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阮青梅安置回小筑, 令荀回到寒玉冰洞之外,他最后看了一眼满天繁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旷野上的空气, 再度回到自己闭关的山洞之中。
随着他的脚步,洞内深处的情景逐渐展现,寒玉床上,青年闭目凝神端坐, 周身灵力运转,只是眉宇间一抹蓝色印记,与灵体的令荀遥相呼应——那是另一个“令荀”, 是他的本体。
青冥道:“主上,您第三道禁制解开后,功体已经恢复一半, 如今更是连破三重大境界,此等进度凡间修士闻所未闻,若被人知道恐有不利。何况您这样的情况, 随时可能有天雷介入, 此刻元神离体, 太过危险了。”
九天雷劫,肉身都扛不住,更不要说元神了,非得魂飞魄散不可。
何况明天一早,阮青梅醒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小筑, 若是跑来问他怎么回事, 青冥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说好的闭关结丹, 结果却直接突破了金丹、元婴、出窍三重境界, 更是跳过了“元婴”阶段直接结成了“元神”, 还在修行中这样随意出窍,外界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将令荀当成什么妖魔对待。
因为这是凡人不可能完成的事。
他早说过,一旦令荀禁制解开,根本无须重新修行,他先天的巨大力量足够他挥霍,恢复功体只是时间问题。
“主上,若阮姑娘知道您这样冒险,也会怪您的。”
令荀道:“青冥无须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回到“身体”身边,正准备回去,却忽地一怔。眼前“青年”额头的淡粉色胎记所剩无几,第三道禁制解开以后,胎记几乎已经淡得看不见了,只有一点点颜色隐入发迹,被浓密的头发遮住。
这胎记自出生便跟着他,如今却随着禁制的解开而消散。
变化又何止是胎记而已。
自从第三道禁制突破后,他体内的力量就如决堤了一般。
一开始只是修为增长迅速,他还能靠每日运功消化,到后来几乎只能依靠寒玉床和灵芽洞的灵气来稳住迅速生长的灵根。到现在,他的身体几乎无法离开寒冰床,否则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这才只好对阮青梅说他要闭关一阵子,假装“入定”。
青冥说,是因为他的三道禁制骤然解开,体内的灵根、血气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第四道禁制,而这最后一道禁制单凭自身已经压制不住他真正的力量。
这太过快速的成长完全没有考虑他肉身的承受能力,令荀不得不反过加固禁制,去压制功体,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还好青梅早有先见之明地寻到了灵芽洞这块福地,灵脉的力量帮了他大忙,让他在这样的形势下还能保有自身的意志,没有被冲昏了头。最重要的是,因为又灵脉的掩护,加上奶茶铺子的噱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不正常”,这才让他能够安心闭关,平复体内躁动。
与此同时,他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深。
“青冥,我到底是什么人?”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越是真实地接触了这份力量之后,令荀越能肯定,这根本不是凡人靠着修行能得来的力量,这超出他的控制太多了,以至于他有些畏惧。
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体内会被封印这股力量?这是属于他的东西吗?
青冥沉默片刻,才道:“主上,青冥的记忆也不完整,不过,青冥可以确定,主上是身份无比尊贵之人,什么仙人魔族,什么九大宗,都不配与主上并称。”
“是吗?”令荀在寒玉床边坐下,这话以前青冥也说过,只是他从未放在心上。他并不想成为什么尊贵之人,他只要做“令荀”就可以了。
“青冥,我力量开始觉醒之后,常会有一些奇怪的感觉,还会……梦见一些奇怪的场景。”
“梦见?难道是主上记忆苏醒之兆?”青冥追问,“是什么样的梦,主上不妨说说?”
“有的时候是在战场,我和很多人在战斗。”
“什么人?”
“不知道,他们脸上有奇怪的纹路,不像是凡人。”令荀闭着眼睛想了想,“像魔族。”
青冥道:“主上从前身份尊贵,地位不凡,与魔族相争也是有可能的。”
魔族本就好战,千万年来到处撩架,和许多人都争斗过。
“可是还有一些人,”令荀有说道,“那些人不是魔族,好像也很敌视我,我不太能确认他们的身份,那地方我也没去过,我怀疑是……九重天。”
他修习九重天心法得心应手,功体契合,又曾和魔族相争,想来这力量和九重天有关。可是,为什么九重天的人也很敌视他?
令荀陷入困扰,怎么好像谁都不待见他?他不会是什么十恶不赦天地不容的大坏蛋吧
“青冥,我总有一种感觉,如果第四道禁制解开,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仅仅是三道禁制的力量,他就几乎已经无法驾驭,如果四道禁制全部解开,他会变得如何?令荀不敢想象。
“所以主上才要隐瞒阮姑娘吗?”青冥问,“主上怕阮姑娘会担心?”
令荀摇摇头:“不是。”
青梅那么聪明,又是那么豁达的性子,她不会钻牛角尖,她只会积极地劝慰他,帮他想办法。她就是那么好的女孩子,明丽炽烈像太阳一样,将他心底阴暗自卑的部分烤得暖烘烘的。他并不想有什么事瞒着她,只是……
“梦里的情形有些可怖,我是怕、怕青梅害怕。”
青冥失笑:“阮姑娘胆大如斗,离开杏花村以来屡屡做下奇事,挑衅金丹修士,强接宗师剑气,这样胆识的女子怎么会轻易被吓到呢?”
令荀苦笑:“你不懂。”
“主上?”
令荀不再说话,灵体逐渐虚化,最后化成一道蓝色光晕,投入“令荀”眉心,身魂归一,继续入定。
并不是青梅害怕,怕的人……是他自己啊。
……
钟秀峰,祈云琉洞府内。
丁元将钟秀峰月余的灵石用度,弟子名册,还有各种杂物处理得差不多,从书房站起身来,才发现已经是中午。
祈云琉说了这次回来要待一阵子,结果当天就又出门了,因为可能会遇上魔族,丁元等人修为太低,祈云琉只带了两位元婴期的长老。临走前,他甚至在长老面前大肆夸赞丁元可靠,说钟秀峰不能无人坐镇,留丁元在此他才能放心。
——“他真的把你当做徒弟教导吗?该不会只是在养一条帮他扫洒庭院的狗吧?那你做得还真是很出色啊。”
“啪”地一声,狼毫笔被折断,墨点洒落纸张,丁元看着自己的手,将笔丢入纸篓,闭目平息心绪。
——不能被挑拨,魔族最会蛊惑人心!
只是,他在钟秀峰担负的这些杂事到底何时是个头?
沈湘犯了错,被关在后山思过,却反而可以心无旁骛的修炼消化赤练丹,如果真心要惩罚她,为何不罚他那整日什么也不干只知道争风吃醋惹是生非的师妹来帮一帮自己,处理这些杂务?
师尊也真是的,就从来不想想,自己这样整日为俗事所困,又如何静下心修行,何年何月才能吸收冰种!
突然,门外有弟子来报:“丁师兄,有人求见。”
丁元烦躁地挥手:“告诉他师尊不在府上。”
通传弟子犹豫片刻:“那人说,祈真人不在也无妨,他特来拜见师兄。”
“拜见我?”丁元一怔,“来者何人?”
“他说他叫龙轻野,是祈真人的……弟子。”
龙轻野本以为自己要见丁元会更困难一些,事实上,就是离开弟子房,他也心中忐忑,怕根本走不出去。没想到每次有人拦着他的时候,他只要报出“玄清真人弟子”这个名号,对方即便迟疑,最后也还是会放他通行。凭着这个名头,他居然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钟秀峰首座停云阁——祈云琉的洞府。
他自然知道祈云琉不在,若是那位大能在此,他还不敢来。
听说祈云琉不在家时,一应事务由大弟子丁元负责,他此番就是来拜会这位声名斐然、深受信任的大弟子,顺便探听一下口风。
果然,第一次被拒后,报上名字,接引弟子便引他进入洞府,在大厅等候,不一会儿,一位白衣金带的男人自院中行来,举止沉稳,眉眼间隐隐透着一股精明。
龙轻野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道:“龙轻野见过丁师兄。”
丁元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状似随意地笑道:“你认错了,我不是丁元。”
龙轻野一怔,又对着丁元打量一番,待看到他腰间印信,脸色一肃:“丁师兄又何必这样考验在下?能在师尊洞府中来去自如,配备洞府印信,得如此信任者,整个钟秀峰除了丁元师兄还能有何人呢?我初来乍到,因修为低微暂在外门学习,这才不能第一时间来拜见师兄,师兄可是对此不满?”
奉承的话没人不爱听,丁元收起戏耍的心思,笑道:“我的确是丁元,不过这一声‘师兄’我却暂时还当不得,龙师弟的事我也有所听闻,但师尊此番归来又匆匆离去,尚未来得及和我与师妹提及此事,所以我才不敢冒然相认,还请龙师弟见谅。”
龙轻野心中一沉,他没想到祈云琉居然根本没有提及自己的事……丁元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
他心中顿时疑虑更深。
丁元何等精明之人,他观察着龙轻野的神色,见他忧心忡忡,立即想起近日来宗门流传的内某个不靠谱的“奇想”,大致猜出了此人心思,心中顿时嗤笑。
还以为来了个聪明人,结果又是个蠢货。
他既送上门来,就别怪自己捉弄一番。
他示意身后的弟子上茶,自己则坐在他上手位置,一改之前的冷漠疏离,安抚道:“师弟也不必太过忧虑,师尊向来繁忙,别看我身为大师兄,几年见不到他也是正常的。便是师尊最疼爱的沈师妹,也比咱们多见不到师尊几次。他老人家就是这样的大忙人,整个钟秀峰,乃至琅华宗、九大宗,整日里不知有多少事要他过问。”
“何况你修为尚低,需要师尊亲自知道指导的事并不多,师尊一时疏忽了介绍也是正常的。”丁元又说,“不过师尊在鸾都云里馆外亲点你做入门弟子之事已经传开,事情总归跑不了。我本来也要问师尊此事的,毕竟你正式入门后,安置居所的事多半还是我来操办。”
谁让他是祈云琉洞府的“大管家”呢?
丁元这一说,龙轻野似乎真的好受了些。
“师兄,我听闻师尊每月底都要去禳星台,可有此事?”
丁元眸光一闪,故意惊讶道:“怎么,师弟你竟不知道吗?”
“何止是月底,师尊一年中有半年都不在钟秀峰,不是去天南海北地寻找灵丹,就是住在禳星台为冉小姐续命。此时在咱们钟秀峰,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想来是师尊太忙了,没时间交代于你,毕竟细说来,向冉小姐报恩,这也是师尊的私事。”
灵丹?报恩?
龙轻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最近在周围提及率很高的关键词,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啊,我确实不知,”他客气地道,“我毕竟入师门不久,别说师尊的私事,便是许多师徒之礼我也不太明白,咱们师门有什么禁忌,有什么规矩,师尊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可否请丁师兄说说?我怕自己无知,惹师尊不悦而不自知。”
说着,龙轻野从怀里取出一颗大乘金丹:“说来也好笑,师尊真是忙糊涂了,这大乘金丹哪里是我这等修为用的呢?我思来想去,觉得师尊必是拿错了,这理应是给师兄成婴用的,所以特来奉还给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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