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荀听到来人的说法时,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阮青梅从船舱出来, 和他挥了挥手,他这才押着众人一一过了甲板,转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上了贼船。
“狗哥!”阮青梅迎了过来。
令荀见她果真无恙, 才松了口气, 低声问“我们为何要换船?真要把他们都放了?”
“二狗哥哥放心,到了这里就跟回家一样, 我和陈老大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 是吧头子大哥?”
“是,是是!”只见匪首陈老大对阮青梅恭恭敬敬,眼中的确多了几分真实的客气。
阮青梅还指挥船上的两名水手“去,把兄弟们都放了,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松绑, 通通松绑。”
她又对陈老大道“事不宜迟,开船!”
阮青梅如此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举动让众人也有些迷惑,却下意识地听从。也有一些人呆在原地不明所以,还是匪首陈老大递了个眼色,才在船上各就各位,无事的则默默回到船尾,不敢接近这二人。
月色朦胧,夜阑人静,周围只剩下水声和风声, 客舟已远, 连渔火的影子都看不见。此时他们便是想返回也没机会了, 一时形势变化, 船上众人各自心怀鬼胎,气氛诡异。
令荀不敢休息,只和阮青梅站在一处,耳听八方,默默防备。
“这些人都是惯犯,虽说不上穷凶极恶,也绝不是什么义贼,更不是好相予之人。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他问。
阮青梅笑眯眯地道“你害怕吗?”
令荀摇首。
怕,他就不会在对方传话来的时候,不顾客船上众人的劝阻,带着人上了这艘船。
他只是担心阮青梅出招过于风险。
阮青梅捂住那一抹小小的暖意“我只是找他们帮个小忙,没事的。”
船只行驶了一会儿,船上众人还算老实。偶尔有记恨他们的,也忌惮于他俩的能耐,不敢上前。
天将明时,陈老大居然还叫人送了吃食来。
阮青梅欣然接受,取了一张干饼,撕开一半,一半自己,一半给令荀。
陈老大有些震撼,他料定了这二人必然另有心思,特来试探,好讽刺一番,这一下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阮青梅感慨道“头子大哥,其实我特别理解你们,我们二人也是农家子,知道普通人不易。尤其遇上灾年,颗粒无收,真是难过得紧。听说去年清江水患,两岸居民连家都被水冲垮,流离失所者众,十分凄惨。”
“你们?”匪首打量着二人,似乎在揣测这话中真假。
“我二人家中皆仰赖土地为生。只是于修行方面,略有体悟,并非大宗弟子。”令荀说道。
“看不出来吧?嘻嘻。”阮青梅笑笑,“都怪我们长得太好看。”这倒是实话。
连这样的老底都托出,莫非当真是有意结交?陈老大也放松了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你们怎么和那些修士不一样,”他笑道,“我家便是清江的,去年逃荒至此。”
阮青梅又问“灾情已过,清江那边又减免税赋,我看不少流民都反乡了,你们没有打算吗?”
反乡?回去种地?
那哪有当水匪赚得多,已经尝到了甜头,哪可能再回去继续当老实人。
陈老大口是心非道“有、当然有,再赚点就走。”
“噢?”阮青梅扬起唇角,“如此的话,等这一船出货,应该也够了。那就提前祝大哥金盆洗手,早日反乡。”
陈老大脸色有些尴尬,只胡乱应声“那是,这就回去,就回去。”
说话间,水手却慌慌张张地跑来“不好了,老大,有仙人往这边来了!”
“‘仙人’?”阮青梅看过来。
在这个位面,凡人口中的“仙人”大多就是九大宗的修士。
“是琅华宗的修士。这一代离琅华宗的钟秀峰很近,老是有修士来管闲事。”陈老大眼中闪过厌恶,“那些修士自己又不用吃饭,穿得用得都是最好的,走到哪里都有人求着供着,自己过着神仙日子,却偏要到断我们这些穷苦人的活路!”
阮青梅恍惚忆起,这一带的确靠近琅华宗,而琅华宗是喜欢“管闲事”。
在师尊路线那几世,她就知道琅华宗有专门的巡逻队,只不过她修为低微,又不会御剑,只被祈云琉带着来过一次——就这,回去还被同门说嘴个半天,说她自己没用,不学无术,只会赖着师尊。
她脑子转了转,问道“陈老大,那些琅华宗弟子可认得你?”
“大概认得吧,那姓沈的女弟子还警告过我。兄弟们已经尽量避开与他们相关的船只,放过了许多‘生意’,他们却咄咄逼人。此番定是来追讨那箱玉石。”
“这样。”阮青梅道,“你和那些面熟的兄弟们全都进船舱去,不要出来,没见过的人留下,其余交给我二人应付。”
陈老大错愕,显然没想到阮青梅能“自己人”到这个地步。
“我看了那批货物的清单,这些都是鸢城一户世家纳妾的聘礼,那位老爷臭名在外,敛的本就是不义之财。他们这些世外修士,哪里懂得我们的不易,不过恃强凌弱、助纣为虐之徒罢了。”阮青梅本就厌恶琅华宗,话语间真情流露,让陈老大瞬间同仇敌忾。
说得对啊!他们走水上行当,也是凭本事,凭什么要把到手的利益让人?
以琅华宗的本事,若真要护卫这片水域,他们哪里是对手。
可水匪劫掠客船,琅华宗视而不见;劫掠商船,琅华宗也从来不出手;只等苦主上门,他们再来“寻回”,从中收取费用。
水匪劫掠固然不是正道,可他琅华宗难道就不是黑吃黑?
自诩“正义”,当真可笑!
“有劳二位了!此事若成,必有重谢!”陈老大诚心道。
众人安排妥当,不一会儿,果然有一男一女两位紫衣修士御剑而来,居高临下地道“宵小!还敢在琅华宗地界闹事,还不速来受死?”
船上水手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不一会儿,阮青梅与令荀从船尾行来“何人在此喊打喊杀?”
他二人一身贵不可言的流霞锦缎,足踏着晨光而来,芝兰玉树,转盼流光,明明人在船上,却比他们两个天上飞的更有仙姿。琅华宗的修士不由也怔住,这样的人,怎会和水匪同船?
阮青梅一看那二人面目,顿时就笑了。
好家伙,谁来不好,居然是他们。
丁元,沈湘,这二人都是她“曾经”的好师兄好师姐。丁元气量狭窄,不能容人;沈湘没什么脑子,又暗恋祈云琉,整日吃飞醋,这两位在琅华宗的时候,可没少给她脸色。
阮青梅客气地问道“二位琅华宗的师兄师姐,有礼了,不知因何叫停我船?二位都是高门仙修,何必威胁这些凡人水手?”
丁元一见开口的是位娇俏可爱的少女,又一口一个“师兄”,态度客气了些“敢问是哪一宗门的同修,为何在此贼船之上?”
“贼船?”阮青梅一脸不可思议,好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粗鄙之语,“这是我们租下的客船,这位琅华宗的师兄,难道是故意羞辱我们吗?”
沈湘修冷斥“胡说,这分明是水匪的贼船!哪里是客船?”
“可是,这的确是我们从码头租下来的呀,花了不少钱呢。这位师姐,你是认识这船,还是认识船上的人?这些水手中,可有你们认识的水匪?”
沈湘扬首“我乃琅华宗弟子,怎会与水匪相识?”
“那就不对了。”阮青梅也面露不悦,“我二人租船泛舟,修炼心境,不碍任何人的事。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喊打喊杀。难道就因为这船曾经为贼子所据,日后登船的就都得是水匪了吗?这船就不能卖了,或者另作他用?”
“你们到底是追的是船,还是人呀?该不会只是想要个好名声,就随意捉我们做替死鬼吧?”
沈湘怒斥“一派歪理——”
“师妹。”丁元阻止沈湘,他看向船上二人,“敢问二位师承?”
“无宗无派,我二人皆是散修。”令荀说。
“哈,”沈湘轻蔑地道,“原来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山野杂修,怪不得不知天高地厚。”
阮青梅眉心一跳,正要分辨,忽感到一股大能威压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就听一道声音仿佛从天而降——
“沈湘,不得无理。”
乍听这个声音,阮青梅浑身的血液仿佛凝滞一瞬。
是他?
天边,一人御剑而来,一身清雅道袍,一派宗师气概,凭风而立。化神境的半步地仙,对凡人而言,与真正的仙人也无甚区别了。
“弟子见过师尊!”丁元恭敬行礼。
“师尊,这二人来路不明,包庇水匪……”沈湘没说完,那人示意她安静。
事情他已知晓。
这位清雅宗师看了看船上的二人,男女皆是玉树之姿,美玉之材,怪不得他老远就感受到灵气。尤其那女子灵力至盛至纯,是罕见的金系天灵根,若是……不,现在想这些还太早。
他特意赶来,只是想看一看,是不是天道当真送来了“机缘”。
他眼神一暗,温声道“在下琅华宗祈云琉,你二人既尚无师承,可愿来我琅华宗修行?”
外人看来,这位宗师清雅谦和,与那两位盛气凌人的弟子截然不同,倒是让人生出些好感。
令荀也没想到这位仙人居然一开口就要收徒,他无心加入宗派,正想着怎么拒绝,就听阮青梅斩钉截铁地道“不愿。”
不只不愿意,还希望你有多远滚多远。
看吧,只要没有那破玉,祈云琉根本认不出她就是十六年前就被他“预定”的“徒弟”。这又哪里是真心要收徒呢?
拿别人命去给自己还人情的屑!
她一看到这张脸,就想起被生生剖腹取丹的疼痛。
祈云琉,狗贼!
他怎么还有脸在老娘面前出现?怎么敢?
“令荀哥哥,我不喜欢他们。”阮青梅一脸厌恶,“他们大宗派的弟子看我们好欺负,就要喊打喊杀;来了个不瞎眼的老师父,看出我们有本领,就想收徒,怎么尽想美事?真是不要脸。”
老、老师父?
任是祈云琉也怔忪了一下。
他……很老吗?
“你在胡说什么!”沈湘气得脸色通红,一方面也觉得离谱,“你眼睛瞎了?!我师尊仙姿神容,哪里老了!”
“这位姐姐,你醒醒吧?”阮青梅嫌弃地道,“他既然是你师父,肯定一把年纪呀。亏你还是修士,竟也是肉眼凡胎的俗人,殊不知外貌是可以幻化的,焉知他骨子里不是行将就木的老朽。”
“何况,姐姐拜师难道注重的不是本领、阅历、人品这些,而是年岁和外貌吗?难道你知道他退去功体后,其实是个牙齿快掉光了,走路要用拐杖,说一句话要喘三次气还咯痰的老头子,就不要他做师父了吗?那做你师父好可怜噢……”
阮青梅笑眯眯地道“还不如我呢,我就明说了我不喜欢老头子,一开始拒绝掉,就不会伤人。”
“所以这位老人家,你就不要肖想我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祈云琉二十五岁筑基,在琅华宗修炼了三百五十多年化神,不是老头子是什么?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