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桐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刀,即便暂时替她保管那把蝴蝶-刀的人是孟西岭,她也不放心,就好像那把刀是她的身家性命,只有随身携带,她才能够安心。

    然而将近半个月过去,她都没能找到机会和孟西岭约见,因为自从那晚过后,她妈就对她提高了警惕,不仅给班主任打电话告知他孟西岭没资格越俎代庖当她的家长,甚至都不让她住校了,每天早晚亲自对她车接车送,丝毫不给她钻空子的机会。

    夏黎桐知道,她妈是不想让她和孟西岭亲近,想让她和孟西岭断绝来往,因为她妈不想再和孟家——或者说是罗怡初——有任何牵扯。

    但她身不由己,不由自主地向往着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孟西岭一样干净纯澈,只有在他身边,她才得以感受到一丝慰藉和喘息的机会。

    他就像是缠绕在她手臂上的最后一根绳索,她不能松开他,不然身下就是万丈深渊。

    直到一月中旬,她妈必须要去外地出差几天,没办法亲力亲为地盯着她,夏黎桐才找到机会联系孟西岭,让他在周五下午放学的时候来学校接她,还特意叮嘱他,一定要带上那把刀,不然她是会记仇的。

    她是在周四晚上临睡前给孟西岭发的微信,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本以为孟西岭已经睡了,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看到她的消息,然而消息发出后过了还不到半分钟,他就有了回应:【还不睡?】

    夏黎桐有些意外,警觉心顿起,立即反问:【你在哪里?在干嘛?为什么还不睡觉?】

    孟西岭:【睡不着,看闲书。】

    夏黎桐还是不放心:【看得什么书?】

    孟西岭像是懒得打字了,直接给她发了张照片,是一本深蓝色封皮的《阅微草堂笔记》。

    夏黎桐知道这本书。从内容上看,这是一本怪志小说,狐鬼妖神皆有出场,确实是一本可以打发时间的趣味闲书;但是从行文上看,每句话都是文言文,读起来繁复深奥,绝对不轻松,不过对于孟西岭这种自幼博览群书的人来说,古文和白话文应该没什么区别。

    大半夜读乡野怪谈,可能还是早就看过好几遍的那种,看得出来他现在确实是很闲了。

    夏黎桐舒了口气,回了句:【我还以为你在跟美女夜聊呢,没想到你在欣赏书里面的狐狸精。】

    孟西岭:【……】

    夏黎桐又忍不住调侃了他一句:【老年人的夜生活果然不一般。】

    孟西岭直接回了句:【刀不想要了是吧?】

    简简单单一句话直接灭了夏黎桐的嚣张气焰,让她不服气地咬住了下唇,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决定暂时乖巧一下,先把刀骗回来再说:【我开玩笑呢,你不要当真嘛。】

    孟西岭:【可是老男人爱计较。】

    夏黎桐:【……】

    孟西岭:【某位同学熬夜晚睡,表现不好,刀暂时不还。】

    夏黎桐急了:【我真的会记仇!】

    孟西岭:【夏老板,我被你记得仇还少么?仇多不压身。】

    夏黎桐:【……】

    孟西岭又回了句;【世界上要是有最坑哥比赛,你这丫头绝对得第一。】

    又是“丫头”这两个字眼,又是“哥哥”的称呼。刹那间,夏黎桐怒不可遏。

    她不想再被他当成妹妹,她想让他把自己当成女人,一个可以让他惊动男女之情的女人。

    如果说,他没有七情六欲,不会对其他女人心动,她也就认了,最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不甘心,但他不是清心寡欲,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成年男人,交往过几任女朋友,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对待,无论开始还是结束都体体面面,为什么就不能多看她一眼呢?她配不上他的体面么?凭什么这么高傲地对她视而不见?

    她忽然很想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看他摔进肮脏的泥潭里,让一身清白的神仙被红尘玷污,志得意满地欣赏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骨子里有某种东西似乎要压制不住了。

    夏黎桐猛然咬紧了牙关,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内心告诫自己,要保持礼貌。

    冷静过后,她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请你好好保管我的刀,它比你重要。】又说,【明天就不麻烦你去学校接我了,我可以自己回家。晚安。】

    周五清晨,夏黎桐起得很早,七点多一点就到了班。七点半才开始早读,所以她到班的时候,教室里还没来几个学生。

    此时已临近期末,正处于考试复习周,她虽然是个美术生,但倒也不是个举着搞艺术的大旗而放弃文化课的纨绔子弟,因为她心里清楚,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也是没有竞争力的,她需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十全十美、八面玲珑的人,不然怎么步步为营?怎么报复陆兆铭?他儿子陆靖就先不说了,女儿陆沁可是和她在同一个学校里面读书,要是不能全方位碾压她,怎么才能把她气死呢?

    还有陆兆铭的那个老婆,可真是处处爱攀比,每次来学校接陆沁的时候都要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还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恨不得把“我绝对比夏秋白那个贱人好看”这句话写在脸上。

    但是夏女士根本不在乎她呀,因为夏女士即便是披身麻袋站在路边,颜值和气质也能够轻轻松松地吊打她。

    夏黎桐正是捏准了陆沁她妈的心理,才会精准狙击:不是爱比么?那就来吧,你比不过我妈,你女儿也比不过我,气死你。

    可以这么说,她努力学习压根就不是为了前途,而是为了能够行至巅峰碾压所有对不起她的人,而且,没文化在哪个领域都吃亏,所以她必须要提升自己的底蕴和修养,用来巩固自己的美貌,当一个内外兼修的大美女。

    收拾好书包后,夏黎桐就把英语书拿了出来。开始背书之前,她先在心里小小地自我谴责了一句:现在社会竞争这么大,就是被我这种疯子卷起来的吧?

    自我谴责完之后,立即进入背书状态,专心致志、大卷特卷了起来。

    她的同桌是个男生,来的比较晚,一直到了七点二十五,她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着的。

    不知不觉间,空位上有了人,但由于夏黎桐背书过于投入,也没注意到那人到底是谁,甚至都没意识到身边已经有人了,直到那人怯生生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她才将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散开些许,分出一小部分看向了身畔。

    竟然是苗绘。

    距离她上次见到苗绘,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拍裸/照”事件发生后,候铭、周航以及马东泽三人一起被学校处分了,但为了保护女孩子的声誉,所以学校只是低调的处理了这件事,悄悄记过的同时,要求他们三人停课两周,回家反思。

    但谁知道苗绘竟然也跟着回家了,整整两周没有在学校里面出现过,今天突然出现,夏黎桐不禁有些诧异,但也仅有一点而已。

    她也没有率先开口,神色冷而淡地看向苗绘,等待着她先开口。

    苗绘怯怯地看着她,抿了抿唇,声音很小地说了句:“谢谢你。”

    夏黎桐并没有回答“不客气”或与之类似的场面话,她觉得苗绘就是应该来找她道谢,她就是欠了她的人情,道谢才是礼貌且理所应当的行为,这声“谢谢”她受之无愧。

    “知道了。”她收下了这声道谢,随即就把目光收回了,重新看向了英语书,态度冷淡又疏离,送客的意味明显,因为她和苗绘不熟,也不打算和她熟;她在学校里面没有朋友,也不需要交朋友;她只希望苗绘赶紧走人,别来烦她。

    苗绘却没有离开。

    教室里有一半人在早读,一半在干闲事儿混时间,下课铃忽然打响了,气氛越发喧闹,乱的夏黎桐心烦……她还真是不明白了,为什么她们班里明明只有二十几个学生,却能乱成菜市场?

    背书的兴致被打断了,她叹了口气,合上了英语书,准备去教室后面接杯热水,然而她才刚拿起放在桌角的保温杯,苗绘却又忽然开了口:“其实我早就想来学校了,我妈不让,她觉得丢人。”

    夏黎桐微微蹙眉,终于又给了她一个眼神。

    苗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在为自己鼓足勇气,但开口时,声音还是胆怯低微的:“我爸想报警,但我妈不让,说我被人拍了那种照片,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会被家里亲戚指指点点,我爸本来还挺生我妈的气,觉得她想法落后、说话难听,铁了心地要追究到底,但是后来,侯铭他们仨每家给了我爸三万块钱,这事儿算是了结了……”越说,她的脑袋埋得越低,不知是在无地自容还是在压制情绪,本就低弱的嗓音开始颤抖、哽咽,透露着难言的委屈,“他们说,让我等两周再来上学,就没那么丢人了……”

    夏黎桐并不震惊,甚至没有愤怒,她做不到与别人同仇敌忾,更做不到共情。比惨的话,她的人生不比谁轻松,凭什么让她去同情别人?她那点为数不多的同情心都是留给自己的。

    再说了,世道本来就是不公且苛刻的,苗绘父母的行为准则完全符合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没什么好去谴责的,因为世界上这种人太多了,要是都去谴责一遍,她岂不是要累死?而且,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么?她又不是孟西岭,没有菩萨心,怎么能够指望着她去慈悲为怀呢?

    她只是一个听众,安静地聆听着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同时在心里做做有趣的分析:有这样一对卑劣又见钱眼开的父母,苗绘的老实和软弱也是正常的,爸妈没给她底气。是她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但她也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反抗?”

    苗绘抬眸,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反抗什么?”

    夏黎桐:“反抗你爸妈呀,坚持报警。侯铭他们仨全都满十八了,报警直接留案底,跟他们一辈子,说不定连大学都申请不上。”无论国内外,学校录取都会看个人档案,如果是她的话,她就报警,在申请季的重要关头告他们猥亵罪和侮辱妇女罪,再找公关公司把事情闹大,引发舆论关注,让他们三个丢人现眼,一辈子没学上。

    苗绘咬了咬下唇:“我、我怎么反抗?我爸妈不让我报警,而且、报警、也没证据,相机摔坏了,储存卡也毁了,他们仨个的家里面还都有些人脉,比我家强多了,我、我怎么能反抗呢?”

    夏黎桐:“……”

    合着还怪我咯?怪我把相机砸了、储存卡掰了?

    教室里面不是有摄像头么?完全能够证明你是被他们三个强行拖进储藏室的;储藏室里也有监控,用衣服挡监控的行为完全能够证明他们三人对你心怀不轨;你还有好多人证,怎么能算是没证据呢?

    但她懒得废话了,冷冷地回了句:“那你真是活该。”

    苗绘神色一僵,脸色苍白,像是被扇了一巴掌。

    夏黎桐:“你自己都帮不了自己,还指望谁去帮你?谁欠你的么?”命不好还不敢与天斗,这种懦弱之人,帮了也没用,烂泥扶不上墙。

    苗绘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夏黎桐没再理会她,拿着水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教室后方的饮水机走了过去。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呢子大衣,内搭高领白色毛衣、蓝色牛仔裤,脚踩一双黑色皮短靴,身姿纤细窈窕,步伐坚定从容。

    苗绘望着夏黎桐的背影,止不住地羡慕……她要是、能和夏黎桐一样厉害就好了。

    夏黎桐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苗绘已经离开了,她刚坐下,久未出现的候铭三人忽然走进了教室。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走在最前方的候铭狠狠地剜了夏黎桐一眼,从她身边经过时,还低声咒骂了一句:“臭娘们,你给我等着,老子要找人弄死你。”

    夏黎桐神不改色,气定神闲地啜了一口蜜桃乌龙茶,心想:今天真是精彩了。

    她的手突然就有点痒了。

    候铭的同桌是乔浩,也就是当时在储藏室外看门的那个。

    侯铭坐下后,把书包塞进了桌兜里。乔浩犹豫了一下,劝他:“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千万别惹夏黎桐,真惹不起。”

    侯铭冷笑:“一个贱娘们儿,老子弄不死她也要找人轮-死她。”

    乔浩急得眉毛都皱起了来了:“你、你不了解她,她可比咱们想得狠多了,她真的敢动刀子!”

    侯铭一脸不屑,还有些鄙夷:“不就是把刀架你脖子上了么?看你那怂样,你觉得她真敢对你下手?”

    乔浩心知肚明,她真的敢……至今为止,他都忘不了她的那双眼睛,美得惊心动魄,却冷得令人不寒而栗,平静的表层下隐藏着剧烈翻滚着的癫狂,仅仅是看一眼就令人起鸡皮疙瘩。

    他刚要继续劝,坐在他们前面的那个女生突然转身往侯铭桌子上放了一张对折起来的白纸:“夏黎桐给你的。”

    侯铭有点意外,冷笑着打开看了一眼,继而浑身一僵。

    白纸上用黑色铅笔勾勒出了一个男生,发型衣服以及配饰都和侯铭此时此刻穿戴的一模一样,面部线条也与侯铭的五官酷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画的是侯铭。

    然而,画中的男生的两只眼珠上却扎着两根细长尖锐的银针,殷红色的血水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往下流。

    旁边还写了一句字迹优雅的话:瞪人是不礼貌的行为,下次再不礼貌,就用针扎穿你的眼珠。

    侯铭的头皮一麻,寒意如毒蛇般顺着脊椎窜上了头顶。

    乔浩也看到了这幅画,面部肌肉猛然一紧,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吐沫:“我、我说真的,你别惹她,千万别惹她!她真能赶出来这种事!一定要听我的!她是个女疯子!真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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