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梅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 心头出离愤怒。
因为实在太生气,她此刻反而异常冷静。
九重天,离寰宫, 她到底还是来了,只不过,她怎么也没想过, 这一世带她来此地的人会是紫箬元君。这位【仙尊】路线的女配对自己可算不上友善。
上一世她不是对渟渊仙尊爱而不得吗?她不是对自己恨之入骨吗?阮青梅一直怀疑,诬陷自己为魔宫细作之事就是出自她手。这位表面上清冷高洁, 做事却不择手段的女君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阮青梅甚至觉得,她不像别人传闻中的那样对渟渊那傻狗痴心一片,而是有着别的目的。
阮青梅防备地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九重天不是凡人可以随便来的地方吧。”
“渟渊要见你。”
阮青梅气笑了:“他要见我我就得见?他是你们九重天的仙尊,又不是我家供奉的家仙,你们九重天的神仙都这么不讲道理吗?”
紫箬元君看向阮青梅,目光审视:“你认识我。”
区区元婴修为, 紫箬元君并不将眼前的修士放在眼里,但是这女子对她显然并不陌生,看来其中另有机缘。
阮青梅不理会:“我要见蓝璞道君。”
紫箬见她不哭不闹, 反而点名要见蓝璞, 也不意外, 毕竟是蓝璞特意去参加婚礼的交情, 叫蓝璞去说也好。
紫衣女子双手抱胸,不急不躁地看向不远处:“他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蓝光在阮青梅面前一闪成型,一眨眼, 蓝璞道君已经满头大汗地赶来。
“小友, 你真的来了?”他看向老神在在的紫衣好友, 满目责怪,“紫箬你……你真是……哎!”
想也知道,这个“请人”的过程一定不会太愉快。
他是完全不清楚紫箬在想什么,嘴里说着不在意渟渊,却一刻也不犹豫地去为渟渊办事,连基本的礼数都不讲,这些个女子可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懂。
“阮小友,得罪了,其实是我请姑娘来九重天走一趟,蓝璞给姑娘赔礼。”
见到蓝璞道君,阮青梅是稍微安心了些,毕竟整个九重天,她只认这么一位能听得懂人话的朋友。
“不必了,说事吧。”阮青梅皱眉,“我夫君不知道我来此,我不想他着急。”
“是……”蓝璞犹豫半晌,“想请阮小友与我见一个人。”
……
见到阵法中病恹恹的渟渊仙尊时,阮青梅并不意外。
既然西无咎和龙轻野能恢复记忆,那身为九重天金仙的渟渊自然也能,因为差点走火入魔,渟渊发丝不再纯白,些许乌丝为他增加了几分人气,近看和令荀的五官则越发神似,竟让阮青梅产生了看见二狗子被囚禁于此的错觉。
蓝璞走到结界前,施法,不一会儿,光球之内,渟渊眉宇中心的血色渐渐退去,道印恢复如初,乌丝重化银白,男人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看向阮青梅。
“吾友,人我给你带来了。”蓝璞心有余悸地说道,“阮小友来者是客,你休要冒犯。”
渟渊垂眸,遮去眼中的情绪,仿佛在极力压抑自身,半晌,才说道:“我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蓝璞道君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叮嘱:“渟渊,记住我的话,强扭的瓜不甜啊。”
“小友,有事大声呼唤在下即可,你放心,有本道君在,你不会有任何闪失。紫箬我们走……走!”蓝璞道君说完,拽着不是很情愿的紫箬元君离开。
泉眼边只剩下阮青梅,她故意表现得礼貌疏离:“仙尊,你我素不相识,不知将凡女掠来所为何事?”
阮青梅的态度将渟渊眼中的情绪冲淡些许,他心中知晓,自己曾经做下如斯蠢事
,阮青梅必然不会原谅他,何况如今她已为人妇,但是……
“阿青,离开令荀,他绝非你的良人。”
这熟悉的称呼让阮青梅胸口一疼——倒不是伤心,纯纯的物理疼痛,仿佛身上又被扎了一下,毕竟除了钟秀峰的狗贼,这一剑最疼了。
怎么回事啊这些人?不会都是串通好了一起黑她们家二狗子吧?
别人也就算了,阮青梅最知道渟渊的为人。这傻狗虽然缺心眼,但是绝不会和龙轻野西无咎之流同谋,九重天的渟渊仙尊,是个无论如何都不屑于说谎的人。
这个认知让阮青梅心情更差了,该不会真的像系统说的,她家二狗子其实大有来头吧。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胡说八道?”
“阿青,你可知道他是谁?”渟渊正色道。
“他是我夫君,是我的二狗哥哥,他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从小就认识,你别想挑拨我们夫妻。”
“不,你根本不认识他,‘令荀’不过是他凡间的一个身份,这三界之内,真正认识他的人,只有我。”渟渊仙尊说。
“阿青,给我一点时间,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必须离开他不可。”
白发仙尊垂眸,调息半晌,等到额间的道印完全成为金色,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说来,此事的根源还是钧天帝君,你应该知道,九重天上一直有传闻,说我是钧天帝转世。”
是有这么回事。
阮青梅瞥了一眼。
钧天帝君,三界第一人,妥妥的男频男主设定,从一介凡人修成大能中的大能,厉害到最后神州装不下,只好自己开辟九重天界,继续修行。听说要不是后来陨落了,九重天也要装不下他了,总之是妥妥的位面第一牛人。
渟渊三千年前飞升天界,携二十七道天雷渡劫,得乾坤镜照见钧天背影,因而证实了其钧天转世的身份,这件事在九重天和魔界都不是秘密。渟渊仙尊逢九必劫,也是因为钧天神魂过于强大,天道为了制衡其身,就安排了多得像吃饭一样的雷劫,一天按三餐来霹人。
“阿青,修行乃是逆天之举,强大如钧天帝,亦逃不开陨落的宿命,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却能顺利渡过如斯多的劫数?”渟渊突然提出问题。
阮青梅冷哼。
为什么?因为是男主?因为命好?
渟渊眉宇一凝:“那是因为我所经历的天劫,并非全部。一如我体内的钧天神魂,也并非全部。”
阮青梅心中一沉:“什么意思?”
“当年钧天帝就是在这离寰宫陨落,究其缘由,众说纷纭,后世只知道钧天陨落当日,离寰宫灵气爆发,而后有人看见帝君元神向神州界而去,一前一后,两道元神。”
没错,是两道元神。
一人陨落,为何会又两道元神回归天地?
当时普遍的说法,认为另一道元神是当时与钧天帝君关系亲密的一位乐师女君。
钧天帝好美乐,与一位女乐师来往甚秘,当日乐师也在离寰宫中当值。相传这位女君对钧天帝情根深种,所以自毁仙丹,追随帝君下界了。
这个说法元阮青梅也知道,当初她在离寰宫内自学心法,无聊时也看了很多闲书,九重天最不缺少的就是关于钧天帝的典籍,且有好几个版本。不过每一种说法头逃不了风花雪月,离不开这位三界第一人的风流韵事,内容大多是乐师女君对钧天帝如何爱而不得。
不过在她看来,倒是未必,从卷宗中的描述上,谁对谁爱而不得,还真不一定。至少如果记录属实,那这位女君倒不是个恋爱脑的性子。
“这有什么不对吗?”阮青梅随扣一问,倒是忘了掩饰记忆。作为凡人,这些事她初次听闻,远不该是如此平静的态度。
渟渊仙尊看在眼中,按下心中的酸楚,继续说道:“那位女君的确陨落,却不是在钧天帝陨落之后,而是之前。正因乐师玄瑛先一步散丹,钧天帝因此心绪大乱。至于两道元神,其实都是钧天帝自身。”
一个人,怎么可能拥有两道元神?
看出阮青梅的疑惑,渟渊解释道:“令荀曾经用过分神之法,同修两套功体,又将其中一套赠与你。道理都是一样的。阿青,你那么聪明,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吗?”
“当年钧天帝君神通天地,只差一步就能再上云霄。但是偏偏这时候,他遇到了自己的劫数。”
与乐师玄瑛,起初只是兴趣相投,玄瑛飞升时是以琴入道,一手琴音出神入化,能抚平修行带来的挫败与浮躁。玄瑛常以琴乐与钧天论道,渐渐的,一场场斗法下来,随着交流的频繁,连心弦也在不经意被拨动。
但钧天何等骄傲之人,他不愿承认自己被情关所阻,修行停滞,反而将那份似有若无的情愫视为心魔。他又不想让别人,尤其是乐师玄瑛知道,因此使用分神之法,将元神一分为二,只要一有杂念,就以另一半元神“净化”自身,久而久之,这些心绪越积累越深,终有一天彻底失控。
钧天强大,他的‘心魔’自然也足够强大,常出入离寰宫的玄瑛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她得知钧天是因为自己的琴乐才滋生心魔,内疚不已,决绝地选择碎琴散丹。心魔因她而生,自然也该因她而灭,但是她低估了钧天的执念。
玄瑛死后,心魔彻底失控,连钧天本人也无法遏制,最终玉石俱焚,双双陨落。
说到这里,渟渊眼中流露出些许落寞,许是与钧天帝的心情感同身受。
他是钧天转世,但并没有前世记忆,这些都是前几世阮青梅死后,他经历了那些灾祸后才得知的。人死不能复生,哪怕是元神转生,也只是另一个人,他原本是这么觉得。直到他亲手逼死爱人,而后大彻大悟,才了解了当初钧天心中的绝望。
他与阮青梅,本应是一段美好的开始,却因为自己的执拗与倔强毁之一旦,还害了对方。
“所以呢?”阮青梅隐隐又不好的预感,却不愿意细究,她不耐烦地道,“我和二狗子都是凡人,和这故事有什么关系?”
渟渊仙尊按住心中酸楚,道出事实:“当年钧天元神一分为二,双双陨落,钧天担忧其另一半元神承载太多私心,又过于强大,转世后可能为祸人间,便与当时的魔宫之首魔祖、人间界修仙派世家、宗派联合,分别自灵根、仙骨、气血、气运四方面禁制其身,许以四道禁制……现在,你知道令荀体内的四道禁制从何而来了。”
“令荀就是钧天另一半元神转世,他与我本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承载了钧天帝的负面,被视为心魔封印,连我的仙骨也是封印他的一环。”
“如今他四道禁制皆在机缘巧合下解开,你觉得,对于这个蚕食了他千万年的三界,他会怎么做?”
报复,铺天盖地的报复,即便曾经不是魔,在这样压抑的万年间也早已滋生出了真正的心魔。那些幻境中悲惨的景象就是他的杰作。
“阿青,你也曾在那些灾难中丧命,我每次都尝试去救你,可总是慢了一步,即便这样,你还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吗?”
渟渊仙尊眼中是难以言说的恳切,若视线有力量,阮青梅此刻恐怕已经足下生根,被牢牢地束缚在此地。
“钧天元神成魔,无人是其对手,你留在离寰宫,那个人无论如何不会摧毁这里,你在这里,我才能保护你。”
阮青梅怔忪,倒不全是因为渟渊的话,而是因为她眼前突然出现的文字。
【你陷入沉思,若渟渊所说是真,那么现在抽身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弱小如你,面对强大的
钧天元神,又能做些什么呢?】
【壹】留在九重天。
【贰】坚持回去,有什么话当面问清楚。
该选择至关重要,请谨慎选择。
“小游,系统?在不在,这什么鬼?”为什么这里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选项啊?还至关重要,连一点提示都没有吗?
然而系统毫无回响,像是消失了一般。果然是关键时刻永远靠不住的系统呢……
阮青梅陷入困境,耳边回响起记忆中最熟悉的温柔声音。
——青梅,我日后可能无法修行。
——我总觉得,解不开禁制,也许不全是坏事,现在这样就很好。
——只是,我也想保护你。
——青梅,我很知足了。
阮青梅是最知道的,令荀原本根本不打算对抗体内的禁制,他是安于现状的。是她要他修行,是她要他陪伴,二狗子是要保护她才日渐强大,二狗子是为了她才突破了一道又一道禁制,如果渟渊所说是真,那所有的麻烦都是因她而起的。
现在他们却要她独善其身吗?
“阿青?”渟渊还想继续说服。
“渟渊仙尊,虽然我这个人的确是贪生怕死,但是……至少目前为止,我还不想与狗为伍啊。”
深吸一口气,阮青梅选下了【贰】选项。
阮青梅眼神逐渐坚定:“更何况,令荀不是那样的人,他很善良,就算别人对他很坏,他也没有害过人。”
渟渊摇头,眼神无奈:“阿青,令荀是钧天心魔在浑身力气都被封禁的情况下,不得不生成的,一个让他能在凡间活下去的人格。若是一朝封禁全解,心魔记忆复苏,他拥有的就是当年半个钧天帝的力量,连我也不是对手。这世间哪还有什么‘令荀’?他连你都不记得,不认识,还谈什么善良?”
“当年封印钧天元神,九重天、人间界,乃至魔宫都有参与,这些人蚕食他的力量,分解他的血肉和仙骨,盗取他的气运,换了你,你可会不恨,不怨,不唾弃,三界众生,在他眼中皆是恶人,那样的惨剧你明明就亲眼见过,为什么不相信……”
渟渊眼神闪过一丝疯狂。
他不懂,明明他都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阮青梅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如果当初自己这样坚定地站在她一边,是不是如今这份信任和不移就是自己的……
“蓝璞道君!道君!”阮青梅突然喊道,“蓝璞道君,蓝璞道君救命,你快送我走!”
“小友休怕,蓝璞来也!”一道蓝光飞至,蓝璞道君宛若老父亲挡在阮青梅面前,对渟渊仙尊一脸戒备,“吾友,我都说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不要至我于不义呀。”
“蓝璞你让开,我还有话说,阿青,你听我——”
阮青梅嗓子一夹,发挥特长:“道君道君,你这个朋友精神不太正常,我害怕。”
蓝璞道君顿时痛心疾首:“吾友啊,收手吧,感情是不能强求的!”
渟渊又道:“阿青,你若不信,回去大可用蓝璞送你的因缘镜验证,因缘镜与乾坤镜乃是同一块灵石做造就,令荀如今禁制已解,镜中能照出他元神,你便知道我没有骗……”
阮青梅拽着蓝璞的袖子:“道君,你说话到底算不算话?”
“算算算,啊收!”蓝璞道君对着结界一指,结界带着其中的白发仙尊消失,四周顿时安静。
蓝衣仙人抚了抚衣袖,无奈地道:“小友放心,有我在,保你安全。本道君说话算话。”
“哇道君你好可靠呀,不愧是你,和某些不讲道理的神仙完全不同。还请道君快送我回家,我夫君要着急了。”阮青梅恐怕再生变故,拉着蓝璞向外面走去。
就算渟渊说的是真的,又如何
呢?
谁规定上辈子是个坏人,这辈子就一定要报复了。风吟月对二狗子那么坏,二狗子都还念着母子之情没有要她的性命,二狗子这辈子遇到那么多坏人,他还是只记得那些美好。
她家的二狗子真是天底下最没有脾气,最好揉捏的软柿子了,当初选择他,不也是因为他绝对绝对不会欺负自己吗?反而是他自己啊,要不是她,这一路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这样温柔的二狗子,哪会变坏啊,更别说滥杀无辜了。
当然,钧天这事,如果是真的,如果……如果到时候真是性命攸关,她当然是更重视自己的小命儿。可是现在还什么也没有发生,难道现在就要和他们这些人欺骗过她的人站在一边,一起唾弃、鄙夷、抛下她的二狗子吗?那和当初渟渊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
最重要是,就算是不擅长游戏的她也知道,在一条路线里三心二意的下场,往往是很惨的。如果二狗子的身份是真的,那现在得罪他——不是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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