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延卿还俗,夏黎桐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的做出决定。

    “你是怎么知道的?谁跟你说的?”她奇怪地问孟西岭,“延卿亲自告诉你的?”

    孟西岭:“不是。是住持今天早上告诉我的,并且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延卿已经离开了静山寺。”

    夏黎桐一愣,心想:走得还挺快的……哼,真不礼貌,竟然连一句谢谢都不说,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但是延卿不在她的面前,夏黎桐也没办法找他的麻烦,只好继续找眼前人的麻烦。她蹙眉思考片刻,再度摆出了一副高冷且傲慢的表情,继续用斜眼瞧着孟西岭:“也就是说,你今天早晨起床后并没有立即来喊我,而是自己去斋堂吃饭了?把生病的我独自留在了冰冷的房间里!”

    孟西岭就知道她会这么问,耐心又认真地向她解释:“我昨晚睡的太沉了,今天早上起的有点晚,怕斋堂没饭了,就先去了斋堂,准备打饭回来和你一起吃,结果在斋堂遇到了住持,然后才从住持口中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看着夏黎桐,气急败坏,“你还真是厉害,竟然敢去放火,也不怕出事?”虽然并没有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但他还是很生气,气她行事粗暴,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我还不是为了救那个小光头的命!”夏黎桐不仅神色坦荡,还相当的理直气壮,“你还不知道呢吧,那个小光头昨天晚上要跳井自杀,幸亏我及时发现,把他拦了下来,不然现在他早就是井底的淹死鬼了!我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才迫不得已地去放了一把火。”

    孟西岭:“我知道,延卿还俗前曾跟住持聊过一场,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住持。”但他还是很奇怪,“你到底是怎么在大半夜撞见延卿的?”

    夏黎桐眨了眨眼睛:“我对这个小光头有意思,准备趁着夜半无人的时候去胁迫他,谁知道竟然撞见了他自杀,我舍不得他死,于是就放了一把爱情的火。”

    孟西岭:“……”

    他的太阳穴突然就开始突突跳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一边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边严肃地警告她:“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然我一定会收拾你。”

    呦呦呦,活菩萨也会放狠话呀?夏黎桐都有点兴奋了,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孟西岭:“我说的就是实话,你打算怎么收拾我呀?”

    孟西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再让医生给你来一针。”

    夏黎桐:“……”虐待!惨无人道的虐待!

    孟西岭板着脸说:“到底怎么回事?”

    夏黎桐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半夜上厕所,看到了他在寺里面瞎溜达,就好奇跟了过去,谁知道竟然还有能有意外发现。”

    孟西岭更奇怪了:“那你是怎么去到的前院?”

    夏黎桐:“翻过去的呗。”

    孟西岭一愣,难以置信:“翻过去的?”

    夏黎桐躺在病床上点头:“对啊,翻过去的,那面墙又不高。”然后又反问孟西岭,“你不会觉得墙高吧?延卿那个小光头都能轻轻松松地翻过去啊,你不会不行吧?我不会有一个斯文又病弱的哥哥吧?”

    孟西岭:“……”

    斯文又、病弱?这是什么形容?

    夏黎桐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睛:“你不会真的不行吧?”又说,“真男人可不能随便承认自己不行。”

    “……”

    小小年纪思想怎么这么流氓?

    孟西岭的脸色已经隐隐有点泛青了。为了不把自己气死,他再度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说:“你、最好有点学生的自觉性。”

    夏黎桐明知故问:“自觉什么?”

    孟西岭:“自觉遵守学生手册,端正自己的思想和态度!”

    夏黎桐振振有词:“我很端正的。我都见义勇为了,还不能算是优秀的学生代表么?”

    “……”

    真是冥顽不灵。

    孟西岭懒得再陪着她东拉西扯,强行言归正传:“那你是怎么放的火?大半夜的你去哪儿找的打火机?”

    夏黎桐眨了眨眼睛:“在大雄宝殿正门前面的铁香炉上拿的啊。”

    孟西岭总觉得她在撒谎,却又找不出她的破绽——过年期间,来静山寺烧香拜佛的香客众多,为了方便香客们点香,寺里面的工作人员们就在各个殿宇前的大香炉上都放置了蜡烛和打火机,想顺走一个确实轻而易举。

    夏黎桐打量着他的脸色,抿了抿唇,忐忑不安地垂下了眼睫,声音小小地问他:“你是不是在生气我烧了罗阿姨的纪念馆?”

    “不是。”孟西岭不再纠结打火机的事情了,解释道,“放火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我是担心你会受伤。”

    夏黎桐依旧低低地垂着眼眸,表情和语气中皆流露着愧色:“可是我把罗阿姨的画像烧了……对不起。”

    “烧就烧了吧,总比人出事了强。”孟西岭到不是很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能救下延卿的性命也是一种机缘。”

    “嗯……”夏黎桐轻轻地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安静的表现,内心却猖狂极了,窃喜又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可真是厉害,不仅计划做的天衣无缝,连撒谎都撒得这么有水准!

    还有,延卿那个小光头竟然还担心她会变成法外狂徒,特意提醒她故意损害文物和艺术品是犯法行为。但是,她只是单纯的疯呀,又不是傻,还能不知道什么东西可以烧什么东西不能烧么?她要是单纯地想纵火,还不如直接烧了那座唐卡博物馆呢,这样还能更痛快一些,但是,在成功地给小棠报仇之前,她必须当一个世人眼中懂礼貌的、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然会被识破真面目的。

    而且她早就观察过了,罗怡初的纪念馆在背风位置,根本不会造成大范围的影响,又是大半夜的,绝对不会伤及无辜,并且她很笃定一定会有人及时来救火——她夏黎桐,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情——最起码延卿一定会,对一个学考古的小光头来说,东西比命重要。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他的人文情怀。

    说到底,其实也不是她救了延卿,是延卿自己救了自己,他心中有信仰。

    这时,孟西岭又突然开口:“对了,还有一件事。”

    夏黎桐一愣,连忙顺着他的话说:“怎么啦?什么事?”

    孟西岭将手伸进了大衣的兜里:“延卿给你留了一封信,托我转交给你。”

    夏黎桐真是有点意外了,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然后才想起来手背上还扎着针呢,于是又连忙换了左手。

    孟西岭把信封给了她:“先别急,我去找护士来给你拔针。”吊瓶里面的药水已经快要见底了。

    夏黎桐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然而孟西岭前脚才刚走,她就自己给自己拔了针,然后双手并用,迅速拆开了牛皮纸信封,把白色的信纸掏了出来。

    延卿手写下的这封亲笔信并不长,等孟西岭带着护士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把信看完了。

    孟西岭看着几乎垂掉到地上的针头,又懵又气:“你自己拔的针?”

    夏黎桐躺在床上,点头啊点头:“是的呢。”

    孟西岭:“……”

    等护士拿着空吊瓶走了之后,孟西岭长叹了一口气,心累地说:“真是一分钟不看着你都不行。”

    “不就是自己拔个针么,又死不了。”夏黎桐满不在乎,还晃了晃手中的信纸,“你就不想知道延卿在信里写了什么么?”

    孟西岭:“这是他给你写的信,我没必要知道。”

    夏黎桐顿时觉得索然无趣,但孟西岭就是这种人,从来不会去好奇、探究别人的和八卦。

    “我偏要告诉你!”她也不征求他的意见了,自顾自地说,“他感谢我救了他的命,说自己已经想开了,要继续去追求他的人文情怀,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是学考古的,可有人文情怀了!他还跟我说了说他的本名,叫南明之,还挺有格调的。”

    孟西岭被迫听完了信的内容,无奈地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夏黎桐又说:“他还说了,他不是东辅人,还俗后就回家了,他家是西辅的,还热情地邀请我有空去玩。”

    孟西岭:“挺好,多了个朋友。”

    夏黎桐:“但他没跟我说他的联系方式。”

    孟西岭:“……”

    其实,也挺好的——认识了还不到两天的陌生男人,没必要联系。

    “想去西辅玩的话,我带你去。”他又忍不住说了句,“你们两个也不是很熟,没必要留联系方式。”

    夏黎桐反驳:“谁说我们俩不熟了?我们俩可熟了,一见如故!还有,你昨天下午遗弃我的时候,还是他主动收留了我呢!”

    孟西岭毫不留情:“他还能主动收留你?他不躲着你就不错了。”

    夏黎桐:“……”

    孟西岭又斩钉截铁地说:“少打他的主意,你们俩不合适。”

    夏黎桐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问:“那你说,我跟什么样的男人合适?”

    孟西岭面色严肃,不容置疑地说:“少想乱七八糟的事儿,现阶段要以学业为主。”

    夏黎桐“嘁”了一声,不屑道:“我都快二十岁了,还不能谈恋爱呢?你二十的时候都换了几个了?咦,不对,你上大学的时候只谈了一个,谈了好几年,恶心!”

    最后两个字,真是以一种极度厌恶的口吻说出来的。

    她是真的恶心,眼角眉梢间都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反感。

    孟西岭怔了一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脾气向来喜怒无常,他也早已习惯了她的这种乖张性格,但这一次,却令他有些手足无措……她是在觉得他、恶心?因为他谈过恋爱?

    他隐约感知到了什么,呼吸节奏猛然一顿,内心兵荒马乱,却不得不竭力保持镇定,试图把这个话题翻篇:“直接回东辅吧,我送你回家。”

    夏黎桐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但她也做不到熟视无睹,更翻不了篇,因为他的那些感情经历是他的过去,是他的一部分,无论如何都不能抹去,更无法替代,所以她只能像是哑巴吃黄连一样把所有的反感和厌恶往自己的心里吞。

    但说句公道话,孟西岭从来不会主动提起这些事,每次都是她主动提起来,自己折磨自己。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翻不过去这一页,像是心里面扎了一根刺,总想去提及,总想发脾气,总是很不甘心,因为他不爱她,所以她做不到对他公道,甚至会迁怒他,满心满腹都是对他的怨恨:

    孟西岭,你既然能够去喜欢别人,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哪怕是抱着一种慈悲为怀的圣母心去渡我一程呢?你不是善良么?不是活菩萨么?为什么就不能来帮帮我呢?我不够可怜么?还是我对你不够好?我不比你的那些前女友们需要你的爱么?

    她就像是一个虔诚的却屡屡得不到回应的信徒,希望一次次的落空之后,便开始怨恨她的神明,她甚至恶毒地想去毁了他,因为她看不得他那么高高在上、那么清白干净。

    明明都在人间,凭什么你孟西岭活得这么一尘不染?凭什么你那么高傲,敢对我不屑一顾?那我就把你从神坛上拉下来,扔进泥潭里,弄脏你,看看你还能不能继续这么得意。

    但是,她爱他,所以她舍不得对他下手,舍不得毁了他。

    她也可以宽容地不计较他的过去,只要他从今往后都能够乖乖的,不要试图去激怒她。

    就怕他不够乖,不够听话。

    “孟西岭。”夏黎桐忽然开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说过的,会一直陪着我,千万不要食言,不然我会生气的。”

    她的眼神中带着期许,又带着告诫;语气轻柔,却又透露着偏执,显得有些,病态……孟西岭神色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

    她性格上的乖张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他也是、第一次察觉到了,她对他的依赖感似乎已经超过了正常的兄妹关系。

    夏黎桐感知到了他的惊慌和无措,轻轻地朝他笑了一下,问他:“你不会要食言了吧?”

    她笑得很好看,唇红齿白,眼眸明亮,目光天真,像是个单纯懵懂的小女孩。

    孟西岭却回避了她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语气极其笃定地回了句:“我这一辈子都只会是你的哥哥,当然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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