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东辅的这一路上,车厢内安静极了,孟西岭一言不发地开车,夏黎桐安静又乖巧地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侧歪着脑袋欣赏车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等夏黎桐睡醒的时候,窗外的景色已经由河流和田野变成了自家小院的大门。

    风景静止,车身静止,就连车内的空气似乎都变成了静止的。

    她缓缓动了动身子,扭脸看向了驾驶室,意外地发现孟西岭竟然也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的侧颜十分立体,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双唇,每一笔线条都勾勒的恰到好处,既有成熟男人的沉稳与硬朗,又不失儒雅和清俊。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他,满面皆是疲惫,就连向来舒展的眉宇都不由主地皱了起来,像是有满腹的心事。

    想一想,他也确实是累了,先是在医院里折腾了几个小时,又连续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换了谁谁不疲倦?

    但他为什么会在她的家门口睡着了?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喊醒,赶她下车,然后开车回家睡觉呢?家里的床不比车座椅睡着舒服?还是说,他舍不得把她喊醒呢?

    她的身上还披着他的呢子大衣,而他却只穿着一件毛衣。

    他还是很关心她的,一种、哥哥对妹妹的关心。

    我这一辈子都只会是你的哥哥——夏黎桐又想到了他们在医院时他对她说的这句话,唇畔立即浮现出了一抹讥诮的笑意:真是一语双关啊,不愧是个贵公子,拒绝人都拒绝的这么体面。

    她叹了口气,掀开了他的衣服,解开安全带后,把衣服扔回了孟西岭的腿上,也没喊醒她,自己打开门锁下了车,然后,用力地关上了车门,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孟西岭是被这阵响动震醒的,紧接着就听到了后方传来的后备箱被用力拍打的声音。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催促他打开后备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安全带,刚把车门推开,就听到了夏黎桐的声音:“不你用帮我,我自己搬得动。”

    但他还是下了车,走到了车尾,帮她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搬了出来。

    夏黎桐很有礼貌地对他说了句:“谢谢你。”又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我会把医药费还给你。”

    孟西岭刚把后备箱关上就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什么?”

    夏黎桐又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我会把你替我出的看病钱还给你,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昨天晚上的饭钱和来回的油费都还给你。”

    孟西岭:“……”

    夏黎桐轻笑了一下,满目都是讥讽:“你不是害怕我么?迫不及待地想送我回家么?那就从和我划清界限开始吧,过去的那么多年是笔烂账,没办法算,那就从新的一年开始算起吧。从今天开始,你的便宜,我一分钱都不会占,咱们丁是丁卯是卯地算清楚,省的你天天担惊受怕。”说完,转身就走,身姿挺拔,步履从容,从头到脚皆是漠然和倨傲。

    孟西岭僵在了原地,呆滞又茫然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所措到了极点。

    她的话像是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戳透了他的内心。

    他确实是有些怕她、畏惧她,因为他清楚地感知到了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兄妹的范围。他绝对不能任由这份病态的感情继续发展下去,也有些震惊和仓皇,所以才想回避,想独自一人冷静一下。

    但是他、并不想和她彻底划清界限,最起码不能像是她说的那样丁卯分明。

    可是如果做不到丁卯分明,又该怎么控制住这份畸形的感情?

    夏黎桐说到做到,回家后就把这俩天的帐给算清楚了,然后把钱转给了孟西岭,特意用了支付宝转账,因为微信转账还需要对方点击确认,支付宝直接就能转到对方的账户上,不容他拒绝。并且每一笔钱她都表明了备注:饭钱、油钱、医药费……丁是丁,卯是卯,算得清清楚。

    转完账之后,她就把他拉黑了,省得他再把钱给她转回来。

    之后接连好多天,她都没有再联系过孟西岭,一是因为生他的气了,所以把他踹远一些,冷处理,免得心烦,二是因为有正经事要做,实在是顾不上他。爱情这东西,人类把玩的小物件而已,如同一只口哨、一片风筝、一盏茶杯,玩得开心就玩,玩的不开心就扔,只要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就没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整个正月,夏黎桐都在看房源、找房子。三月初旬的时候,她在东四环外的一座新建成的小区中定下了一套三室两厅。

    趁着周末学校放假,她拎着一个28寸的大行李箱去了那套租来的房子里。

    房子是刚装修好的,房主没什么审美,美的丑的都没有,所以屋内的装修风格统一按照极简风来,像是一张白纸,后期可以随意的创作,刚好符合夏黎桐的要求。

    网上订购的家具已经到货了,但是都还没组装,夏黎桐一推开入户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堆在客厅中间的大大小小的包装箱,原本宽阔的空间顿时就显得拥挤了起来。她不高兴地蹙起了眉头,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祁俊树的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不等祁俊树开口,她就冷冷地质问了一句:“你到哪了?”

    祁俊树的语气没比她好到哪去:“地铁上。”

    夏黎桐:“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我跟你约的十点,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她本以为自己才是迟到王者,没想到他竟然敢比她来的还晚?

    祁俊树冷笑,比她还尖酸刻薄:“您是高贵的公主,当然有钱打车,我这种孤儿哪来的闲钱去坐出租车?我只能搭乘便宜的公共交通工具。您要是嫌我慢,您就多等一会儿,不然您就走人,别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夏黎桐沉着脸,耐心地把他的话听完了,然后继续跟他辩论:“你少跟我废话,迟到了就是迟到了,别不承认!”

    “我承认,谁说我不承认了?”祁俊树的语气中带着轻慢的笑意,“我就是故意的,不爽你就走。”

    夏黎桐:“……”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敢这么猖狂地跟她说话了,她却又不能像是对待其他人一样对他锱铢必较。夏黎桐气急败坏地咬了咬牙:“你少给我蹬鼻子上脸,以后再敢迟到我就打断你的狗腿!”说完,直接把电话挂了,但还是怒气冲冲,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客厅,用力地把盖在包装箱上的白布扯了下来,扬起了一片灰尘。

    她本想自己自己组装家具,不用祁俊树的帮忙了,自力更生!然而,在看到堆积如山的包装箱后,瞬间打了退堂鼓,转念又想:凭什么不用他帮?他都迟到了,就应该罚他自己干!呸!欠揍的家伙!

    于是她又重新把白布给盖上了,姿态优雅地走回了自己的行李箱旁边,把箱子平放到了地上,打开,不慌不忙地从里面拿出了热水壶和茶具、茶袋。

    入户门是密码锁,祁俊树来了之后,一推开门就被气笑了——

    夏黎桐盘着腿,席地而坐,手中端着一只带手把的茶杯,正小口小口地抿着喝刚泡好的红茶。她身前的行李箱上面整齐有序地放着一套茶具,还是英式复古风的样式。圆滚滚的骨瓷茶壶和茶杯外壁上布满了姹紫嫣红的花束枝蔓,还缀了金边,看起来富丽堂皇的,要不是客厅里还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包装箱,乍一看还以她坐在曼妙的法式小花园里喝浪漫的下午茶呢。

    “你挺悠闲啊。”祁俊树冷笑着说,“公主的眼里就是没活儿是吧?那么多东西你先收拾一下能死么?”

    夏黎桐气定神闲地啜了一口热茶,然后才缓缓地撩起了眼皮,仰着下巴,一脸高傲地看着他:“迟到的又不是我,我凭什么收拾?”又冷悠悠地说了句,“谁迟到谁收拾。”

    祁俊树:“你他妈从西四环赶到东四环试试?”

    他的学校在东辅市西边,夏黎桐租的这套房子却与东辅大学的方位大相径庭,并且还不是一般的偏远,坐地铁都不能直达,到了终点站后还要换乘城际公交。

    夏黎桐却依旧理直气壮:“知道自己离得远还不早点儿出门?”

    祁俊树咬牙切齿:“谁让你把地方定这么远的?”

    夏黎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离你学校太近的话会被熟人发现。”

    她已经把在静山寺的发现详细告知给了祁俊树,还把那天晚上照的照片和录的视频也全部传给了他。但是“钓鱼”的行动不能操之过急,需要从长计议,所以她才会四处找房子,因为他们需要有一个用来商议计划的据点、一个秘密的指挥部。

    “谁能保证你们学校里面没人认识周燃?”夏黎桐又说,“我们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认识,被发现了会打草惊蛇。”虽然有些谍战片的思维了,但万事小心为上,她可不想因为一点细节问题功亏一篑,“从我们握手言和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变成了人和影子的关系,不能同时以人的身份出现在阳光下,必须有一个人变成黑色的影子。”

    祁俊树知道她是对的,但他还是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一边朝着客厅走一边冷冷地说:“喝吧,慢慢喝,高贵的瘸子公主怎么能干粗活?粗活都是我们这种手脚利索的穷人干的。”

    夏黎桐:“……”

    你再给我阴阳怪气一句试试?

    我还真就不干了!

    她生了一肚子的闷气,还真就当起了撒手掌柜,一边慢悠悠地喝茶,一边冷眼旁观着祁俊树忙忙碌碌。

    祁俊树也是懒得再搭理她了,一把掀开了盖在箱子上的白布,然后卸下了背后的洗得发白的黑色书包,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对白色的棉纱劳保手套和一把红色的剪刀,再然后把书包扔到了一边去,戴上手套,开始干活儿。

    夏黎桐看着他用剪刀剪开了其中一个纸箱上裹着的塑钢打包带,看着他拆开了包装箱,看着他蹲在地上组装茶几,就是不上前帮忙。

    祁俊树忙忙碌碌地把茶几组装好了之后,又拿起剪刀剪开了第二个包装箱,这个箱子里面装的是餐桌。

    他妈的,也不知道订的是什么高级餐桌,竟然这么多块实木板!

    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脸色铁青地看向了一动不动坐在门口喝茶的夏黎桐:“来帮帮忙能死么?”

    夏黎桐手持茶杯,一脸傲慢:“你求我啊。”

    祁俊树皮笑肉不笑:“喝不死你。”

    夏黎桐:“……”

    我真是给你脸了!

    我就不帮忙!

    她赌气地坐在地上,一杯又一杯地喝茶,直到把茶壶里面的茶喝到见底,又去了厨房,重新烧了一壶热水,准备继续喝。然而喝茶利尿,水还没烧开,她就想去上厕所了,还挺着急,于是匆匆忙忙地去了卫生间。

    在她走进卫生间的那一刻,祁俊树怒不可遏地在客厅咆哮:“上完厕所就出来帮忙!”

    夏黎桐“砰”的一声甩上了房门。

    上完厕所后,一身轻松,但是冲完水之后,她并没有立即从卫生间里面出去,故意的,就是要气祁俊树,让他听到冲水声,让他知道自己已经上完厕所了,就是故意不出去帮忙。

    但是自己一个人在厕所里面也没什么事儿干,还没拿手机。

    环顾一圈,她朝着窗户走了过去,支着胳膊趴在了窗台上,懒洋洋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这套房子在23楼,而且这套房子所在的楼体刚巧位于整座小区的东南角,旁边没有高楼遮挡,视野极度高阔,放眼望去能看出很远。

    夏黎桐先眺望了一下远处的田野,然后慢慢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下方的小区。

    从高空俯览,小区里面的一切都跟用乐高模型拼成的玩具似的,小巧又精致,人更是小的像蚂蚁。

    突然间,她的视野中闯入了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和蓝色牛仔裤的女孩。她扎着马尾辫,脚踩运动鞋,步伐快意轻盈,漆黑的辫子在脑后一摇一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露着天真烂漫。她的两双手中各拎着一个保温袋,看起来沉甸甸的,里面像是装满了食盒。

    夏黎桐的神色一僵,继而怒不可遏,转身冲出了卫生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地怒吼:“祁俊树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祁俊树正蹲在地上组装桌腿,听到夏黎桐的质问后,他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没事找事?”

    夏黎桐抬手指向了阳台,面色铁青地盯着他:“我看到苗绘了,是不是你让她来的?”

    “是啊。”祁俊树朝着她笑了笑,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中尽是肆意与畅然,“你不是想给我个‘惊喜’么?我接受了。”

    夏黎桐怔了怔,越发恼怒:“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祁俊树丢掉了手中的螺丝刀,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知道她和小棠长得像,你故意让她出现在我的面前,你想戏弄我,好满足你的恶趣味。”

    夏黎桐呼吸一滞,极力反驳:“我没有!我没有!”

    祁俊树冷笑,满含戏谑地看着她:“瘸子公主,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么?”

    夏黎桐的呼吸开始急促,咬紧了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对他说:“我再说一遍,我没有!”

    祁俊树置若罔闻,语调漫不经心:“你不是喜欢开玩笑么?行,这个玩笑我接受了,咱们就好好地玩一玩,一玩到底,一起下地狱。”

    夏黎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恨我、讨厌我,但你不应该把苗绘牵扯进来,她是无辜的!”

    祁俊树都被逗笑了:“腹黑公主,下次演好人之前先去照照镜子,演技太假了,还有,你这种人,真的不适合说傻白甜的台词。”

    “……”

    夏黎桐咬牙切齿:“我再说一遍,苗绘是无辜的!”

    祁俊树脸色一沉,声调徒然提高,厉声怒斥:“你现在知道她是无辜的了?在你给她写下我的电话号码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在你穿着小棠的衣服,冒充她去当会所小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也是无辜的呢?你总是把无辜的人牵扯到你的糟糕人生中,想让所有人都陪着你一起倒霉,把所有人都当成你可以利用的工具,好满足你畸形的虚荣心和病态的自尊心。”

    夏黎桐:“……”

    祁俊树又笑了一下,满目讥诮:“你打算怎么接近姓周的呢?还不是准备利用那个姓孟的?即便你喜欢他,但是这点喜欢不足以让你对他手下留情,因为你最爱的人只有你自己,不达目的,你誓不罢休。”

    夏黎桐心慌意乱,像是被扒掉了身上披着的最后一件遮羞布,气息颤抖着,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祁俊树哂笑:“高贵的公主,你可真是坏透了。”

    夏黎桐抿住了双唇,红着眼盯着祁俊树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哈哈哈哈,我是坏透了,可是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她的笑容中带着调侃,带着癫狂,又带着怨毒,彻底揭下了覆盖在本性之上的伪装:“我就算是再坏,我也能弄得清自己喜欢谁,你呢?你分得清么?你分得清她和小棠么?你不也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拉无辜的人下水么?你敢说你不是在利用苗绘报复我?你还和我一样,看不起她的善良,不甘心凭什么小棠和她同人不同命,却又贪恋她的那张脸。祁俊树,我们是同类,你就别在那里自诩清高了,也少我当挡箭牌,我是把毒药送到你嘴边了,但又没逼着你吃,是你自己贱,你愿意吃,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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