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认识一个刑警,他猜到了她和小树一起做的事情……夏黎桐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抓住了牛仔短裤的裤边,拇指被紧紧地压在了食指和中指下面,压的极弯,几乎要被折断。
她才刚刚平静下来的感情和情绪又再度被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真是讨厌死了孟西岭的这幅洞悉一切又想要普渡众生的活菩萨嘴脸。
就这么愿意当圣母么?就这么高尚、这么无私?无论我怎么对待你,你都能够做到以德报怨对么?
我偏不让你如愿。
夏黎桐吸了一口气,不再看孟西岭,又看向了车窗外,冷冷开口:“揣测别人的生活有意思么?把莫须有的苦难全部强加在我身上,把我塑造成一个可怜人,这样才能方便你施舍同情心?才能把你衬托成一个善良的好人?我在你眼里就活该成为一个悲情角色对么?不然会让你失望?让你的伪善落空?”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孟西岭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对他的厌恶和怨恨,内心无奈又酸楚,但还是认真又冷静地回答了她满含讥讽的质问:“如果你想要替你的朋友讨回公道,仅仅凭借着私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我不希望你生活在阴影里,不希望你跟着别人的脚印走,我希望你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
说得可真好听啊,和多年前拒绝她去西藏的时候说的那番话一样好听——
去当志愿者吧,去做善事,去交好多好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去当个阳光明媚的好姑娘。
听听,多么的春风拂面、多么的令人向往。
结果呢?彻底毁了她的人生。
上当受骗一次就够了,没必要再有第一次。她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也经不起第一次折腾。
夏黎桐无奈地叹了口气,疲惫地回了句:“活菩萨,我用不着你来替我规划人生,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好好地反思一下,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的惹人讨厌,别来管我的闲事。哦,对了,”她又好心提醒了他一句,“你现在连我的继兄都不算,说白了我们两个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完全是看在淘淘的面子上才愿意给你几分脸面,你别总是给脸不要脸。我有爱人,我有男朋友,我们很相爱,马上就要结婚。我不是无依无靠,不需要你来贱兮兮地倒贴。”
孟西岭的呼吸一顿,再度攥紧了方向盘,白皙修长的手腕筋骨毕现,手背上根根骨节泛白。
他的内心一定不好受。
他又在痛苦了。
还是一种无形的,有口难言、求而不得的痛苦。
夏黎桐却畅快极了。
说起难听话来她真的是特别有一套,尤其是面对孟西岭的时候。
她也很享受这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肆意羞辱他的感觉,尤其是在他爱上她的阶段,能让她最大程度地感到兴奋和满足——
什么狗屁贵公子,可怜巴巴、乞首摆尾的样子还不是和路边讨食的流浪狗没区别。
他活该。
因为他当年就是这么对待她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一次又一次地忽视她的祈求和祷告,蔑视她的苦难,高高在上地游戏人间,真是残忍极了。
他不配成为她的神明,不配站在神坛上。
她也不是圣母,她才不会以德报怨,她只会锱铢必较。
所以,她把他推了下来,自己站了上去,然后才发现,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他坠地破碎的样子,感觉可真棒。
……
剩下的路途中,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再开口说出一句话。
车内安静的仅剩下了空调的运作声。
淘淘小朋友乖乖巧巧、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路。
到家后,车库的门一打开,夏黎桐就看到了孟西岭的那辆黑色越野车,庞大的车身上盖着一层银色防尘罩,看样子似乎很久都没开过了。她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不意外了——
自从十八岁成人之后,孟西岭就迷上了自驾游这种释放天性的长途活动。他有钱,有向往,有胆量,所以只要一有时间,就开着越野车天南地北地跑,短则几天,长则几个月,颇有种四海为家的劲头。
他曾驾驶过的每一辆越野车也都是经过精心改装过的,哪怕是车身上的任何一个细小的零件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他追求卓越、刺激和完美。他喜欢天高海阔,喜欢无拘无束,如同一阵长风般畅快自由。直到有了淘淘。
淘淘一下子就结束了他的自由生涯,数不清的奶瓶和尿布断送了他的自驾爱好,让他心爱的越野车蒙上了灰。他也不再研究路线和风景,改研究起了育儿和辅导班。
“这也算是一种成功地报复吧?”夏黎桐在心里面这么想着,“拘束了他的自由,改变了他的人生。”
都已经到家了,淘淘小家伙却依然在酣睡中,肉乎乎的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都要变成熟透的小苹果了。
“淘淘。”孟西岭把孩子从宝宝椅中抱出来的时候喊了他两声,“淘淘,起床了。”
白天要是睡太多,晚上又该不睡了。
小家伙趴在爸爸的肩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小表情懵懵的:“我们什么时候去接妈妈?”
孟西岭被逗笑了:“睡懵了?我们已经接过妈妈了呀。”
“淘淘。”夏黎桐立即从车的另外一侧绕了过来,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变得欢快活跃,“妈妈在这儿呢!”
淘淘立即直起了小身体,朝着妈妈伸出了两条白嫩嫩的小胳膊:“妈妈抱。”
夏黎桐从孟西岭的怀中把孩子接了过来,顺便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她是真的很喜欢亲儿子的小脸蛋,满心都是对他的爱意。
淘淘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小孩特有的奶香气,嗓音清脆又稚嫩,急切中带着一点点的谴责:“妈妈,你还没拆我的礼物呢。”
夏黎桐笑着回:“回家就拆,妈妈和淘淘一起拆。”话音还没落,她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儿子朝着入户门走了过去,却又在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了孟西岭,“把我的行李、”
她本想说“把我的行李放到我的房间”,但顾及到有孩子在,她不想让儿子察觉到父母之间的生分,于是又把这句话改成了:“你先别管了,东西多,一会儿我自己弄就行。”
说完,就不再看孟西岭,直接抱着淘淘走进了家门。
淘淘也有自己房间,在一楼。曾经是猫房,后来改成了婴儿房,又改成了儿童房。
自从淘淘上了幼儿园之后,孟西岭就开始让他自己独立睡觉。
夏黎桐抱着孩子来到一楼的儿童房后,才发现屋子里面竟然大变样了。
飞机造型的小床变成了浅棕色的实木儿童床,原来靠墙一排摆着的矮桌矮凳则换成了书柜和板板正正的儿童学习桌。氛围感一下子就从幼儿变成了少儿。
夏黎桐把孩子放到地上后,四周环顾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窗边的那张浅蓝色的可调节学习桌上,奇怪地问了句:“淘淘,幼儿园也开始布置作业了么?”
这桌子,看起来也太专业了。
淘淘仰头看着妈妈,回答:“幼儿园老师只让我们回家后做手工。”
夏黎桐:“那你这个学习桌用过吗?”
淘淘拧起了小眉毛,苦恼地叹了口气:“英语老师会布置作业,爸爸每天晚上还要看着我背英语。还要认字、背古诗。”
夏黎桐:“……”小小年纪,学习压力这么大么?
夏黎桐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和淘淘的视线齐平:“你平时除了有英语课,还有什么课?”
淘淘伸出了小手手,一边数手指头一边说:“还有钢琴课、滑板课、游泳课。”
夏黎桐:“……”这就是传说中的充实而又丰富的暑假么?
虽然她并不赞成一口气给孩子报这么多辅导班,但是吧,她平时也不带孩子,没什么资格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指手画脚,尤其是当着孩子的面。只能满含同情地摸了摸她儿的小脑袋,安慰她儿:“爸爸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变成一个全能的超级大帅哥。”
淘淘悄悄地朝门外看了一眼,确定了一下爸爸没有过来,然后一把搂住了妈妈的脖子,声音小小地说:“妈妈,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不要告诉爸爸。”
哟?
单独和我分享的小秘密?
夏黎桐立即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好的,妈妈答应你,绝对不告诉爸爸!”
淘淘把小嘴巴放到了妈妈的耳朵边,悄悄地说:“其实爸爸会弹钢琴,爷爷说的。爷爷说还说爸爸弹钢琴弹得可好了。但是他总是装着不会弹,骗我,让我教给他老师教我的东西。我又不好意思拆穿他,我怕他尴尬,只好每次都教他……哎,真是一个调皮的爸爸呢。”
夏黎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怪体贴的,还怕你爸尴尬呢。
淘淘又说:“其实爸爸平时可好啦,可温柔啦,但是只要我该练琴或者该学习时候爸爸就会变得很凶,他一瞪我我就要乖乖学习啦,不然他会批评我的。”
夏黎桐都有点震惊了,心想:你爸那种活菩萨还会瞪人呢?
她很是关心地问了句:“爸爸经常会瞪你么?”
孟西岭要是敢天天瞪她儿子,她就跟他没完!
淘淘摇头:“不会。”
夏黎桐舒了口气,又好奇地问了句:“那他什么时候才会瞪你?”
淘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蹦哒了两下,似乎是在缓解尴尬:“我不听话的时候。”
夏黎桐也笑了,突然有些感慨,养孩子真是一个智力加苦力活,并且还伴随着一地的鸡毛蒜皮,要是没点耐心和方法,还真坚持不下去。
随后,她干脆直接盘着腿坐在了地板上,从裤兜里拿出来了儿子送货给她的礼物。
白色的信封上用彩色的蜡笔画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和蓝色的小飞机。
她怜惜地、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张折叠成长方形的浅蓝色手工纸。
展开后,她看到上面画着一副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童真趣味的画。
是一家三口的画像。
最左边的那个高高的穿黑色短袖的短头发男人,应该是孟西岭;中间穿黄色短裤和白色短袖的小男孩应该是淘淘自己;最右边的那个留着长头发、穿着红色大花裙子的女人,应该是她。
嗯、怎么说呢,画风挺抽象的……要知道故事背景才能看懂此画。
一家三口的手还是牵在一起的,右上角还画着一颗金灿灿的大太阳。
夏黎桐笑了一下,指着画中最左边的那个额头带“王”的男人问:“淘淘,这个是爸爸么?”
淘淘点了点头:“是的,是爸爸!”
夏黎桐更想笑了:“为什么要在爸爸的脑袋上画一个‘王’呀?”
淘淘叹了口气:“因为爸爸监督我学习的时候好厉害,和老虎一样,好凶的呀。爷爷都说只要我一学习,我爸的血压就会变得和他一样高。”
夏黎桐直接笑出声了:“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辅导学习才是破坏亲子关系的唯一捷径。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孟西岭真的很爱淘淘,他为孩子付出了很多。
把淘淘交给他,她是放心的。
她这辈子也不会再要第一个孩子了,无论以后是否结婚、和谁结婚,她都不会再要第一个孩子了。
她要把自己的爱全给淘淘。
整整一个下午,夏黎桐都在陪着淘淘玩。到了五点钟左右,她又和孟西岭一起去送淘淘上游泳课。
站在游泳池边等待的间隙,夏黎桐才趁机地对孟西岭提出了自己的不满:“我刚才问了淘淘,你给他报了好多课外班。他现在才四岁冒头,没必要给他一口气学那么多东西吧?”
她的语气中满是不赞同。
孟西岭看着夏黎桐,很严肃地回了句:“现在是暑假,不能送去幼儿园。”
夏黎桐:“……”
什么叫不能送去幼儿园?你好像还很遗憾?
她没好气地回了句:“暑假才应该好好玩呀。”
孟西岭蹙眉:“不给他找点事干,让他一天一十四个小时在家玩?”
这谁受得了?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夏黎桐当即哑口无言,因为她已经从孟西岭的眼神中读出了这个信息:你要是觉得可以不给他报班,那我明天就走,你自己带他玩。
虽然,她和孟菩萨之间有过节,但是,在带孩子这件事上,她终究是低人一等……
沉默片刻,夏黎桐回了句:“报得好,该报。实在不行可以再多报两个,我儿聪明。”
后来的事实向她证明,她儿不只是聪明,还精力旺盛。
游泳课下课后,夏黎桐和孟西岭先带着孩子去吃晚饭,然后又陪着他去广场上玩了一会儿滑板,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然而淘淘小朋友却丝毫没有上床睡觉的意思。
似乎是刚才没玩尽兴,到家后,小家伙又开始在家里面玩起了滑板,也真是亏了家里面积大,不然还真是影响他发挥。
更让夏黎桐哭笑不得的是她儿还从一楼的游戏室里面搬出来了一箱奥特曼,滑滑板的时候一手抓着一个心爱的奥特曼,说是要带着他们飞。飞得还挺野,吓得小布丁它们仨都不敢在一楼待。夏黎桐则是不停地叮嘱他慢点、小心点,生怕他磕了碰了。孟西岭却已经对这幅场面习以为常了,只要不飞到他身上,他就能视而不见。
后来,淘淘又抓着夏黎桐开始教她认识奥特曼。整整一大箱奥特曼,竟然没有一个是重复的,她都震惊了,感觉这他妈比《百年孤独》的人名都难记。
她努力地学习着,却还是只能记住一个迪迦。但她儿,特别有耐心,第一遍记不住就教她第一遍,第一遍还不行就教第三遍,不发火也不生气,还反过来鼓励他妈:“没关系的妈妈,你多学几遍肯定就能记住啦!现在我们再学一遍!”
夏黎桐:“……”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狗都嫌”的年纪,太能折腾人了。
夏黎桐在心里叹了口气,努力地听着“淘老师”上课,却又忍不住开了小差,朝着阳台瞟了一眼。
孟西岭安安静静地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茶。客厅中的嬉闹仿佛与他无关,他面色平和地看着窗外的夜色,目光有些放空,俊朗的眉宇间却透露着几分难掩的疲倦。
夏黎桐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才陪着孩子玩了半天,就累死了,身心皆疲的感觉,而他却要天天陪着小家伙,再好的性格也要被磨出棱角了。
紧接着,夏黎桐又想:他现在正在想什么?想他曾经的自由生涯?想自驾途中的风景和人情?还是想无忧无虑地大睡一场,放下“爸爸”的身份好好地休息一天?
看来,他的日子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过嘛。
反正只要他活得不轻松,她的内心就会平衡许多,不然她总是会觉得这个世界特别不公平,好处全让他占尽了。
哎,还是我儿好,我儿替我报了仇。
夏黎桐忍不住在她儿子的脸上亲了一下:“淘淘,妈妈好爱你呀!”
淘淘立即抱住了妈妈的脖子,也亲了妈妈一下:“我也爱妈妈!”
诶呦,真是个暖心的小男人,有爱必回,绝不让人家心意落空,比老男人强得多。
夏黎桐又抱着儿子亲了好几下,然后,借机劝说小男人去睡觉:“宝宝,我们不玩奥特曼了好不好?我们去睡觉,妈妈给你读故事。”
小男人却丝毫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并将这种意思清楚明了地表达了出来:“我不想睡觉,我还想玩,我不困。”
夏黎桐:“……”
但是妈困!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就在这时,孟西岭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大步走进了客厅,不容置疑地对他儿子说:“把玩具收起来,该睡觉了。”
淘淘拧起了小眉毛,有些畏惧父权,却还是试图反抗了一下:“我不想睡觉。”还扬起了手中的奥特曼,振振有词地说了句,“超级英雄都是不睡觉的,我们必须随时准备着保卫地球。”
夏黎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孩子怎么又叛逆又搞笑?
她真是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孟西岭面不改色地回答:“就算你是世界排名第一的超级英雄,也必须在十点之前上床睡觉。”
他的面色十分平静,语气也是自然而然的,但就是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夏黎桐真是有点佩服他了,不仅可以做到不笑场,还能如此严肃的和四岁小儿对话。
淘淘盯着爸爸看了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撅起了小嘴巴,不情不愿地收拾起来了他的奥特曼。
夏黎桐本来想帮他收拾一下,孟西岭却制止了她:“让他自己收拾。”后来又解释了一句,“都是有顺序的。”
夏黎桐原本是不明白“有顺序”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在她儿心中,并不是所有的奥特曼都一样厉害,是有排序的。最牛的那一位是迪迦奥特曼,必须放在箱子的最上层。
哄孩子睡觉也是个难题,孟西岭先去给淘淘洗了个澡,然后夏黎桐自告奋勇地去哄孩子睡觉。一直从十点半哄到十一点半,她才成功地把这位精力旺盛的小家伙给熬熄火了。
带孩子,真的,太难了……夏黎桐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灯,生怕弄出一丁点响动,像是做贼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孩子的房间。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简直是如释重负。
也不知道孟西岭天天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想到这里,夏黎桐下意识地抬起了眼眸,看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门是开着的,然而房间内并没有亮灯。
夏黎桐犹豫了一下,朝着孟西岭的房间走了过去。孟西岭却不在。
又想了想,她直接上了三楼。
书房在三楼。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内外两间屋子,外间是休闲阅读区,内间是孟西岭的办公区。
通往内间的房门半掩,有明亮灯光从门缝中渗出。
夏黎桐静悄悄地站在了门口,屏息凝神地把脑袋贴向了门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内打量。
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孟西岭却还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
夏黎桐不禁心想:他平时也这样么?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之后还是不能休息,还要继续忙工作上的事情?
那确实、挺累的……养个孩子足够让他品尝人间百态。
她需要对他说一声“你辛苦了”么?好像需要,又好像不需要。淘淘本来就是他的儿子,当初他还求着她把孩子留下来呢,现在的辛苦也是理所应当。
再说了,人人都活得那么辛苦,凭什么就他孟西岭活得轻松呢?
她不需要共情他。
正在这时,孟西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眸看向了房门,又一次地把夏黎桐抓了个正着。
对视的那一刻,夏黎桐特别的懊恼,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不直接把房门推开?为什么偏要偷看?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次都这样的真的很没出息,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长大过、没有改变过,一直是那个胆怯的、自卑的、却又按耐不住好奇心的小瘸子……
曾经的那个小瘸子为什么总是偷看呢?
因为小瘸子想亲近大哥哥,却又害怕大哥哥不喜欢她、把她赶走。
小瘸子太丑了,还没见识,连巧克力都没吃过。大哥哥却长得很好看,还见多识广,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有钱的、优渥的家庭里。他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几千块钱的球鞋说买就买,但他却从来不觉得这些好东西有什么稀奇的,因为他早已习以为常。就连他身边的朋友们也都是和他一样有钱又见多识广的人。她简直是一个丑小鸭,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她还寄人篱下,别人送给她一双一百块钱的鞋子就震惊到了无以复加,当个宝贝似的不舍得穿,睡觉之前还要不放心地看好几眼,生怕被人拿走、或者弄脏了。
和大哥哥比起来,小瘸子真的很、上不了台面,像极了一个活在下水道里的小老鼠。
有那么一个瞬间,夏黎桐突然扪心自问了起来:我到底为什么怨恨孟西岭?是因为小棠、因为李昭楠、因为他拒绝了带着我去西藏?还是因为我骨子里的低贱和自卑?我觉得他比我高贵,所以我认定了他一定会看不起我、一定会把我撵走,所以我必须拼了命地去践踏他、糟蹋他、迁怒他,把他变得和我一样可怜、一样低贱才行……但是,归根结底地追究起来,他真的做错过什么么?他有必要对继母带来的、掠夺了他无数资源的妹妹的人生负责吗?一个成年男性,拒绝单独带着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去旅行,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么?
她想不透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者说,她不想去细想,不敢去细想。她抵触这些问题的答案。
她干脆什么都不想,直接把这些问题抛之脑后,若无其事地把门推开了,先声夺人地开口:“我的行李在哪里?”
“在你的房间。”孟西岭看着她,回答。
夏黎桐抿唇犹豫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那句“你早点休息吧”最终还是被堵在了嗓子眼里,转而说出口的是一句与此句话大相径庭的话语:“等我工作稳定了就搬出去,你一个人也能把淘淘照顾的很好,我也会经常回来看看他。”但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她就后悔了。她不想离开淘淘。
孟西岭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极其笃定地对她说:“你不需要搬出去。”
夏黎桐明白这是他给她递的台阶,但是,内心的那股不甘心的怨气又开始作祟,她必须高高在上才行,必须藐视他,她也不想再寄人篱下:“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也不能一直和你住在一起。”
孟西岭愣住了,呆滞地发问:“你想去和谁住在一起?和那个男孩么?”
夏黎桐本想回答“是,就是”,但却在开口的那一刻却犹豫了。
她看到,他的神色中尽是疲惫,满面都是倦意。
他好像真的很累。
他也不是铁打的……
夏黎桐突然就心软了,无奈地回了句:“和你没有关系。”然后便离开了书房。
孟西岭却一直没有收回目光,心乱如麻——
她要搬走,要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她寒假也没有回国,不让他带着淘淘去看她,说是要赶毕业设计,但其实是在骗他,是么?为了和那个男孩在一起?和他一起度过了春节,和他一起辞旧迎新?
那些日子,他们一直住在一起么?现在又要搬出去和他一起住?
就那么爱他?爱到连孩子都不要了?只是会经常回来看看他?
他们父子俩个对她来说,又算是什么呀?随意戏弄的玩具么?想起来就多看两眼,不喜欢的时候就弃如敝履?
他不想让她和那个男孩在一起,不想她爱上别人……嫉妒心和占有欲在顷刻间席卷了孟西岭的内心,让他再一次地变成了一个失控的疯子。
他追了出去,用力地抓住了夏黎桐的手臂,咬牙切齿地质问她:“你跟他上床的时候想过淘淘么?想过我么?”
夏黎桐的脚步一僵,怒火中烧,直接抄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孟西岭的半张脸瞬间就被扇红了。
眼梢也泛着红。
却依旧没松开她的手。他不想松开她,不想让她走。
夏黎桐也是双目通红。她的呼吸急促,看向孟西岭的眼眸中闪着泪光,愤怒,又委屈,但并不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是那种小瘸子的心理又开始作祟——
他看不起她,觉得她下贱。
妈妈说过,他是天空中的白鹤,而她们母女只是地沟中的灰老鼠。
她怕被赶出去。
怕被瞧不起。
怕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个寄人篱下的拖油瓶。
她怕再被扔回孤儿院。
她承担不了害死最好的朋友的负罪感……她很痛苦。
但是她想活下去。
她即便卑微如蚁,却也想守得云开见月明,就是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那就活得自私一点吧,何必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呢?
西岭之上的白雪她瞻仰不到;漂泊万里的船只也渡不了她。
那她就自己渡自己。
她活给自己看,管他妈的谁开心不开心,管他妈的对得起谁对不起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夏黎桐咬紧了牙关,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孟西岭,不慌不忙地开口:“你要是觉得淘淘有个婊-子妈,你就再去给他找个妈,别在这里给我添堵。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谁都不能挡我的路,就连我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行,更别说是你了。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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