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了楼,张子鱼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早点有热的稀饭小菜、千层糕、包子花卷等等,奇怪的是,除了稀饭小菜,其它的味道都和昨天吃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外热内凉,像是从外面买来重新热过的,难道厨房出了什么问题?

    张子鱼唤了老板过来打听厨房是不是今日有什么事,老板也是一脸愁容,还带着悲伤神色,言语愧疚地说道:“今日厨房里仓促,没有准备什么好早点,请贵客勿怪,只是这也是无奈的事情。”

    褚昱和张子鱼对看了一眼,张子鱼继续问道:“我们倒不是说这早点有什么不妥,只是关心贵客栈是否遇到什么问题了?”

    老板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叹口气道:“倒不是小店有什么事,只是厨房里做事的王氏夫妇遇到天大的难事,哎,也是苦命啊,今日一早王氏夫妇就托人来说,早起就不见了毛毛的踪迹,想是昨夜在家被人掳走了,所以现在全家都又急又乱,街坊邻里都在到处找人。”

    毛毛,想起昨日那眼含星光的小男孩,张子鱼也担心起来,焦急地问道:“怎么会,昨天还好好的,难道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强盗是专门抢小孩的,便是拐卖人口也不至于大晚上跑到别人家里去偷孩子吧。”

    老板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哪里是拐卖小孩,恐怕是观音菩萨又在找善财童子吧。”

    这哪儿跟哪儿,怎么还扯上观音菩萨善财童子了,老板也知道他们不明白,就从头将其中的缘故讲了出来。

    原来,从两年前开始,城里就陆陆续续丢了五六个小男孩,小的五岁,大的不过八九岁,都是深夜被人带走,早上家里就找不到人了,而且小孩子的房间里都留下了一幅观音图,后来就有了谣言,说是观音菩萨要渡化凡间的小童去当善财童子,只有丢失孩童的家里人不愿意相信,找人的找人,报官的报官,但是到了最后,人没有找到,官府也没了下文,就此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次厄运就降到了王氏夫妇身上,王毛毛不见了踪迹,房间里也留下一幅观音图,王氏夫妇平日里极是疼爱王毛毛,现在恐怕是心都要哭碎了。

    张子鱼以前跟着师父师母到处占卜算卦,自然知道世间哪有那么玄乎的事情,王毛毛肯定是被人掳走的,不知道现在是否身处危险,得赶紧找回来才行,她决定去王氏夫妇家里看一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褚昱听了她的想法,倒是没有反对,带了萧安和两随从,其他人都继续留在客栈了,向老板问了王氏夫妇家的位置,一行五个人就出发了。

    转过了三条街,到了东北城边上的棕衣巷,这里都是做各种劳力活的人家聚居的地方,房子也大多是黄泥墙茅草顶,王毛毛家就在最里面的一间房,房子前面已经围了不少人,王氏夫妇正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眼睛都已经哭肿了,手里拿着一幅画纸,旁边劝慰的人也跟着垂泪。

    围在院子里的人见到褚昱一行人,都很是奇怪,也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进去,王氏夫妇自然是见过他们的,虽然不知道他们来的目的,却莫名升起一丝希望,也就勉强站起身说道:“两位公子小姐,我家孩儿丢了,若公子小姐有些门路,请千万帮我们找回毛毛,我们全家一定不会忘记两位的恩情。”说完,就要下跪。

    张子鱼赶紧扶起他们说道:“毛毛是个好孩子,一定会平安的,事情的经过我们已经知道,现在来就是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王氏夫妇眼泪又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将手里的画纸递给张子鱼说道:“这就是留下来的观音画像,我们平日里敬奉神明,却不是想把孩子也供奉出去,若是真把我们孩子收了去,我们可怎么办啊。”

    褚昱问道:“你们可有报官?”

    王氏夫妇点了点头,而后又说道:“报官又有什么用,那些往年丢失的孩子,又有哪个是找回来的。”

    张子鱼接过观音图,只是很简单的一方白纸,画着白衣观音像,左手拿着杨柳枝,右手持着净瓶,既没有装裱,也没有上轴,她知道自己对书画的造诣不高,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就将画像递给了褚昱。

    褚昱接过画像看了一会儿,又细细摩挲了画纸,又将画像放在鼻端嗅了嗅,而后对王氏夫妇说道:“这幅画像有些古怪,请让我带回去慢慢研究。”

    王氏夫妇点了点头,知道这是最后的希望了,而后一行人就和王氏夫妇告了辞回了客栈。一回客栈,张子鱼便和褚昱进了他的房间,急切地问道:“你是不是从画像里看出什么问题了?”

    褚昱将画纸展开放在桌子上说道:“这纸质洁白光润,如银光凌霜,应该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并且这画纸比陈年的画纸更为洁白,应是今年新产的纸,而这画观音像的墨,墨色浓黑,隐隐泛光,应是加了珍珠粉制成的松烟墨,这松烟墨里还加了麝香防腐。”

    “所以这纸和墨都很贵是吧?”张子鱼大概听了个明白。

    褚昱说道:“这样的纸和墨,在宫里倒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但既然能在宫里用的东西,想来在民间应该也价值不菲。”

    张子鱼心里有些不屑,想着民间有些好东西你们宫里也看不见呢。不过,现在这种时候,她没有心思调侃褚昱,只关心毛毛的下落,因而说道:“既然这澄心堂纸和墨都是昂贵的东西,想来定兴县应该也没几家纸张铺卖得起,依你所说,这纸张是今年的新纸,这才不过四月,店铺里买卖这种纸张的交易应该不多,普通人家买不起,那买家肯定非富即贵,店主应该都记得。”

    褚昱点了点头,而后让萧安去吩咐一半随从,让他们在城里假装买家,打听一下哪些纸张店里卖这样的松烟墨和新产的澄心堂纸,张子鱼心中着急,也不回自己房间,就和褚昱一直坐在他房间里等消息。

    正值中午,太阳渐渐大了起来,房间里也有些热,萧安打开窗户,又下去叫小二烧水泡茶,褚昱和张子鱼坐在房间里也是默然无语,张子鱼想着这样静坐也不是办法,就先开口问道:“你一直都呆在宫里,从来没有出宫过吗?”

    褚昱回道:“上次太子去慧光寺祈福我便是第一次出宫,如这般远游倒是从来没有,倒不如你,十停地方已经走了七八停了。”

    张子鱼想起自己走过的那些地方,真是各有各的风土人情,也算开了不少的眼界,想一想皇宫里虽然富贵,但褚昱一直待在里面,怕也是无趣至极,心里竟有些同情他。

    “外面有趣的地方也多,有趣的人也多,你这趟出来,就会了解这世间与皇宫截然不同之处;不过,你这趟出来,难道不担心太子殿下有急事?”张子鱼疑惑地问道。

    提起太子,褚昱眼中有丝怪异的光芒闪过,而后淡淡说道:“太子前几日已经去西山行宫休养了,若非紧急事务不见人,想来找太子有急事的人也少,这几个月也用不上我。”

    原来如此,张子鱼想着,又听褚昱问她:“你为了婚嫁自由,宁肯冒险陪我走这一趟,难道嫁人对你来说就真如此可怕吗?”

    张子鱼摇摇头说道:“自然不是,只是自来女子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来我连自己嫁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又怎能知道自己婚后是否夫妻和谐,若是要嫁,自然嫁一个我自己选择的男子,品行端正,又不会三心二意,见一个便想娶一个。”

    “这世间男子,但凡有地位钱财的,大多都纳了几房妾侍,即便由你自己选择了人嫁,你又怎知你夫君婚后不会纳妾?”褚昱问道。

    张子鱼苦笑一下,是啊,这种事情自己怎么能知道,又怎么可能阻止呢,就如同她的父亲,家境贫寒之时尚能一心一意对待母亲,一旦致仕了,即使只是八品的小官,京师里连所大房子都置不起,不是照样纳了妾侍生了儿子吗!虽然为着自己的名誉着想,接了自己的发妻到京师,外人面前也表现得极为尊重正妻,反而博得了“糟糠之妻不下堂”的一片美誉,可是,自己母亲除了这毫无用处的正室夫人名头以外,这独守空房的孤独和委屈又能和谁说去,更何况,还要天天看着自己全心爱慕的丈夫日日对妾侍万般宠爱,对自己漠不关心,这样的生活恐怕比坐牢还要折磨人。

    “我自然不知也不能阻止丈夫纳妾,所以,我求婚嫁自由,无非也是希望我父亲不将我嫁给官家子弟,我可以自己选择一普通男子,就如同我师父或是毛毛父亲那样,虽然钱财不多只能勉强过日,却能夫妻一心,过平凡美好的生活,若是遇不到这样的男子,那我宁肯一辈子不嫁,也总比嫁入官宦人家整日妻妾间勾心斗角的好。”张子鱼说道。

    褚昱沉默了半晌,原先以为张子鱼因为从小差点被卖为童养媳的原因所以害怕嫁人,却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排斥男子三妻四妾的行为,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正在此时,萧安进来说道:“公子,出去打听的人都已经回来了,这定兴县卖这样纸墨的店总共只有一家,就在出门往右走第二个路口转角的街上,叫做‘宝墨斋’,老板姓李,今日正好在店,只是我们的人不论怎样打听,他都不肯说出这几月买澄心堂纸和松烟墨的顾客有哪些。”

    张子鱼眼睛一亮,有了线索总能追查下去,她对褚昱说道:“我去问一问老板,看能不能得到点消息。”说完就出了门,褚昱没想到她撇下自己和萧安就走了,心里哼了一声,又不得不跟了上去。

    客栈和宝墨斋相隔不远,张子鱼走得又快,不几时就到了宝墨斋的门口,里面有一个白胖的中年男子正在里面算账,张子鱼猜测他应该就是那个李老板,正要走进去问,褚昱已经从后面赶到,抓住她的手臂说道:“你这样直接进去问也问不出个结果,得想个办法迂回打听。”

    张子鱼想想也对,而后对褚昱说道:“反正你们都会功夫,干脆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问他怎么样?”

    褚昱皱眉说道:“这样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再说,如果他大喊大叫招了人来,我们恐怕更不好行事了。”

    正在此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宝墨斋后院出来,跑到李老板面前,李老板甚是宠溺地摸着他的头,又从钱箱里拿出几个铜板给他,小男孩拿了钱蹦蹦跳跳地出门了,李老板关爱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到了对面的摊子买糖,才低头继续算账。

    张子鱼心里有了主意,径直走到李老板面前说道:“老板,我想问一些关于今年新制的澄心堂纸和松烟墨的事情。”

    李老板见她眼生,又是女子,知道不该是来买东西的,肯定和刚才来的人一样是打听顾客消息,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姑娘若是打听这些事情,请恕小店不待客。”

    褚昱也跟着后面,不知道张子鱼葫芦里卖什么药,站在旁边不说话,张子鱼不慌不忙地说道:“刚才那个小男孩是老板您的儿子吧,你定然爱他如命。”

    李老板一惊,面带怒容说道:“你们想干什么,莫非光天化日之下要用我的孩子要挟我吗?”

    张子鱼笑道:“自然不是,我想说的是,李老板你定然也听说了这两年观音招善财童子的事情,这城里的孩子已经失踪好几个了,此番我们前来打听消息,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情的真相,只有抓到幕后黑手,这城里的孩子们才能安全,要不然,不知道下一个失踪的孩子是谁,您家中也有孩子,难道不担心善财童子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家身上吗?”

    李老板又是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对面买糖的儿子,见他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已经开始活动了,张子鱼见他脸色白了又红,眼珠乱转,手里乱拨弄着算盘,知道他还有些犹豫,便继续说道:“即便不是您的儿子被带走,可是您为人父母,必定也能想象失去孩子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已经有了五六家人,如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这城中又要失去多少无辜的孩子,又有多少人家要承受这天大的折磨。”

    李老板没有说话,一直看着自己的儿子买了糖回来,开心地进了后院,他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低声说道:“姑娘猜得不错,我这儿上个月确实卖了新制的澄心堂纸,不过这加了麝香的松烟墨,这几年倒是一直有几户人家买,这样贵价的纸和墨,即使只买其中一样的人家也很少,而这两年把这两样都买齐的,就只有,”说到这儿,李老板警惕地看了看周围,见无人才低声说到:“只有这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户周方兴周员外家,而且,我也听周府出来办事的丫鬟杂役说过,府里时时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周员外家,他家在这城里何处?”张子鱼问道。

    李老板仍是低声说道:“周员外家就在城东,宅第占了半条街,倒是很好找,只是我要劝一下几位,这周员外家有钱有势,又在宅子里养了些凶狠的打手,听说朝廷里还有关系,连县衙和州府里的老爷都要让他几分,几位若没有十分的把握千万不要轻易去招惹他。”

    褚昱和张子鱼告辞了李老板,然后直奔城东,果然看见一座极为富贵的宅第,上面写着“周府”两个大字,门前几个看门的打手守着,神情很是凶狠。

    怎么办?张子鱼发了愁,眼看有了希望,可是这周府该怎样进去找人?褚昱在旁边说道:“现在白日里不方便行事,我们等到晚上再行动。”

    张子鱼不知道褚昱所说的行动是什么,不过现下也没有其它办法,只好先回了客栈,好不容易吃了饭挨到晚上夜深的时候,街上连店铺摊子都关门了,褚昱才来找她,带着萧安三人直奔周府而去。

    “我们悄悄翻墙进去,趁他们睡着了找人?”张子鱼疑惑地问道。

    褚昱淡淡说道:“偷鸡摸狗非君子所为,既然我褚昱要找人,自然是从大门进去光明正大的找。”

    光明正大,张子鱼更疑惑了,眼见已经到了周府门口,周府门口已经没人守着了,待他们走到门口,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开门的赫然便是褚昱的随从,原来他们已经早一步来了周府,将周府的打手和护院都打伤在地上,而周府的女眷都被关在一间房内,男子都集中在院子里,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被带到褚昱面前,虽然长得白胖,却不停的在咳嗽,气喘吁吁,显然是得了什么重病。

    “公子,这便是周方兴。”褚昱的一个随从禀道。

    周方兴此时周身如筛糠一样,跪倒在褚昱面前,一边咳一边磕头说道:“请问是哪方的英雄,我周府愿意奉上全部财产,只求能饶我一命。”

    褚昱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抓来的棕衣巷王氏夫妇家的孩子在哪儿?”

    周方兴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就狡辩道:“什么孩子,什么棕衣巷,我不知道啊。”一边说,眼光却偷偷看了一眼后边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

    褚昱使了个眼色,随从便把那头发花白男子也提到褚昱面前,那头发花白的男子也吓得跪在地上说道:“这位公子,我只是个大夫,一切都是周员外的主意,我不敢不从啊。”

    “孩子在哪里?”张子鱼厉声问道,

    大夫战战兢兢答道:“在后院的柴房里关着。”

    褚昱的随从押着周方兴和大夫,让他们前面引路,褚昱和张子鱼跟着,绕过了几道弯,才来到偏僻的后院,大夫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把其中一间房门打开,里面堆满了柴禾,很是昏暗,大夫点燃门边桌上的一盏油灯,众人才看清原来柴房尽头一张小小的木床,一应铺盖都没有,毛毛正闭着眼蜷缩在上面。

    张子鱼急忙奔到木床前,轻轻地摇着毛毛喊道:“毛毛,姐姐来救你了,你快醒一醒。”

    毛毛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便睁开眼,看到张子鱼站在前面,苍白的脸上努力绽开一个笑容说道:“姐姐,你来救我了,毛毛真开心。”

    张子鱼只觉得心痛如针扎,转身对周方兴和大夫喊道:“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你是大夫,那你赶快来救他。”

    那大夫心虚地说道:“他中了巴豆毒,且中毒较深,必须用强效且温和的解毒药才能解除毒性又不伤身体,我身上哪有这样的解毒药。”

    褚昱对萧安说道:“把我们带的‘乌金丹’拿一粒出来,给大夫看一下能否服用。”

    “可是,公子,这‘乌金丹’是为你备的,万一遇到……,”萧安说道,褚昱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褐色药丸,用手托着放在大夫的前面。

    那大夫初听到“乌金丹”三个字便吓了一跳,好歹行医多年,他也听说过“乌金丹”是皇家专用的救命神药,原料都是极为珍贵的稀世药材,制药过程又很花功夫,一丸药价值何止千金,没想到眼前的几人竟有这药。他小心翼翼地将药丸拿起来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激动地说道:“这药含着多种解毒的药材,药性也温和,正适合解这孩子的毒。”

    萧安犹豫了一下,便将药丸递给了张子鱼,张子鱼立马将药丸喂到毛毛嘴里,又见旁边桌上有茶壶和碗,便说道:“再倒一碗水给我。”萧安倒了水正要递给她,褚昱接过碗坐在床沿上,由张子鱼扶着毛毛,他轻轻捏开毛毛的嘴,将水缓缓灌了进去。

    眼见毛毛吞了药,又等了片刻,神色已经不那么苍白,呼吸也强了一些,张子鱼才松了一口气,将毛毛轻轻放在床上,这才想起旁边押着的周方兴和大夫,心中一股怒火上来,走到周方兴面前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在他左脸上,恨恨地说道:“这孩子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对他。”

    这一记耳光打得突然,众人都吓了一跳,看见周方兴白胖的脸上有红红的五指印,都暗暗心惊眼前这女子竟然愤恨到了没有一点淑女形象的地步。周方兴知道他们不是土匪强盗,只是来寻人的侠义人士,反而胆子大了起来,摸着半边脸说道:“我抓他来为我试药是他的福气,平常这样的低贱人家,就是给我擦鞋上的泥巴都不配。”

    “试药,试什么药?”张子鱼指着大夫说道:“你来说。”

    大夫看了一眼周方兴,思考了片刻心一横说道:“周员外他几年前患了疥疮之症,初时病症还不严重,只是他又不忌口戒色,依旧酒色不断,这两年掏空了身子,病症越来越严重,每三个月就得服一次药缓解疥疮病症,这药中必须加入大量的巴豆,这巴豆毒性又大,入药时如用量不当,反而会中毒伤人性命,所以才需要每次找人来试药,看那次所配的药到底毒性会不会致命。”

    张子鱼听得心惊,想起以前失踪的孩子,难道都是抓来试药了,她颤着声音说道:“难道以前那些因为善财童子的传言失踪的孩子也是你们抓来试药了,你们为什么要抓孩子试药,他们现在在哪儿?”

    大夫低着头说道:“孩童比大人体弱,若是他们都能承受住药的毒性,那对大人而言更是无碍了,至于以前那些孩子,”大夫吞吞吐吐说道:“以前那些孩子,有些……承受不住毒性死了,还有些……还有些试完药以后就……就被周员外找人……,然后就埋在了这后面的山上。还有那些观音像和传言,都是周员外干的,我只负责配药,其它什么都没干。”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众人当然都猜到了什么意思,褚昱皱了皱眉头,张子鱼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虽然以前四处游历时也见过不少恶霸行为,却也不曾亲身经历这样伤天害理的恶毒行径。

    张子鱼走到周方兴面前,又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打在他右脸上,咬着牙说道:“难道在你眼里,这些孩子的性命都不是命吗?”

    周方兴两只手捂着两边脸说道:“他们的命和我的命比起来算什么,这样卑贱的平民在我眼里只不过是群蝼蚁,天生就该被我踩在脚下,莫说是一个孩子,就是我要了他们全家人的性命,那也是他们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能被我看上。”

    张子鱼气得发抖,说道:“我要去报官,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

    一听到报官,周方兴脸上显出得意的神色:“你去报官吧,你以为官府以前没有查到过这儿,还不是照样放过了我,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亲舅舅是太子殿下的老师刘敏,得罪了我就是得罪我舅舅,到时候自有太子殿下出面保我,我看哪个官府还敢管我的闲事。”

    一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在场的人脸色都是一变,张子鱼愕然地看着褚昱,因他是太子的人,便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褚昱脸色发白,好似也被人打了两记耳光一样愣在那儿,萧安一脸的紧张,看了一眼褚昱便低下头不说话。

    周方兴见众人都不说话,以为被太子的名头吓住了,更加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怕了吧,告诉你们,趁早放了我,要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萧安上前去一拳打在周方兴嘴上,当时就打掉了他两颗牙,鲜血直往外冒,周方兴痛呼了几声,而后就捂着嘴巴说不出话了。

    “找人把孩子送回家里面,把周府的人看守起来。”褚昱吩咐萧安,萧安一招手,随从就押着周方兴和大夫走了,毛毛也被人抱着准备送回家,张子鱼见他全身无力地靠着,心里又是一痛。

    柴房里只剩下褚昱张子鱼萧安三人,谁也没有说话,静悄悄只听到外面夜鸟鸣叫的声音,张子鱼沉默了一会说道:“你预备怎么处置这件事?”

    褚昱没有说话,萧安有些焦急地说道:“主子,刘大人可是您……太子殿下的老师,且不说这十几年的师生之谊,那刘大人又是品格端正之人,断不会知道他外甥此种恶行,若是把这件事情揭露了出来,那刘大人肯定会受牵连,太子殿下的名声也会受损啊。”

    “所以,褚大人,为了名声,你们就打算把这件事情不了了之吗?”张子鱼冷冷说道。

    萧安也有些生气,说道:“张姑娘,我们此行极为机密,若是插手让当地官府管这件事,那我们的身份就会暴露,若是请朝廷派人来处理此事,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不管怎样都对公子极为不利,还请姑娘体谅我们的难处。”

    张子鱼更是气愤:“难道你们就任由这样的人继续胡作非为下去,任由他们为了一己之私祸害无辜吗?”

    “当然不是,”萧安说道:“作恶不过是这周方兴一人之事,大不了我们悄悄的了结了他就行了。”

    “哼,”张子鱼冷笑一声:“了结他自然是容易,可这真相若不白于天下,那些死去孩子的冤屈又有谁人知道,他们所受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就要让他们永远孤零零埋在这荒山之上吗?若是如此恶毒之人都不能被正大光明的处决,那这世间的公平正义又去何处彰显,是永远都只能藏在黑暗里私下解决吗?”

    萧安正要反驳,褚昱说道:“今夜先回客栈,明日再做处置。”

    张子鱼又是一声冷笑,也不理他们,转身先走了。

    “主子,我们此行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若是泄露了行踪,不光会功亏一篑,郑家也会派出人来拦截,到时候主子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萧安恳切地说道。

    褚昱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萧安,你觉得她说得对吗?”

    “啊,”萧安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她”说得是张子鱼,便说道:“张姑娘说话自然有她的道理,可是,我们也不能因小失大,主子,你可是要担负整个天下的人,是不容有一点闪失的啊。”

    褚昱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萧安,你还记得前几日在客栈门前有人要刺杀张子鱼吗?”

    萧安一愣,没想到褚昱竟提起这件事,便回道:“恐怕就是郑家派过来的人,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想刺杀张姑娘?”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褚昱说道:“我们上次在慈孤堂盘问时只有我们自己人在场,这次我们出来时行动十分隐秘,张子鱼和我们同行这件事情更是无人知道,而这个人却很清楚张子鱼知道些什么,他背后的势力不敢对我们动手,只能杀掉张子鱼这个关键人物,阻止我们去找刘家村。”

    萧安疑惑地说道:“所以,主子您的意思是,我们随行的人里面有奸细?”

    褚昱点了点头:“短时间内我们无法找出奸细,但是他只要还在队伍里,张子鱼就一直有危险,我们的一举一动也随时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现下只有找一个机会,让我和你们分开走,并且赶在你们前面到刘家村,才有机会查清楚事情真相。”

    “可是,主子,这样太危险了。”萧安惊道。

    “只有我和张子鱼隐去了行踪,敌人在明,我们在暗,你们和我才能更安全。”褚昱说道,而后又想了一刻继续说道:“明日我会遣你送信到京师,让京师派人来督办周方兴的案子,然后你趁此机会悄悄的联络江湖上的杀手组织,让他们来刺杀我们,但吩咐他们不可下死手,打斗的时候我趁机带着张子鱼逃跑,你带着他们找个偏僻的地方养伤,不让他们与外界联络,那奸细会以为是我们行踪暴露引来了各方势力的追杀,定会再找机会送消息,到时候就能把他抓出来。”

    “是,主子,萧安一定不辱使命。”萧安顿了一下说道:“也请主子一定要多保重。”

    “走吧。”褚昱说道,出了柴房回头看了一眼后面黑沉的山,风吹树叶,声音如呜咽般飘荡在空中。

    回到客栈,张子鱼半点睡意也没有,坐在桌前,她从腰带里取出毛毛赠送的彩色手链拿在手里看着,心里一酸,想起初见毛毛时他那紧张羞涩的模样,在得到赞赏后欣喜快乐的样子,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回家时幸福的身影,可是,为什么这世间就是连这一点平凡的美好都容不下。

    外面街上传来梆子声,已经到寅时了,张子鱼不知不觉坐了许久,只觉得腿有些麻,一口气闷在胸前,便起身开了窗户,一眼看去,只见褚昱房间也有亮光,知道他也还没有睡,心里便思忖着褚昱到底要怎样处理这件为难的事情,想着自己当时对他也有些过火,他毕竟是东宫的人,这样的立场又怎能勉强他做不利于太子的事情。

    一夜无眠,等到鸡叫时分,张子鱼已打定了主意,她去敲了褚昱房间的门,得到允许进去后,只见房间里蜡烛还点着,显然褚昱也是熬了通宵,不过他神色见倒是没有一丝疲倦,依然是从容淡定的姿态。

    张子鱼替他吹灭了蜡烛,而后说道:“我昨夜仔细想了想,此事既是我执意要追究到底,就该我自己留在这儿去府衙里鸣冤告状,万不该逼着你卷入这尴尬的局面中,所以,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你们去到汝宁府汝阳县以后,将这封信交给我一个相熟的朋友,他虽没有去过刘家村,但是他家在当地颇有威望,在当地帮你们打听到刘家村的位置也不是难事儿,找他帮忙也必定不会误了你们要做的事儿。”说完,将一封信递给褚昱。

    褚昱接过信,上面写着“梧桐书院郑云青亲启”几个字,褚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幸而低着头没有被张子鱼看见。

    正说着,一个随从进来抱拳行礼说道:“公子,萧大人已经出发去京师送信了,快马加鞭半日就能到京师。”

    张子鱼愕然地看着二人,褚昱说道:“我已连夜写好上报给朝廷的信,以东宫的名义请朝廷安排人来督促这儿的官员办理此案,张姑娘不必再去击鼓鸣冤了。”

    原来如此,张子鱼倒是没想到褚昱下了这样的决心,做事又是这样的干脆利落,反而没有细问他们是如何能以东宫的名义上报朝廷的,现下,她想的都是褚昱是否会被太子责怪,以后在东宫又是如何处境。

    褚昱张子鱼又在客栈待了两日,期间两人每日都去探望毛毛,他已经恢复了大半,气色也好了许多,饭也能吃下一两碗了,王氏夫妇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猜到毛毛能被救回来多半是褚昱和张子鱼的功劳,因而对他们二人千恩万谢。

    第三日刚从棕衣巷回到客栈,果然朝廷派来的督察院的监察御史已经到了,萧安也一同回来,张子鱼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与褚昱同行,就悄悄从后院回了自己房间,百无聊赖在房间里待了一个时辰,茶水也喝完了,正要开门去楼下提茶水来,一开门就见褚昱正往自己房间走来。

    “事情办完了?”张子鱼问道。

    褚昱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此次派来的监察御史很是正直,不会徇私枉法,那周方兴已是难逃死罪,东宫那边也传来消息,刘敏大人因为外甥做下的恶事自觉惭愧,今日已经告老还乡了。”

    张子鱼松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不能亲眼看着周方兴得到应有的下场,我们在这儿耽误了几天,现下事情了了,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吧。”

    褚昱犹豫了片刻,看着她说道:“明日我们就离开这儿,只是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前面的路程已经不安全,恐怕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若是你担心家中父母,我愿意即刻吩咐人送你回京师。”

    张子鱼心里自然知道此次行程的凶险,私心里也是有些害怕的,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头,此刻听褚昱这样说,便觉得对方竟然把自己看成了这样的人,而后脸色涨红,提高声音说道:“褚昱,你把我张子鱼当成什么人了,言而无信贪生怕死,若我是这样的人,一开始我就拒绝你了,又怎么会愿意和你走这一趟,你怕不会是想赖掉对我婚嫁自由的许诺,所以赶我回去吧。”

    褚昱的目的本来是为她着想,又想试探一下她的决心,没想到会惹得她动怒,心下已经了然,便说道:“你自然不是这样的人,我说过会保你平安,君子千金一诺,至死无悔。”

    张子鱼看着他说道:“我说过,我信你能做到。”

    前路漫漫,生死未知,可是有彼此的承诺,总能闯过难关的。

    第二日一早,张子鱼就已经收拾好行李,下了楼,看见褚昱和随从都已经收拾好了在吃早点,见她下来,褚昱微微笑道:“今日的早点是王氏夫妇做的,想必会合你的胃口。”

    王氏夫妇来厨房继续做事,想来毛毛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张子鱼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包子,心里很是舒爽,一转头,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条彩色手链,和毛毛送自己的一样,好奇地问道:“这条手链从何处来,是毛毛送给你的?”

    褚昱看了一眼手链说道:“这是王氏夫妇刚才给我的,说是他们孩子连夜编织的,盛情难却我先收着,一会儿叫萧安收在行李里吧,你也少说些话,赶快吃完早点,我们还要赶路。”

    张子鱼心里暗笑,你自己都忘了要“食不言寝不语”,说了这么多话,怎么反而怪我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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