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停云阁离开的时候, 龙轻野终于打探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也明白为什么钟秀峰众人会热衷于拿自己代入那话本中的角色,因为不只是他,连那话本中“师父”的角色也和祈云琉惊人的契合。
真是巧合吗?
百炼宗宗主之女, 父辈的救命之恩, 危急关头, 舍命相救……这对于祈云琉而言,确实是不得不报答的恩情。但是,这会和他收自己为徒有关吗?
他自己也觉得那些流言蜚语离谱, 可是偏偏这些话就像魔咒一样, 处处与自己的处境都吻合,让龙轻野先入为主地有了猜疑。加上祈云琉对他的态度又十分奇怪, 所以他总是停不下胡思乱想。
从小到大, 他便是凭着这份谨慎才能在沧浪世家那样勾心斗角的后院里活下来,如今不好的预感又来了……
龙轻野一走,丁元回到书房内, 想到自己这位“师弟”的小心思,禁不住笑出声来。
一开始还以为是个聪明人,原来也是个蠢货, 居然会被一部离谱的话本所迷惑,还傻乎乎地来停云阁试探, 他乐得把这个送上门的蠢货“添油加醋”地哄骗了一番。
真不明白师尊怎么会收这样的人为徒。
可是, 一想到这样的人都能入祈云琉门下, 未来可能还会和沈湘一起跟自己争抢资源, 丁元心中又是一阵不甘心。
最好那蠢货听了他的话, 真的闹去禳星台, 激怒祈云琉, 让收徒之事就此作罢。
反正也还没行过正式的拜师之礼,师尊也没有让他进入停云阁。
丁元来到书架前,略微一动,打开一处暗格。他取出一个纯白的瓷瓶握在手中,眼神中闪过一抹阴狠。
又或许,这蠢货还能有些别的“妙用”。
十日后,祈云琉归来。
近日两秀峰周围怪事不断,九大宗怀疑魔宫要卷土重来袭击凡间界,因此纷纷加紧对灵脉的看守防备。
祈云琉此行倒是剿除了一两个小魔将,但是并没有问出什么线索,魔宫既然有所行动,不可能只有这些小打小闹,必然在暗处伺机浮动,还是小心为上。
禳星台传信,冉雪萤如今一切安好,祈云琉便没有再去,而是直接回了钟秀峰。
他自己心里亦清楚,主峰的事情耽误了太多,大徒弟丁元十分辛苦。他自己的灵根近日也有些异常,待魔宫事情结束后,还是该立即闭关稳定自身修为。
不想一回到钟秀峰,丁元就迎了上来,汇报了一件让祈云琉颇为不耐的事。
“师尊,您不在的时候,一位自称您弟子的外门师弟来寻过您,他自称龙轻野,是您在鸾都收的徒弟。”
面对自己的大弟子,祈云琉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尴尬和难堪。
这个龙轻野真会找麻烦,这件事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丁元沈湘说。
“……是有此事。”
丁元心中一沉,就听祈云琉说道:“为师路过鸾都城,他正遭仇家追杀,他身世可怜,又根骨难得,是可造之材……不过他修为尚浅,又年轻气盛,还需要磨炼,人品也尚待观察考核,故先安置在外门。”
他又问丁元:“你既已见过他,觉得此人如何?”
“既得师尊青眼,自是可造之材。”丁元言不由衷地说道,“这位龙师弟不愧出身世家,人情世故甚是周到,师尊请看。”
丁元取出一个盒子,里面赫然是祈云琉给龙轻野的大乘金丹,他只作玩笑道:“初次见面,师弟送上如此厚礼,弟子不敢私藏。”
这个龙轻野,投机取巧,死性不改,祈云琉心中厌烦不已。
“对了,龙师弟此番来停云阁,还跟我打听了许多师尊的事情。”
祈云琉皱眉:“打听?”
“正是,”丁元“实话实说”,“依我瞧,这位龙师弟似乎对师父与禳星台那边的关系感兴趣,还特意问了我许多关于冉小姐的问题,又问了禳星台怎么走……”
祈云琉目光一厉:“你告诉他了?”
丁元一怔,不解祈云琉为何态度突变,禳星台之事钟秀峰乃至毓秀峰无人不知,也不是什么秘密。
丁元低首道:“弟子怕龙师弟被流言蜚语误导,便说了些……众人都知晓的,”
“什么流言蜚语?”
“就是……近日来,钟秀峰内似乎有些民间话本流传,带来了些不正之风,师兄弟们又爱开玩笑,龙师弟多半是把那些玩笑话当真了。”
丁元便将那斗马斋话本一事说了,果然见祈云琉脸色黑如锅底。也是,堂堂宗师因一部话本而被如此编排戏弄,还被新收的徒弟“怀疑”,任是哪位师父都不会高兴。
“师尊,我看龙师弟心性单纯,还有些孩子气,他应当是没有恶意,不过他如此详细地打听了禳星台,我怕是对此事起了好奇之心,若他真去打扰冉小姐就不好了……”
“孽障!他敢?!”
祈云琉周身真气突然爆发,震慑得丁元退后一步,惊讶不已:“师尊?”
“我到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话音刚落,祈云琉竟是震怒拂袖而去,留下丁元讶然。
怎么回事?
他的确存了挑拨之心,也料到祈云琉会不太高兴,却没想到他这么生气——该不会他收龙轻野这件事里,真的还有内情吧?
……
祈云琉御剑离开停云阁,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外门弟子房之外,望着下方忙忙碌碌的琅华宗初阶弟子,他渐渐冷静下来。
龙轻野本就是心术不正之人,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在气什么?
气龙轻野用大乘金丹贿赂丁元,还是气他打探冉雪萤之事?
都不是,他只是“心虚”罢了。
枉他还是一代宗师,被一部话本子扰乱的人不只是龙轻野,还有他自己。因为那话本上所说都是真的,所以他才会气急败坏,才会忙不迭地想来质问、遮掩。他这些日子拖延时日不回钟秀峰,又何尝不是在逃避自己当时种下的“邪念”?
祈云琉,你怎会堕落至此。
丰神俊朗的宗师凭风立于云海之下,一时间眼中愧疚又纠结,挣扎又不甘。
犹豫片刻,他缓缓落在弟子房庭院当中。
众人老远就看见了祈云琉,立刻上前拜见:“见过真人。真人到访,不知有何吩咐?”
祈云琉问:“龙轻野可在?”
值班弟子一怔:“今日不是他轮值,我们要去看一看才知晓,还请真人稍候。”
“这个时候,龙师弟一般都竹林附近复习课业。”有龙轻野的室友说道。
当值弟子立刻道:“我命人去传信。”
“不必,”得知龙轻野还在宗门内,没有乱跑,他松了口气,道,“你们且下去,我自去寻他。”
众人退下,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只是玄清真人驾临外门弟子房的消息还是快速地流传开来。
祈云琉来到竹林附近,看到青年果然在此打坐修行,只是他一靠近,却是脸色骤变。
祈云琉快速地来到龙轻野身后,飞快地封住他的大穴,运转真气,自天灵推入他体内。这一探,他不禁大惊失色。
龙轻野体内居然存有三颗大乘金丹,三颗金丹在他气海之内来回碰撞,以他筑基修为根本难以吸收,他居然还想要强行“消化”!而此刻他气脉膨胀,丹田眼看就要被这三颗大乘金丹撑爆。
“一颗金丹还未吸收,你还服下另外两颗,你疯了?!”祈云琉怒斥。
他当初给他四颗大乘金丹,也的确叮嘱他服用,可但凡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若不能完全吸收,则不可继续服用!
龙轻野浑身皮肤都烧成了红色,额头青筋迸现,表情狰狞,痛苦不堪。他强撑着意志看向来人:“师尊……师尊之命,弟子不敢不从。”
祈云琉顾不得心中震撼,当即输入真气助他撑住,再将多余的真气暂时吸收入自己体内,如此滤过一遍,将真气理顺后,再重又还给他。
只是,祈云琉自己此刻心绪也有些混乱,吸收的真气经过丹田时,被他近日隐隐有抬头之势火灵跟吸纳些许,火灵跟与另外一边的水灵根相克,使他自己气海内也升起一阵乱流。
纵使一切尚在他掌控下,只是这一折腾,多少要折损些许修为。
祈云琉顾不了那么多,龙轻野决不能死在这里。
他一咬牙,继续梳理龙轻野体内因为三颗大乘金丹产生的凌厉真气,这样大约过了三个时辰,直到夕阳西下,月轮初现,龙轻野的情况才逐渐稳定下来。
祈云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目凝神,半晌,他站起身。
身后早有弟子来护法,此刻,更是送来汗巾和干爽的衣物:“真人,可要更衣?”
竹林这边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玄清真人来初阶弟子房亲自为“爱徒”运功化丹之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如今只怕连禁闭中的沈湘也知道了。
今日之后,谁还敢再瞧不起龙轻野?谁还敢说他是玄清真人“不上心”的徒弟?
三颗大乘金丹一朝消化,约等于普通弟子修炼二十年的造化,便是伤了经脉又如何,那也是日后成婴时候的事了,别人想要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何况这般大的运作,于玄清真人自己也绝不轻松,这般用心良苦,谁还会觉得玄清真人不重视这个新收的弟子?只怕用不了多久,丁元师兄和沈湘师姐都要被比下去了。
祈云琉随手用了个法决,周身顿时清爽如初,他看向自始至终背对着他的龙轻野,说道:“我已助你吸收了三颗大乘金丹,你经脉拉扯太狠,脏腑也受到了冲击,七日之内不要妄动真气。待修养好身体,勤加修炼琅华心法,不日便可结丹。”
周围人顿时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龙轻野却一动不动,宛如无动于衷。
可若是绕到他面前便能看到,青年此刻状态堪忧。
龙轻野宛如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经脉跟全部扯断了重新接上没有什么区别,疼痛难忍,四肢都不受控制,虽然勉强能听懂祈云琉在说话,但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也就别提叩谢师恩了。
祈云琉此刻心情复杂。
龙轻野老老实实听他吩咐,服下三颗金丹,受了这些苦楚,他原本应该觉得愧疚,可是说不上为什么,今日之事,他总有一种遭人算计的感觉。
——也罢。
祈云琉想,早日结丹,他的计划也早日有结果。
他走的匆忙,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龙轻野一眼,因此也没有看见龙轻野眼中的怀疑和忌惮。
——前日他来访之事,丁元不可能不上报给祈云琉。丁元一心想愚弄他,说不定还会把那颗大乘金丹给祈云琉看。
若祈云琉今日不来,龙轻野还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可他来了。
他当即服下另外两颗金丹,赌祈云琉绝不会让他死于此处。
他赌对了!
祈云琉果然不遗余力不计代价地救他,他们不过一面之缘,哪里来的师徒之情,授业之恩义?他不只救他,还助他吸收了大乘金丹……他一门心思催他提升修为,宁可耗费自身修为也要保他不死,却并不在意他的仙途是否长远。
此人,分明别有所图。
确定了这件事,龙轻野目光暗沉,心中隐隐升起恨意,同时盘算起下一步的计划。
与此同时,后山思过崖。
沈湘一剑剁了思过崖的锁链,踢开了山门,冲到停云阁书房内,捉着丁元追问道:“师兄!我听说师尊又收了一个徒弟,还助他筑基,又助他吸收三颗大乘金丹,可有此事?”
就算是她,就算是对祈云琉满是滤镜的沈湘也觉得这件事太过离谱,师尊怎会如此偏心?!大乘金丹,连他们都没有!
丁元不悦地道:“师妹,师尊命你思过,你怎可擅自离开后山,快回去,我只装作没看到。”
他端坐在书案之前,埋首处理停云阁事务,表情却与平常无异,只是一只手紧握着狼毫笔,袖口突兀地沾上了几点墨汁,桌子的右上角突兀地空出一块儿,一时却也想不起原本的摆设。
在他脚下,沈湘看不见的角度,散落着一盏被以内力生生拍碎的“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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