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叱喝道:“把她给我锁进柴房里,明日去见官府,告她一个谋害人命之罪!”

    轰隆隆——又是一阵雷鸣,雨下得更大了。

    “娘子——”一个矮胖子跑过来,冲在大雄面前,骂道:“你们都放开我娘子。”这矮胖子正是武大郎,他跳将起来,用身子去撞那些下人的胳膊。

    余氏见来人是武大郎,气极反笑:“好啊,反了你们这对贼夫妻。我家官人可怜你,白赁给你房子住,又倒贴妆奁为你成家,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家官人的恩情吗?我家官人刚咽气,身子都是热的,要是他知道招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便是死也不肯瞑目啊~~~”余氏像戏台子上的丑角儿一般哭丧哀嚎着。

    武大郎急得赤急白脸,也不知该如何分辩,只是挡在潘金莲面前,喃喃呐呐地说道:“放开俺娘子……”

    雨下得更大了,嘈杂的雨声,院子中站着十几号活人,并带着屋里那个刚咽气的死人,皆是各怀心思,大雄一腔要报仇雪恨的热血被这场大雨浇得只剩下个火星子,那老贼已经咽气了,她又能如何?她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主家婆余氏,还有挡在自己面前的武大郎,还有那看戏的一众人,一切都这么滑稽,一切都这么荒唐,一切又都这么真实,一切都是这么残酷,这是一场闹剧。

    她闭上眼,原来这就是潘金莲原本的人生吗?呵、呵……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主家婆余氏正哭嚎得起劲,忽听到一声叱喝,一时之间懵了,定睛一瞧,原来是潘金莲那小娼妇。

    大雄仰起头,盯着余氏,讥笑一声:“你刚才说什么?天亮时要带我去见官,好啊,咱们就去见官!”

    “我倒是想看看,强-奸良家妇女,这场官司该如何判?”

    余氏跳脚骂道:“好啊,明明是你这个小娼妇勾引我家老爷,你倒打一耙说强-奸,好啊,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暗中做的勾当,不就是盯着张家这块肥肉吗?你还真以为能做当家主母?竟然还污蔑我家老爷强-奸,你放屁——”主家婆余氏发起狂来,一旁的仆妇却暗中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道:“大娘子,别说了……”

    大雄眼中精光一闪,喝道:“让她说!那老贼遣人给我送酒,酒里掺了蒙汗药,将我的手脚悉皆绑住,白日里潜入到我房中将我强-奸,我的胳膊上腿上都还有淤痕、我房中还有那狗贼遗落的裤腰带,人证物证俱在,我倒是要看看,这官司该如何判!”

    大雄指着那个仆妇说道:“就是她给我送的吃食!”那仆妇连忙躲在余氏身后,连忙摆手说道:“别是我下的药——都是老爷使唤的——”

    在场的众人见到潘金莲露出了手腕脚腕的淤痕,玉脂一般的皮肤上出现了如蜈蚣一般的勒痕,十分触目惊心,心中皆想,张大户那老贼端地十分淫邪,死有余辜!

    “娘子……你……”武大郎一脸诧异地看着潘金莲,不敢置信。要知道,一个女子断断不会将自己被强-奸玷污的事迹大肆宣扬,可是宁死也要保住自己的名节。虽说现下世风时下,人心不古,却也罕有女子大肆宣扬自己的是被人玷污过的,哪怕宁做暗地里的娼妇,也要维护明面上的贞洁。

    主家婆余氏已是懵了,她是知道张大户和潘金莲私底下的勾当,却不知道强-奸一事。如今这小蹄子不是自家可随意发卖的婢女,而是清白的良家妇女,若真若那小蹄子所言,老头强-奸了她,那可是天大的罪过,虽说老头现如今已经咽气了,但告上官府,张府的颜面再也保不住了,她本欲过继一个念书的侄子继承张宅的家产,供他念书给自己赚凤冠霞帔,有了这事恐怕连贡生的资格都要褫夺了……

    余氏越想越慌乱,一时之间,头也晕了,脚也软了,天旋地转之中,她看到台阶下被暴雨淋透衣衫、跪在地上却昂着下巴仰着头的潘金莲,那样的倔强,恍惚之间,竟觉得两人对调了个儿,竟是自己跪在了台阶下……

    潘金莲是余氏亲自买来的,瞧着甚是乖巧伶俐,在身边养了七八年,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心中突兀地想,这小蹄子竟似变了一个人,还是说,她就一直这么个人儿,把他们都欺骗了去?

    轰隆隆——天上的雷继续打着,却比刚才声势小了许多,这场戏,眼见就要收场了。

    余氏暗中发狠,咬碎了一口银牙,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生硬地说道:“莲儿,大娘跟你说笑咧,家里小打小闹的事,哪里就上公堂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岂不是要让笑掉大牙了。”

    “来人啊,给潘娘子换套干净衣服,煮一碗浓浓的姜汤驱驱寒,夜还长着呢,咱们有话好好说!”

    “那小蹄子怎恁地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你去瞧瞧。”余氏皱眉道,一边说,一边打发贴身婢女去瞧。

    “哟,怎么大娘子坐不住了?”大雄微笑着走进来,她刚刚洗了今夜的第二个澡,换了干净的衣裳,不施粉黛,钗环尽卸,只用一个乌木簪子盘着头发,却有一番清水出芙蓉之美,休说是男人,就连余氏身旁新来的丫鬟也都看呆了,心中暗道,这么个可人儿,若是用心打扮,只消瞥一眼,就把人的心魂儿都勾了去。

    大雄也不看那余氏臭脸色,径直来到堂上上首,一屁-股坐在主位,悠悠道:“既坐不住,咱们也别废话了,明早上公堂见吧。”武大郎跟在她身后,默默地立在后面,如同跟班小厮。

    好你个寸进尺的小娼妇,余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心中暗骂,面上却硬扯着笑容说道:“哪里的话,娘子淋了雨,多泡泡热汤发发汗是好的,大娘我是担心你泡得太久,头发晕了!”

    大雄端着一盏胡桃松子泡茶慢慢喝着,听到这话只是冷笑一声,不做理会,与人谈判,最忌讳沉不住气。

    余氏絮叨了半天,见面前的潘金莲不搭话,清了清嗓子说道:“莲儿,虽如今你已嫁人,但我当初花了三十两银子将你从王招宣府买来,七八年了,老爷和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不曾打骂于你,又请人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后见你年纪大了,又给你找了个武大郎这般的老实人,又许你们夫妻二人在这张宅住着,我们夫妻俩是将你视为女儿一般看待——”

    “那父亲强-奸女儿,可真是个禽兽。”大雄淡淡地说道,她已喝完了一盏茶。

    余氏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她忍不住骂道:“你这个小蹄子,现如今老爷已经没了,反正不能上官府打官司,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

    武大郎伫立着,望着娘子潘金莲的背影,像是今天第一次认识她一般,他根本就猜不透,自家娘子心中想的是什么……

    大雄扬起下巴,微微一笑,“我要五百两银子。”

    天爷,什么,五百两银子?

    武大郎浑身一震,余氏心中却安定了不少,这小蹄子愿意开价,这事儿这是就还有的商量,闹不到公堂上去,只不过是一桩买卖。

    没错,这就是一桩买卖,大雄冷眼看着松了一口气的余氏。一个时辰前,她脱去了被雨浇湿的衣服,也褪去了天真。她本来想一刀把那老贼刮了,谁知他竟然咽气了。张大户虽死了,她却还活着,她已知道,自己面临的不是一个开了金手指、主角永远无敌的爽文世界,她是一个女子,无所依、无所靠、还背负着要被武松杀死的命运,担着千古第一荡-妇的骂名。

    大雄冷静了下来,仔细思考着情势。若是告到官府,虽说自己占理,可谁知那正大光明的匾额下,是清官还是狗官,若余氏用银钱疏通关系,自己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她若像都要逃离被武松杀死的命运,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张府私了,拿了银子不再追究。

    她不得已,将自己的清白和尊严做成一桩买卖。一想到这,她的牙齿几乎要将咬碎,长长的指甲深陷道肉里,她恨极了张大户,恨极了余氏,恨极了自己。

    可她必须谈成这笔买卖。

    这笔买卖竟是谈了一宿,待到大雄和武大郎带着银子走出来,东方已既白,晨曦的光芒照耀在大雄的身上,她娇弱的身躯像一朵任人采撷的玫瑰。

    “哈哈哈哈——”她看着那明晃晃、沉甸甸的银子,却狂笑了起来,笑到眼泪都流了下来,腰都弯了下来。

    呵,这就是用她的尊严,讨价还价得来的三百两银子。

    原来她的尊严,就值这三百两银子。

    武大郎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他心中既有些兴奋,看着笑到弯腰的潘金莲问道:

    “娘——大哥,你是太开心了吗?”

    大雄依旧笑得合不拢嘴,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对,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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