只能等以后慢慢转变。

    外间,差不多将人劝服,田老太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盯着大儿媳,问道,“老大家的,你说的这事靠谱吧,别不是被骗了。”

    田大嫂顿喊冤枉,“哪能啊,我可是认真问了,她是镇上的官媒,偶尔也接些外面的婚嫁亲事,再不能骗人的。”

    田老太这才放心,问,“那你去找她,跟她说一声,咱们这边没问题了,男方那边到底如何,总得问个究竟。”

    田大嫂一一应了。

    田老头又叮嘱大儿子,“你后面也去镇上问问,是不是真的那样。”他到底有些担心。

    田老大也跟着应下,一家子都放心不少。

    翌日,田大嫂拿着田老太给的两文钱,心情甚美地上了牛车,乐颠颠去往高媒人说好的位置。

    若是田二嫂也一并跟着去,定然会发现,这里赫然就是上次她寻到三弟妹的地点,可惜,田老太可舍不得两个人来回的车钱,也就省去一遭事。

    到了地儿,高媒人正在给其他人说项,田大嫂略等了一会,方才上前,讨好道,“高媒人。”

    高媒人显然没反应过来,耽搁会儿方才想起来,“哦,你是那个谁?”

    “对,就你前儿说的那门婚事。”

    还有外人在,田大嫂也是要面子的,可不敢直接说出来,遂换了种说法。

    高媒人顿时笑呵呵,“想通了,我说什么来着,不会叫你们亏了。来来来,跟我里面坐。”

    她说起来是官媒,可其实也就办理婚书什么的会去县衙,否则,一般都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折腾,人来人往的,也方便不少。

    田大嫂跟着进去,瞧见三进的大院子,顿时有些艳羡,当媒人可真挣钱,也不知做自家这一门生意,能赚上多少。

    “来,喝杯热水。”高媒人亲自接待,“你们家里可是同意了。”

    田大嫂先是点头,随即改口,“高媒人,我跟你实话说了,这种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高媒人点点头,“我知道,可哪里有到手的银子实惠呢。”

    田大嫂心内赞同,面上却不能这么说,故而委婉道,“我们家的意思是,就当三弟妹跟对方是正经婚嫁,一个再嫁、一个再娶,说出去也好看,您说是不是。”

    “这?”高媒人迟疑,“人家的家产可是分好了的,再不可能给你们分。”

    田大嫂可没敢指望这个,别说人家有亲儿子,就是没了,总不可能没有族人,他们哪里插得上手,但凡能占到点儿便宜,就该偷着乐了。

    “这不能够,真就是为了名声,您先前也说了,男方家是个心善的,肯定不希望传出不好的名声。”

    高媒人闻言迟疑了,“这点等我去问问吧,你可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一点,”田大嫂难得忸怩,“你说的这聘礼,可还有缓和的余地。”

    什么缓和,说白了就是要涨价,高媒人可不像刚才那般迟疑,断然拒绝,“不可能了,十两都是天价。”

    田大嫂见她生气,讪讪笑,“我也是想着小侄子太可怜,多留点钱也好。”

    高媒人这才缓和了脸色,“是这个理,可也不能狮子大张口,大妹子,你儿女也是婚嫁的年纪,想必心里有数吧。”

    “是极是极。”田大嫂连连点头,不敢再谈价。

    两人各自饮了一口茶,田大嫂再次开口,“高媒人,男方到底是谁家,你可还没说呢。”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跟旁人说。”

    “那肯定的。”

    “就是镇东边那家包子铺的,如今铺子歇业已经好些天了,不过消息还没露出来,你若不信尽管去打听。”

    田大嫂嘻皮涎脸,“我哪有不信的,只是家里长辈担心,我总得问个清楚。”

    高媒人也不说信与不信,只道,“那边估摸也等不得多久,该说的我都给你说了,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再耽搁不得。”

    田大嫂迟疑,“三天是不是有点少?”、

    “差不多了,”高媒人摆摆手,不耐烦道,“对了,我还没问,这妹子是你田家媳,到时候到底是从田家出嫁,还是回去娘家发嫁。”

    “额。”田大嫂却是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本来是该从娘家阮家发嫁的,可这不是有十两银子的聘礼嘛,若是真的让人回去,岂不是跟银子错过。

    可若真的让儿媳从自家出嫁,那田家的颜面也别要了,为了十两银,好像也不至于。

    “依您看呢?”

    “自然是从娘家,我看还没听说过,哪家嫁儿媳的。”高媒人嘲道。

    “可,可”半晌,田大嫂也没好意思直接将惦记聘礼的事说清楚。

    高媒人却似看出来了,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是不是那十两银子的问题?”

    “可不是,”田大嫂老实承认,“我们也不是为了别的,只小侄子这一遭,以后没爹没娘的,也是可怜,总得有点银子傍身。”

    “这还不简单,提前说好,这十两银子是给那孩子的,娘家人还能说什么。”

    田大嫂一想也是,小六还是个孩子,半懂不懂,说是他的,最后不还是到自己手上。

    “也行,等我回去再商量商量,三日后一起给你个回复。”

    最重要的两件事解决,又谈了些其他细节,田大嫂这才拎着两块糕点离开,只依旧惦记,对方到底从这一桩婚事中赚了多少钱,竟这么舍得。

    高媒人若是知晓自己为了让人嘴软的糕点被这么怀疑,估计也得郁卒不已。

    来回坐牛车,又白混了半日的糕点茶水,再没有这么好的差事,一直到家,田大嫂的心情都甚为美好,就差嘴上哼着歌了。

    及至见了田老太,方才收敛了尾巴,老实回话。

    “镇东的柳家?”田老太仔细回忆,好像是有一家包子铺,不过人她却是不认识的。

    遂吩咐,“老大,你下午再去问问。”

    “是。”田老大知晓这桩事自家占便宜,自没什么不乐意的。

    田老头又如此如此吩咐一通,田老大暗暗记在,怕记不住,还自个儿在心中默念一遍。

    一是要看柳家是不是真有一个病弱的东家,二是要问是不是包子铺好几日没开张,这两点最为重要,其他若有能打听的,越多越好。

    田老大憨头憨脑,只觉得下午自己跑一趟就行,田大嫂却是眼珠子咕噜一转,又冒出一个主意。

    她舔着脸笑,“爹娘,这消息也不好打听,您看,是不是给几个铜板打点打点。”

    田老太当即不乐意,钱还没见着,就先费去不知多少。

    还是田老头想着大事为上,开口,“给十个铜板吧。”随即一双鹰眼如炬扫视两人一通,“剩多少到时候给我交回来。”

    田老大应了,田大嫂却是顿时萎了,怏怏点头。

    转头,三弟妹那边估摸听到消息又是来问。

    田大嫂编了好一会草稿,方才上前,“三弟妹,你可得谢谢嫂子我,今日给你打听清楚,那人是镇东包子铺的柳东家,再好不过的人选。”

    阮柔听闻,羞答答问,“嫂子,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能给我说说。”

    田大嫂连人都没见过,打听最多的就是对方的铺子与家资,此刻哪里说得出来,好在她还能编,故而似是而非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比如包子铺有多赚钱之类,又添油加醋添了点,诸如对方如何能干,如何靠谱,将来她嫁过去定能过上多好多好的日子,直至将人说的五迷三道,这才歇了。

    应付过这一遭,田大嫂再出来难免心虚,深秋的日子愣是吓得额头微冒细汗,后面几日再不敢主动凑过来。

    阮柔也因此清静了几日,隔日,惠娘又找上五丫,传了两句话,说是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她只要打好配合就行。

    阮柔自然一一照做,其实也没什么她可以做的,面对田家人时尽可能装糊涂,也就差不多。

    倒是田大哥那边,在镇上跑了一圈,白费钱买了不少东西,倒也将消息打听的差不多,一切果真如对方所说。

    田大嫂得意道,“我就说,人家高媒人哪至于骗咱们。”

    田老太睨她一眼,遂又歇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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