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言巧语。
二狗子也会说这些哄人的话了, 不过还挺好听的,阮青梅扬起唇角,这才觉得自己又从九重天那种喘不过气的地方活过来了。
“那也太慢了, 你下次要快一点, 我在坏人手里可害怕了, 还好我聪明, 自己跑出来了。”她浅浅地埋怨,更像是撒娇。
“不会有‘下次’了。”令荀眼神微暗,似有所指。
“对了二狗哥哥,”阮青梅想到祈云琉,心中又是一阵烦闷, “祈云琉是不是来找你了?他没和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令荀似乎早知道阮青梅会有此问,坦诚道:“他来过,‘奇怪’的话……大概也已经说了。”
虽然没碰到,但他大概知道祈云琉要说什么。不过那些事, 在他来之前,他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阮青梅没听出令荀话中的暗指, 还以为是祈云琉说了什么, 在心中骂道:这狗贼, 果然没安好心!
“二狗哥哥, 他们都是坏人,不安好心,他们说得我都不信, 你也不要当真。”
这一次, 令荀没有立刻回应, 他松开阮青梅, 面色有些凝重。
“青梅, 如果他们说得都是真的,我真的和钧天有关,随时可能会失控,可能变成……祸世的大魔头,你还能信我吗?”
阮青梅笑道:“我信啊,不然我就不会回来了!”
——讲真,她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退路已经被她亲手封死了。
令荀眼中闪过一抹落寞:“别答应那么快,慢慢想。但是青梅,我向你保证,就算他们说得是真的,我……我会尽力不去伤害无辜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我做了什么,令荀永远是令荀,二狗哥哥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男人说得太过真诚,仿佛抛出自己的心给她看,阮青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个上头,不过脑地说:“好,我相信二狗哥哥,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男人的胸口似乎放下了一块大石,眼中迸发光彩:“记住你说的。”
他在妻子发间印下一吻,像是承诺一般。
“青梅,我正要给你做新的秋千,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令荀捡起刚削好的支架,阮青梅这才看清,桌边还摆着上次剩下的藤条和旧的图纸。
令荀叹道:“本想在接你回来之前,悄无声息地将新的替换上,想来你也不会发现。”
“怎么会,我的东西,每一寸我都记得清楚,”阮青梅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新的我也很喜欢,二狗哥哥,我的吊篮怎么坏的,是不是祈云琉那个狗贼来家里发疯?真是给他脸了,下次你就直接大耳刮子抽他,九大宗那边得罪了人我去说——”
令荀干咳一声,视线躲闪:“是一个人发脾气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我给你做新的。”
阮青梅:哼哼,果然是狗贼干的!
“二狗哥哥你放心,这事和你没关系,我不会迁怒的,我和你一起重新做。”
“……好。”
……
魔域,魔宫。
一片废墟。
魔主西无咎回归,魔宫理应摆开最盛大的阵势与排场,然而映入西无咎眼中的,却是一片废墟。
魔宫的主殿几乎整个被轰踏,因为后面的宫殿需要从主殿进入,主殿的废墟又阻挡了主要通道,以至于魔军无法步行而出,只能纷乱地从废墟中飞出来,再到一片破败的广场集合,现场一片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魔尊西无咎一身绣金线暗纹的黑袍加身,身负紫金铠甲,黑红相交的长发飞扬间,走上高台,往日威风凛凛的俯视,此刻却因为高台的破败显出几分苍凉。
江山满目疮痍,的确苍凉。
魔宫向来意气风发,军容整肃;
魔族大军钢铁之师,从不知松散为何物,亦不知败逃二字之书写;
魔将战无不胜,魔军千年未尝败绩,是魔宫的荣耀;然而此刻……
“尊主,您终于回来了!”白发的老魔将就算在托罗大长老造反,因为不屈而被囚禁于地牢时也未曾流过一滴泪,此刻却对着西无咎涕泪纵横。
“尊主,恭迎尊主归来。”骁勇善战的魔战将宛如见到救星,曾经的飒爽战意不再,热血不再,只剩下一片肃杀,以及心灰意冷。
西无咎目眦欲裂,他确实要回来,收到阿南叶战报的手,他简直不敢相信。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公然挑衅魔宫!
“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渟渊起兵攻打魔宫?”
是他大意了,几千年来,九重天只是被动防御,仙魔大战没有一次是在魔宫家门口打起来,这才让他疏于防备,以为九重天不敢来魔宫挑衅。
他想不通的是,渟渊此刻应该已经恢复了记忆,他还要挑此时挑起仙魔大战吗?难道是他错了,渟渊根本没有想起阮青梅,也不知道令荀的身份?他难道还不知道堕神觉醒,人间界大难临头?
“不是的老大,不是九重天!”一个幕僚说道。
“怎么不是九重天?”魔战将道,“那人用的就是九重天的心法,还长得和渟渊一模一样,不是九重天的人又是谁?”
“可是我观那人,威压较之渟渊仙尊更强,而且九重天的人战前喜欢说废话,还喜欢穿得跟雕塑一样,这人一身黑衣,头发也是黑的,而且一言不发,一来就动手,不像一路人啊?”
一身黑衣,和渟渊一模一样,又是黑发?这个表述,若不是渟渊一夕之间入魔了,就只能是——
西无咎眉头凝结,心头有不好的预感,他指了一个口齿清晰的老属下:“你来说,跟本座清清楚楚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尊主,昨日属下等人接到您要回来的消息,正在准备迎接,谁料夜里,突然有一个黑衣男子闯入魔域,于虚空中如屡平地,数十万魔军在他面前宛如一团散沙呀。”
“此人长驱直入到魔宫之外,不由分说,一剑劈了我魔宫正殿,而后巡视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好像是找一个姑娘……总之,没找到,就又一言不发地走了。”
“期间我魔军众人奋力抵抗,但收效甚微……那人宛若天神一般,弹指间我等便如蝼蚁溃散,挡无可挡,实乃见所未见,十分恐怖啊!尊主可知此人是何来历?”
西无咎听得眉头直跳。
这情景,竟和前几世一模一样。
是令荀!令荀体内的元神觉醒了,钧天帝来报复了!
魔尊咬牙道:“他可有屠杀我魔军?”
“这……除了上前阻挡的,并无主动杀伤,我军伤亡不大,但士气受挫。”
毕竟好几十万魔军魔将,竟然挡不住一人一剑,还是单方面的碾压,如天人无视砂砾一般。即便是对上九重天的渟渊仙尊,魔军也未尝如此败绩。
魔军向来以骁勇为傲,以战功为荣,如今被人当着面削了老家,脸面荡然无存,士气自然低落。还有一些魔军被吓破了胆,心里出了问题,说什么不肯再上战场了。
“对了主上,还有一事,小的未敢声张,”那老臣上前,小声道,“那人临走前,还闯入了天魔殿,毁了血池中的魔祖元神,我等赶到时,魔族元神已经……已经散尽了。”
西无咎:!!!
魔祖元神,虽然只剩残余,却是魔域的信仰。几乎所有魔族都相信,三千年后,魔祖会复活,率领魔族重获荣光,这一剑是直接切了魔域半条命脉。
虽然
西无咎不是正经的魔祖血脉,却也受过魔祖元神的“加冕”,算是半个子孙。
这下好了,被人一剑把祖宗砍了,这损失,可远远大于表面上的一座宫殿,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像托罗那样造反之人怕是会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主上,这是何方神圣,我们可有哪里得罪他?”臣下愁眉苦脸。
从来都是他们魔宫欺负别人,这样被蹬鼻子上脸削一顿还是第一次,亘古未闻。
西无咎咬牙:“不是我们得罪了他,是……魔祖得罪了他。”
当年钧天帝要压制自己的另一半元神,不惜与魔宫合作,四道禁制中的“气血”禁制正是出自魔域之手。而魔祖得到了这份血液的力量,大肆扩建地盘,这才有了今日的魔域。如今苦主来讨债了,只是捣毁了他的老窝,吓一吓他的魔子魔孙,比起上一世的屠杀,已经算是仁慈。
话说,这点恩怨少说也上万年了吧?
钧天帝,好记仇一男的。
只是西无咎想不通,前几世,最先被报复的都是距离最近的人间界,九大宗和那些世家们,这些人祖上哪个没沾过钧天元神的好处,哪个不是贪婪的吸血成性?再不成九重天上的人难道无辜吗?“仙骨”禁制就是他们的杰作。
他就想不通了,大家都是混蛋,凭什么先揍他们当魔的?
这个报复的顺序,好没有条理!
……
夜深人静,令荀披衣在书房沉思。
今非昔比,未来还会有许多麻烦,青梅归来,他安心之余,也得趁早谋划。
九重天的事,青梅说了一些,还有些隐瞒,应该是关于她和那位仙尊之间的,青梅不想说,他也不追究,反正这一世,青梅向着他,这就够了。
只是有些事,却不是说算就能算了的。
一道色光晕在夜里分外明亮,青冥现身。
他道:“主上因何烦恼?九重天的人必然不会说主上的好话,夫人却还是选择回来,恭喜主上,您果然没有看错人。”
令荀眼中亦浮现暖意。
无人知晓,今日之险。
这些日子,他本就是靠着意志力压制着体内的钧天元神,得知阮青梅被掠走的瞬间,他的愤怒不甘终于成了开启那股力量的钥匙,将那份属于钧天元神的力量彻底释放出来。
与此同时,钧天的记忆也几乎将他吞噬——钧天的血液、仙骨、灵根与气运,被人残忍的通通剥夺,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只因为另一个自己的忌惮,就遭受残忍的封禁。而那些蚕食了他的人,却因为获得了他的力量踏上仙途,开疆拓土,取得世代的繁华……凭什么!
堕神?呵,他本无意灭世,世人偏要与他为敌,逼他杀戮成魔。
随着力量的觉醒,令荀几乎将钧天陨落后的记忆再度经历了一遍,巨大的恨意和怨念,让他几乎迷失自我,原以为属于“令荀”的一切会被覆盖,吞噬,痛苦之中,他甚至默默祈祷阮青梅不要回来,不要看到这样陷入疯狂的自己。
然而,再度醒来后,他奇迹般地发现,自己依然主导着这具身体。
和每一世的混沌不一样,他吸收了钧天的一切,但也还是“令荀”。
“青冥,我……好像还是我。”
青冥剑灵也释放了全部的力量,以玄祖青冥剑之姿出现。
青冥:“主上是真正的钧天转世,又怎会被自己的元神吞噬呢,世人之扰何其可笑,吾主自来只有一人,青冥不可能认错。”
青冥:“而且主上昏迷中,依然惦记着夫人的安危,执念深沉,主上这一世心有所属,心有所牵,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被仇恨控制。”
想到阮青梅,令荀又紧张起来:“青梅……青梅不见了,我得去救她
。”
青冥:“主上且慢,我观院中留有魔气,夫人多半是被魔尊带去了魔宫。”
令荀沉吟半晌,不置可否:“也可能是九重天故布疑阵。”
青冥:“那就都去,反正无论是魔宫还是九重天,只要我主想去,都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主上,有一件事您要有所准备。”
青冥:“当年您陨落后,三界中人视您为堕神,夫人被掠去,恐怕会听到不少事情,若她觉得您身边凶险……未必还愿意回来。”
令荀陷入沉默。
会吗?
青梅……也不要他了吗?那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隐忍,所有的抗拒,又是为了什么呢?
感受到他心中波动,青冥安抚道:“主上倒也不必悲观,这一路行来,我观夫人……也许和他们不一样。”
令荀苦笑着摇头:“无论如何,总要见上一面,她愿意随我回来也好,就此分离也罢,总要和她当面说清楚。”
他这一世,大半的快乐满足都与阮青梅相关,甚至他如今还能抱有令荀的意志,都是因为阮青梅。他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的失去,就算为自己也好,他总要当面问一问她。
只是令荀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他从魔宫归来,正准备杀上九重天,阮青梅竟也回来了。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了他元神的隐患,还是义无反顾地回来他身边。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令荀有多么欣喜。
“青冥,青梅信我,我必不负她。”那一刻,令荀前所未有的坚定。
青冥却依然忧心。
令荀继承了钧天元神的力量,同时也继承了钧天元神的恨意和怨念。每一世,每一世,主上都会被这份仇恨支配,又一次次在醒来后,面对神州大地满目疮痍,追悔莫及。
这一世,主上遇到了许多好人,身上的戾气化解了不少,终于不再失去理智,只是……
“主上,恕青冥直言,世道欠我主太多,如今天地颠覆,黑白颠倒,神州全靠我主托起,却污蔑我主为‘堕神’,他心中有恨,也是自然。”青冥所说的,自然不是令荀,而是钧天帝。
这份怨念,如今虽得以抑制,却没那么容易化解,只怕终有一日还会爆发。
“我知道,我即是他,自然能感受他的痛苦,”令荀叹息,“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若真发动灾祸,苍生何辜?也不能一味杀戮,那与魔头何异?”
“青冥,我已经错过许多次,不能再错下去了,你看,那些人每一世也都得到了惩罚,我将自己承受的,都加倍加诸在他们身上,看着他们痛苦,我也痛快过。可我却还是没有解脱,反而一次又一次的陷入轮回。”
“那不正是天道再告诉我,我错了,我报复的方式错了。”
天道一次又一次给他机会,甚至把阮青梅送到他身边,正是让他明白这一点。
杀戮带不来救赎。
“主上心善。”青冥长叹一声,似乎明白了令荀如今所以能成为主导意志的原因。
或许那位帝君心中,也还存着这一息善念,他也不甘愿被仇恨所控制,一次次看着神州生灵涂炭,所以才转世成为令荀这样的人吧。
“如今青梅也已经回来了,此事,容我细细思之。”令荀沉声道。
仇,还是要报,只是尽可能的,他不愿意造成前几次那样的悲剧。
虽然阮青梅从来不说,但他知道,他的妻子虽然古灵精怪,但骨子里其实是一个相当固执有原则的人,一个绝不与恶人为伍的人。
她是他几世求来的愿景和救赎,她喜欢的是青梅竹马的二狗子,那他就只作她的二狗子,不是钧天,不是任何人,只是令荀。
天边泛起鱼肚白,怕阮青梅醒来看不见自己,令荀
起身回房。
路上,青冥又问:“对了主上,有一事清明不解,主上曾只身前往魔宫要人一事,为何不与夫人直言呢?”
听阮青梅言辞间颇有埋怨,青冥亲眼见到令荀经历了多大的煎熬,他不想令荀被误会对此事无动于衷。
令荀却道:“昨日在魔宫那般情景,我被力量冲击,差点大开杀戒……虽是魔族,却也是生灵,我怕吓到她。”
想起昨日,令荀眸色微沉。
昨日,那股力量随着他的怒气第一次爆发,他急需发泄,情急之下就去了魔域,最终只是摧毁了魔宫,斩杀了魔祖残魂——也算冤有头债有主。还好他没有在杏花村爆发,否则青梅回来,看到的可能就是一片废墟了。
“原来如此,还是主上考虑周全。”
青冥道:“但是我觉得主上失手打碎秋千一事,倒不是大事,主上为何三翻四次缄默不言?想来夫人不会因为此等小事生气的。”
令荀正要推门的手势一顿:“……小事?”
他摇摇头:“你不知道,青梅很喜欢那架秋千。”
青冥:所以呢?
“总之,此事以后莫提了。”
——对于女人,有些事不是你觉得它小,就是小事。剑灵还是不懂啊,惹怒阮青梅,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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