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桐先搭乘公交车,  然后再倒地铁,倒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了那家名为“悦澜天水”的饭店。

    从地铁口走出来的时候,  她的额头和后背上面已经被累出了一层汗,本就困顿的神色越发的憔悴疲惫,  早上出门前梳好的干脆利落的马尾辫也在车上被挤的毛毛躁躁,一看就是经历了一番舟车劳顿。

    但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真实、细腻、深刻——无论是挤公交还是怀孕,  只有亲身经历过、体验过,才能呈现出最动人的效果。

    “悦澜天水”是一家高档饭店,  夏黎桐今天的打扮落魄、神色沧桑。当她走进饭店大门的时候,  还被迎客的服务生拦了一下:“这位女士,  您有提前预约么?”

    夏黎桐立即流露出了一副慌张忐忑的神色,下意识地攥紧了挎在肩头的白色帆布包,  眼神闪烁着,不安地打量着饭店内的豪华装饰,  怯生生地回答说:“我爸爸订的房间……”

    现在的她,  像极了一位从来没见过大世面的贫穷女人,突然一走进富丽堂皇的高档环境,  整个人都变得自卑怯懦了起来,  生怕自己出糗丢人。

    服务生又进一步地询问:“那您的父亲姓什么?手机号码是多少?”

    夏黎桐先抿了抿唇,才小声地回答:“姓陆,  叫陆兆铭,  手机号是130xxxx9988。”

    服务生去前台翻看了订单,  确定了确实有此预订,  然后才安排了其他的服务人员领着夏黎桐去了楼的包间。

    那间包间名为“无忧堂”,是夏黎桐以陆兆铭的名义订的。

    她今天要见的人也不是陆靖,而是陆兆铭。因为她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陆靖,  还有陆兆铭——

    她既要陆靖死,又要陆家家破人亡。

    小棠的仇和她自己的仇,她要一起报。

    服务员走在前方,领着夏黎桐来到了“无忧堂”的门前,并帮她推开了包房大门,紧接着,她就看到了身穿西装革履的陆兆铭。

    她之前并不是没有见过陆兆铭。在她上高中的时候,陆兆铭经常会开着豪车去学校接陆沁。但是即便她和陆兆铭在校门口相遇,也不会相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和陌生人无二。

    今天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和陆兆铭共处一室、面对面地谈话。

    但陆兆铭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在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位身穿红色连衣裙、化着精致妆容的中年女人。

    是康妍,陆兆铭的老婆。

    虽然夏黎桐只要求和陆兆铭一人见面,但是对于康妍的不请自来,她也一点都不奇怪——

    她是在一周之前联系了陆家人,向他们提出见面的要求。

    一切都正如她所料,陆靖的病情已经加重,亲体肝移植手术刻不容缓,她现在就是陆靖的唯一一颗救命稻草,所以,她所提出的任何要求,陆家都必须答应,包括让陆兆铭出面见她。

    她也笃定陆兆铭一定不敢拒绝她的要求,不然他的儿子就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就算陆兆铭想要继续当一个缩头乌龟,他老婆也不会答应。

    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儿女都是她的命。康妍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走向死亡。

    更何况,康妍又是那样一个强势霸道的女人,怎么会容忍自己丈夫的私生女作威作福?所以她一定会和陆兆铭一起来见她,准备好好地整治她一番。

    夏黎桐光是从那两个人的坐位就能看出来,康妍今天是铁了心地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康妍坐在了最上方主座的位置,陆兆铭坐在她的左手边。其他椅子全部被撤掉了,只留下了正对着主座的、最下方的上菜口的位置。

    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康妍一定是故意把其他位置椅子撤掉的,就是为了贬低她,暗喻她这种私生女只配坐在最下座,同时还能彰显出她的高贵,从餐桌的高低位置上碾压她。

    啧,真是个贱人啊。

    不对,是一对贱人,陆兆铭也难辞其咎。

    陆兆铭更阴毒更恶心,万事都躲在女人背后,让女人替他冲锋上阵收拾烂摊子,算什么男人?她妈当年就是瞎了眼了才会对陆兆铭死心塌地。

    夏黎桐甚至有些厌恶自己的基因和血脉——她的身体里,有一半流的都是陆兆铭的血。

    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咬紧了牙关,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和厌恶,面无表情地走进了房间中。

    她没有将牛仔外套的扣子扣上,黑色连衣裙紧贴着肚子,近七个月的孕肚高高挺起,十分明显,康妍和陆兆铭皆是一愣,显然对于她怀孕的事实很是意外。

    夏黎桐压根儿就没有多看他们俩一眼,不慌不忙地朝着下座走了过去,坦坦荡荡地坐了下来——她刚才迅速观察了一下,这件包间的上菜窗口有点儿偏,并没有正对着桌子,所以不用挪板凳,挡不到拍摄位。

    等夏黎桐落座之后,服务员端起了水壶,给她倒了杯茶。

    为了能够给祁俊树创造机会,夏黎桐率先开了口:“先点菜吧,边吃边谈。”

    康妍像是早就在等着她的这句话了,看似客气地笑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悠然自得的语气对夏黎桐说:“已经点完了。我们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但这里的东西怎么着都不会比乡下差,就看你能不能吃的习惯了。”

    夏黎桐听出来了,康妍这句话无非是在贬低她和她妈的出身,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傲慢和轻鄙,用一种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姿态羞辱她和她妈:你们俩永远是一对来自农村的下贱母女。

    她轻笑一声,回:“只要我爸喜欢吃,我和我妈就喜欢吃,毕竟我们是从同一个地方走出来的人,口味都一样。”

    她说话的水平向来高超,故意用“我爸”这个词来代指陆兆铭,故意戳康妍的痛楚,故意恶心她,好好地提醒她一番:你男人的老家就是我和我妈的老家。我和我妈要是下贱,那么你男人也是个下贱东西,所以你和你的孩子们也是一样下贱,咱们谁也不比谁高贵。并且呀,你男人早在娶你之前就在老家有相好的了,还和她有了孩子,和你孩子一样喊他爸。你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康妍哪能不懂她的意思,原本得意的神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气恼地咬了咬牙。

    夏黎桐就是喜欢看对手吃瘪的样子,志得意满地扬起了唇角,愉悦地欣赏着康妍的羞恼神色。

    服务员倒完茶水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夏黎桐将右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

    陆兆铭打量了一下自己老婆的脸色,又看了看自己“女儿”的脸色,犹豫了一下,笑呵呵地开口,和颜悦色地询问夏黎桐:“你不是出国读大学了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什么时候结的婚?”

    夏黎桐:“没结婚呢。”

    陆兆铭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康妍冷笑了一下:“肚子这么大了还没结婚呢?是人家不娶你,还是你嫁不进去?”

    夏黎桐:“是我不愿意嫁。”

    康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神色突然柔和了下来,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妈当年也是这么说的,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说的都是实话,虽然难听,但是为你好,你也别生气——像你这种出身,确实不好嫁人,小门小户还能接受你,大户人家绝对不会允许一个私生女进门。你妈这些年受了多少罪你也看到了,我好心劝你不要走她的老路,放弃这个孩子以后还能再怀,要是生下来,你这辈子可就完了,一辈子都会被孩子束缚着。”

    啧,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呀。

    夏黎桐差点儿就要被康妍这幅语重心长的好人样子给“感动”到了。

    但是,为什么要把她当傻子呢?

    就因为你自己女儿单纯没脑子,所以也觉得别人的女儿也是一样的没脑子?言两语就能把她忽悠了,劝她把自己的孩子打掉?真以为她看不出来你的最终目的?

    康妍这女人无非是担心她怀孕之后就没办法给她儿子割肝了,所以才会劝她打掉孩子,却假惺惺地打着为她好的名义。

    夏黎桐不高兴地在心里想:哼,真是不尊重人啊,怎么把她当傻子呢?也太不礼貌了,还十分的傲慢,自以为是地认定了她是一个愚蠢好骗的小姑娘。

    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不过呢,对手的轻敌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夏黎桐垂下了眼眸,盯着自己肚子叹了口气,像是默认了康妍对她的猜测——想通过孩子上位嫁进豪门——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说:“先吃饭吧,我确实是有些饿了,现在没精力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康妍依旧是一副语重心长的神色:“行,你先好好想想,反正我说这些话也是为了你好。”

    陆兆铭也紧跟着他老婆的话附和了一句:“是啊,桐桐,生孩子可不是儿戏,你现在还小呢,不适合生孩子。而且我是男人,我比你心里更清楚男人心里面都在想些什么,就算你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了,他也不会娶你,你一定要思而后行。”

    夏黎桐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心头猛然窜出来了一股火气——

    陆兆铭既然能说出来“我比你心里更清楚男人心里面都在想些什么,就算你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了,他也不会娶你”这种话,就说明他心知肚明自己当初有多渣多坏,也清楚他曾经对她母亲做出的事情有多么的残忍恶毒。

    他是故意那样残忍的对待她,他从来没有爱过她的母亲,他只是在一味地玩弄她!

    他不仅隐瞒了自己早已结婚的事实,还不负责任地弄大了她的肚子,让她这辈子都摆脱不掉他对她的伤害和羞辱。

    并且,在她的母亲穷途末路,放下所有的尊严抱着即将瘫痪的她去哀求陆兆铭救一救她们母女的时候,陆兆铭却对她不屑一顾,不仅没有出门见她,还躲在女人的背后当窝囊废。

    比起让她母亲下跪磕头的康妍来说,陆兆铭更可恨,更不能够被饶恕。

    还想继续合家欢乐?富贵无忧?你陆兆铭真是想的美。

    陪着你的那个变态□□犯儿子一起下地狱吧。

    夏黎桐低着头,咬紧了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垂着眼眸,摆出了一副老实乖巧好拿捏的模样:“嗯,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康妍暗自舒了口气,志得意满地扬起了唇角,气定神闲地看着夏黎桐,仿若在看自己的笼中之物——

    她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今天么?靖靖从小肝脏就不好,医生早就提醒过,未来病情要是加重,很可能需要肝移植手术。

    亲体肝移植手术的成功率最高。但并不是所有亲人的配型都能成功,如若配型不合格,那么极有可能产生排斥反应,直接要了靖靖的命。所以,多一位供体人选,就能多增加一分成功的可能。

    要不是为了给自己儿子留一条后路,她才不会放任这个小杂种长大。

    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恬不知耻地未婚先孕,这幅没脑子的下贱样子真是和她那个乡下来的妈一模一样。

    过不多时,一位身材挺拔,长相帅气的男服务生端着一盘凉菜来到了“无忧堂”这间包间的门外,但是他并没有直接把菜送进包间内,因为这不是他的工作内容,他只是负责从厨房往外送菜,摆盘上桌是包间服务员的任务。

    来到房间门口,他将手中端着的凉菜盘子放进了镶嵌在墙壁上的送菜小窗口内。盘身有些往前倾,他迅速伸出手调整了一下,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一直捏在手心中的迷你摄像头摁在了房间内部的窗框上。

    摄像头的颜色和造型都是专程改造过的。那位男服务生还特意将其嵌在了窗框下沿的雕花图形内,几乎与窗框融为一体,不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其实他应该提前准备好这些东西,但原来的“无忧堂”并不是这间,饭店今天上午临时将房间做过改动,所以他只好趁着上菜的时候重新放置摄像头。

    这位男服务生走后,一位女服务生推门而入,将放置在小窗口内的凉菜端上了桌。

    夏黎桐一直没动筷子,安静地靠着椅背,低着脑袋,垂眸盯着自己的肚子,看样子是在思考康妍和陆兆铭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

    康妍和陆兆铭也没打扰她,让她自己“想开”、主动打掉孩子,比逼着她打掉孩子省事得多。

    直到最后一道菜被端上了桌,服务员离开包间,夏黎桐才抬起了脑袋,沉声开口:“你们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么?我为什么要牺牲我自己孩子的性命去救你们的孩子?你们对我有过什么恩情么?”她的语调低沉,无奈的语气中又多出了几分心酸和苦楚,“我和我妈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们心里不清楚么?”

    最后一句话,她是冲着陆兆铭说的,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质问。

    陆兆铭自知理亏,登时哑口无言,紧张又不安地舔了舔唇,迅速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康妍。

    夏黎桐止不住地在心里冷笑:事事躲在女人身后,让女人替他出头,自己却独善其身,真是个诡计多端的贱男人。

    康妍没想到夏黎桐的态度能转变的这么快,抿唇的同时,蹙起了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了不悦的情绪——小杂种真是不知好歹。

    但她并不想就此撕破脸,还是那句话:能让她主动答应,比强迫着她答应省事得多。

    康妍稳了稳心神,再度摆出了一副苦口婆心的神色:“桐桐,你真是误会我和你爸了,我们劝你放弃这个孩子完全是为了你好。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也要为这个孩子考虑吧?你如果执意把他生下来,就是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受罪。你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受了多少苦,你心里不清楚么?”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夏黎桐微微扬起了下巴,神色冷然地盯着康妍,语气中充斥着怨恨和不甘,“你也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当好人了,我现在就把话放在这里,我不会放弃我的孩子,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给你的儿子割肝。”

    康妍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止不住地在心里咒骂:不要脸的小杂种,我还没跟你死破脸皮呢,你倒是跟我作威作福了起来?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兆铭慌张地看了夏黎桐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嘴巴,继续装聋作哑,就好像今天的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

    康妍咬了咬牙,强忍下了心头的怒火,长长地叹了口气,满目无奈地看着夏黎桐:“桐桐,我明白你对我和你爸有怨恨,但是你得听劝呀,你妈知道你怀孕的事情么?你妈也同意你把孩子生下来么?你不能一意孤行地做决定!你得为了自己和孩子的未来考虑!”

    夏黎桐再度攥紧了搭载腿上的拳头,心里有些窝火:康妍可真是比她想象中的难对付多了,无论她怎么激将她就是不上套,咬死了是为了她好,绝口不提给她儿子割肝的事儿。

    她必须激怒她,必须逼得她现原形,不然她的计划就失败了,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她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必须一击必杀。

    夏黎桐拧起了眉头,气恼不已地冲着康妍吼道:“谁说我妈不知道?我的孩子又不是见不得人,我哪句话说过我的孩子不受ta爸爸的欢迎呢?我们只是不想结婚,又不是不想要孩子,你又不了解我的生活,凭什么认定了我是一个想要凭借着孩子上位的女人?”她的语气愤怒,又带着难掩的怨恨与委屈,“你当年是怎么对我妈的,怎么对我的,你心里不清楚么?现在又要为了你的儿子伤害我的孩子,你不怕遭报应么?活该你儿子得肝病,都是因为你作孽太多了,报应在你儿子身上了!活该他短命,他天生短命鬼,都是因为有你这样一个作恶多端的妈!”

    当母亲的人,最无法容忍自己孩子被辱骂,尤其是体弱多病的儿子被骂短命鬼。

    康妍当即怒火中烧,一下子就扬起了茶杯,用力地砸在了桌子上。

    “哗啦”一身脆响,置满美味佳肴的桌面被砸出成了一片杯盘狼藉。

    夏黎桐暗自舒了口气:终于上钩了。

    陆兆铭却紧张的不行,连声规劝康妍:“消消气,消消气,她年纪小不懂事。”随即又将面孔转向了夏黎桐,气闷又无奈地说,“桐桐,你怎么能那么说你哥哥呢?而且你之前不是已经答应过了给他割肝么?”

    夏黎桐反过来质问:“我敢不答应么?我要是不答应,他就要找人弄死我!”

    康妍冷冷一笑:“你现在就敢了?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你肚子里的那个小畜生必须打掉。”刚才她不是没有跟这个小杂种客气过,但是她给脸不要脸,既然软的不吃,那就只能给她塞硬的,“你要是不给我儿子割肝,我就找人把你绑去医院,就算是拿刀生挖,也要把你的孩子和肝一起挖出来!”

    夏黎桐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胸前起伏不定,目光颤抖着、闪烁着,像是在愤怒,又像是在惊恐,恍若一只受到了巨大生命威胁的惊弓之鸟。

    康妍气定神闲,颐指气使地盯着她:“你以为你和你妈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还不是因为我高抬贵手放了你们一马,你要是这么不知好歹,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夏黎桐咬紧了牙关,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然后,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对康妍说了一句:“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说完,迅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脚步急切地离开了包间,像是不堪重负、落荒而逃。

    负责这间包间的服务员一直站在房间门口,门一拉开,她就对上了夏黎桐的目光,清楚地看到她含在眼眶中的泪水。

    夏黎桐咬着下唇,羞赧地垂下了眼眸,快步朝着楼梯口走了过去。一直到走出饭店大门,她的眼泪也没有止住。

    秉持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她一直含着眼泪走到了地铁口,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收敛起了那副受气包神色,抬手抹了几下眼泪,心情愉悦地走进了地铁站,搭乘返程地铁。

    回家的话,需要地铁倒公交,但是她从地铁站出来之后却没有继续前往公交站,而是站在了路边,给孟西岭发了个定位。

    累了整整一上午,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挤公交了。

    没过多久,熟悉的白色奥迪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车身缓缓在她面前停下,夏黎桐拉开了后排的车门,钻进了车里,言简意赅地命令:“回家。”

    孟西岭:“……”

    现在真是把他当司机了。

    踩下油门的同时,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计划进行的顺利么?”

    夏黎桐现在的心情好,愿意和他多说两句:“还不错吧。”

    孟西岭也感受到了她现在比较好说话:“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计划了么?”

    夏黎桐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不可以。”她又警告了一句,“把你的好奇心收起来,不该问的事儿就别问。”

    孟西岭再度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排斥,不得不解释:“我只是想问一下你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夏黎桐很果断地回答:“不需要。”

    五年前,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全是靠她自己熬过来的。现在她最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出现了,还假惺惺地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啧,真是会给人添堵啊。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羞辱他两句。

    夏黎桐冷幽幽地开口:“活菩萨,把你的关心和爱留给别人去吧,我等凡人哪配得到您的垂怜啊。您这种人啊,就该把眼睛往天上看,找个仙女陪着你一起潇洒人间,不然纯粹是在恶心人,既恶心了您自己,又恶心了我。”

    孟西岭并没有因此恼怒,更没有怀恨在心。他知道是自己亏欠了她,是自己亲手把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所以他愿意承受她的任何羞辱与指责。

    他也必须去无底线的包容她,不然该怎么去修补她灵魂上的裂痕?

    她跌至了谷底,总要有人去为她渡一阵长风,吹拂她上岸。

    “我现在可能帮不上你的忙,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帮助,随时可以告诉我,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一定会帮你。”

    孟西岭的语气认真且平静,丝毫没有怨言。

    夏黎桐却越发恼怒了:他为什么不生气呢?不觉得屈辱么?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慈悲为怀的活菩萨嘴脸?人人都在受苦受难,凭什么只你孟西岭可以宽恕一切上善若水啊?这公平么?

    不公平。

    他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苦难,所以他才能慈悲。

    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幅春风化雨的清白模样,把她衬托得像极了一个龌龊的卑鄙小人。

    她气恼地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迟早有一天,她一定要把孟西岭推下神坛,让他跌进尘埃,染一身落魄。

    车停至小区门口,夏黎桐一言不发地下了车,用力地甩上了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区。

    到家后,她先给自己弄了点吃的,继而倒头就睡。

    她需要补充一下精神和体力,到了晚上,还有一场戏要演。

    下午四点钟的闹铃一响,夏黎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本来想换一身衣服去见赴约,但转念一想,不换更合适,上午穿过的那套衣服会把自己衬托的更落魄憔悴一些。

    她要去见司尧。

    是时候该让这把刀出鞘了。

    现在已经到了月中旬,司尧的大学offer已经下来了,学业不再繁重,也不用每天去学校,相当于半毕业状态,所以她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约了出来。

    她和司尧约定好,晚上七点的时候在市中心的某家茶馆见面。

    这家茶馆的选址闹中取静,位于商业区附近的一条静谧的小胡同中。

    夏黎桐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还特意要了个安静雅致的小包间。

    落座之后,她一直在酝酿情绪,渐渐红了眼眶,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双眸中凝着碎光,看起来楚楚可怜。

    包间的木门被推开,夏黎桐抬眸看向司尧的同时,两道眼泪恰时涌出了眼眶。

    司尧愣住了,紧张又担忧地喊了声:“学姐?”下一秒,他就僵在了原地。

    夏黎桐不安地抿了抿唇,含泪掀开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自己的肚子。

    司尧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如遭雷击。

    夏黎桐突然扑跪在了他的面前,扯他的手臂,哭着哀求他:“是他们把我害成了这个样子,他们现在还想要我的命,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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