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拓到来之后, 他们并没有立即谈案件,而是先说了一番客套话,然后点餐、吃饭, 对彼此有了个初步认知和了解之后,才开始切入正题。
其实夏黎桐对梁拓的第一印象不错,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任谁看见都了大帅哥心情都会变得很不错, 外加梁拓这人的言行举止也都很利落坦荡,看起来倒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毕竟他们也只是才刚认识,想要伪装成好人的话很容易。夏黎桐也绝不会因为梁拓的外貌而降低对他的戒备和提防。
傅庭旭的外公是前任东辅市检察院的检察长,虽然已经退休了多年,但人脉还是尚在的。外加他的父亲还是一家大型跨国集团的董事长, 傅庭旭可以说是钱势皆有, 谁能保证梁拓不会为了自己仕途而出卖她和小树呢?
这个世界上不是不存在正义,而是缺少纯粹的正义。任何事情一旦参杂了人性,就会变得极为复杂且充满了不确定因素。
她不认识梁拓,也不了解梁拓,就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所以夏黎桐并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将那个已经整理完善的u盘交给梁拓,而是给了他另外一只u盘, 里面仅储存了“金澜榈”这间会所的犯罪记录。其余和小棠有关的资料,她只带来了一本画册的复印件。
饭后,她将这本画册复印件交给了梁拓, 以口述的方式给梁拓梳理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故事很长, 长达九年,她徐徐不断地讲述了很长时间。孟西岭和梁拓也都没有插嘴,耐心又安静地聆听着她的讲述。
其实梁拓在来之前也从孟西岭那里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本质是一宗少女离奇自杀案, 实则可能是一宗性质恶劣的轮-奸案。
但是听完夏黎桐的讲述之后,他的职业本能突然敲起了警钟——或许,不只是一桩轮-奸案那么简单。
他也能察觉到夏黎桐对他的不信任,因为他发现她在讲述的过程中有意省略了很多细节,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他做出判断。
等夏黎桐讲述完之后,梁拓仔细地翻阅了一下那本彩印版的画册,然后,很认真地询问夏黎桐:“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性:这本画册或许不是苏七棠留给你们的,或者说,不是出自于苏七棠之手。”
夏黎桐愣住了,呆如木鸡地盯着梁拓看了几秒钟,头皮突然开始发麻:“你、你的意思是?”
梁拓直言不讳地说:“你不觉得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么?画册上出现了一颗标记明显的佛珠,你就在那间寺庙里面遇到了佛珠的主人。周燃去那间寺庙的原因刚好就是去给佛珠开光,还是去找孟哥帮的忙。”他看了一眼孟西岭,继续分析,“你又一直和孟哥待在一起。基于这个前提之下,无论如何你都能锁定周燃这个目标。与其说是你发现了周燃,不如说是有人特意将周燃送到了你的面前。然后你顺着从周燃那里挖掘到的线索,又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陆靖、傅庭旭。你以为傅庭旭是幕后真凶,但他也有可能是被凶手推出来的挡箭牌。陆靖的死和周燃的疯也都过分蹊跷,全都是在你们得到了线索之后。他们两个更像是工具人,递交线索之后就没了利用价值,立即被消灭废除。”
“……”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犹如毒舌窜上了脊背,刹那间,夏黎桐整片后背都开始跟着发麻,呼吸也变得艰难急促了起来,双唇张开了数次,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她一直以为,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巧合,是周燃封建迷信、是周燃心里有鬼导致了他们的罪行败露,却从没想过自己和周燃的相遇也可能是由他人安排好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无论是她、小树,还是周燃、陆靖,都有可能是棋盘上的棋子,无非是黑白之分罢了,执棋者就在暗中观看着他们互相厮杀决斗。
他们都是剧中人,包括孟西岭,那个人早就盯上了孟西岭,他们现在还有淘淘……夏黎桐的双手忽然开始颤抖,胸中怒火中烧,却又充斥着无边的惊恐。
她不想连累孟西岭,更害怕连累淘淘,但是、但是、他好像早就被她给连累了。
夏黎桐的内心忽然开始不知所措了起来,甚至觉得眼前所有人都不再值得信任,觉得危机四伏,觉得暗中有一只眼睛,一直在盯着她,监视她的一切,洞悉她的一切。她开始害怕、开始惊恐,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或许、或许这间包间也不安全,或许还有窃听器,有针孔摄像头!
她在刹那间不安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孟西岭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他将她的左手牢牢地握在了掌心之中。
他的手型修长,掌心宽大,仿若一只慈悲温和的菩萨手,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着力量。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夏黎桐逐渐镇定了下来,做了几组深呼吸后,再度抬眸,冷静地看向了坐在她对面的梁拓:“在我们的儿子没有出生之前,孟西岭每年春节期间都会去静山寺小住几日,给罗阿姨抄几份佛经。那年我还在上高三,寒假之前他跟我说他有一个大学同学的表弟想要给什么东西开光,拖他帮忙引荐静山寺的住持。假定你的推论是对的,那么他的这个同学,也就是周燃的表哥,是不是也有嫌疑?”
梁拓反问了一句:“你认识他的大学同学么?”
夏黎桐回想了一下,摇头:“不认识。除了他的初恋女友,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只记住了他的初恋女友。我也不喜欢他的初恋女友,虽然他初恋女友也没怎么惹过我,我们也只见过一面,但我就是不喜欢他的初恋女友。”
孟西岭:“……”
梁拓:“……”
一句话,提了五遍初恋女友,足以证明是真的记仇了。
梁拓默默地给了孟西岭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言归正传:“他比你大几岁?”
夏黎桐:“七岁。”
梁拓算了一下,有点惊讶:“那他上大学的时候你还正在上小学呢。”
夏黎桐:“对,他老牛吃嫩草了。”
孟西岭:“……”
梁拓差点儿就笑出来了,但他的职业素养严格,努力保持着刑警的严肃形象:“也就是说你和他的大学同学之间并没有交集。也不可能有交集。并且苏七棠的案子发生在他大学毕业之后。”
夏黎桐:“是这样。”
梁拓想了想,分析道:“如果周燃的表哥有嫌疑的话,那他针对的目标就不是苏七棠了,而是孟西岭,这样才能更好的刺激到你。他们是同学,是熟人,也更方便他下手。更何况,你当时才只是个小学生,他就算是对你有歹意,也不至于在等了多年后对你的朋友下手。”
这时,孟西岭补充了一句:“他大学毕业后就出国留学了,后来一直定居在国外,从来没有回来过,包括他介绍周燃给我认识的时候。我们当时也只是用微信联系,没有见过面。”
他人在国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一直控制着周燃他们几个人,所以周燃的表哥大概率不是真凶……夏黎桐沉吟片刻,又向梁拓透露出了一些信息:“傅庭旭有童年阴影,他曾亲眼目睹过他的母亲被奸-杀。后续一直跟随着检察长姥爷生活。他的父亲是跨境集团的董事长。如果他不是幕后真凶的话,我想不出他这种人还能被什么人所控制。他还是a大的心理学博士。a大的心理学专业在全球范围内也名列前茅的。我还上网搜过傅庭旭的论文,真才实学、见多识广,比周燃和陆靖强的不止一星半点,他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控制?”
梁拓怔了一下,挺意外的,没想到夏黎桐还挺神通广大,这种信息都能查得到。
但与此同时,他似乎也有些明白了她为什么不信任他。
“我之前一直在西辅,调来东辅不足一年,在本地的人际关系很简单。”梁拓对夏黎桐说,“我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人世,我孤身一人,办案的时候没什么顾虑,谁也威胁不到我,即便傅庭旭他爸公安厅的厅长,他犯了事儿我也照查不误。”
他的神色认真,语气诚恳而又严肃。
夏黎桐有些被他打动到了,但是,信任这种东西,也不是说交付就能够交付。
迟疑片刻,她说:“我们是不是还是没有足够的证据立案?”
梁拓实话实说:“是。”
夏黎桐:“那你凭什么相信我的话?万一我是在杜撰故事诬陷傅庭旭呢?只凭借着孟西岭他妈对你的恩情,你就能动摇你的职业信仰?毫无依据地怀疑一位公民?”
她的话语十分尖锐、犀利,但梁拓并没有感到不悦,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我提前和孟哥沟通过,已知有两通报警记录,一通是九年前苏七棠自杀身亡后你和你的朋友的报警记录;一通是六年前针对大学路上的飙车事件的报警记录。九年前你们报了警之后,一位姓李的老刑警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案子。我去了他家,但是听他爱人说,他退休后没过多久就因为车祸去世了,但是他留下了一本工作笔记,里面详细记录了他的调查经过。”
……
在这本笔记中,出现了一条大河,从西向东贯穿东辅的东辅河。
在河的上游,是一片废弃多年的工业园区。
老警察用红笔在手绘的地图上将这片工业园区圈了出来。至于为什么重点圈出,笔记上没有记载。
可是梁拓并不能将这些细节告知夏黎桐,因为有风险。
那位老警察的笔记停留在了这条河,也就是说,在他察觉到这条河有异常之后就死于了车祸。肇事者也同时在车祸中丧生。虽说当初这场车祸的调查结果并无异样,但是,万一真的是一场人为制造的意外呢?
如果他将这条河的事情告知夏黎桐,按照夏黎桐的性格,一定会私下追查,倒时很有可能会引火上身。
警察的责任和义务是确保群众的安全,而不是将群众推向深渊。
即便有风险,也该是他来承担。
……
直到最后,夏黎桐也没能撬开梁拓的嘴,没能追问出那本笔记中到底写了什么。
饭局结束,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梁拓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大众suv。上车之后,他给他的大学室友顾祈舟打了一通电话。
顾祈舟是现任东辅特警突击队的队长,今天休假,接电话比较及时,也挺干脆:“说。”
梁拓:“你知道东辅河上游的那片废弃的工业园区么?”其实他也通过官方渠道搜索过有关这片工业园的资料,但有时候官方资料还真不一定会有民调完整,询问一下东辅本地人更稳妥。
顾祈舟:“我去问问我媳妇儿。”
梁拓无奈又不屑:“你怎么什么都要问媳妇儿?丢不丢人?”
顾祈舟:“首先,我和你一样不是东辅本地人;其次,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媳妇儿;最后,你想问还没人回答你呢。”
梁拓:“……”
丢人的竟是我自己。
老子刚才就不该犯这个贱。
半分钟后,顾祈舟问完了他媳妇儿:“我媳妇儿说工业园那片地方原来有两个老村子,一个沈村一个周村。后来拆迁建成了工业园,改名创新区,但是当地的老人还是管那片地方叫“沈周村”,叫着叫着就变成了“神州村”。不过现在已经废了十几年了。”
创新区?沈周村?神州村?
梁拓沉吟片刻:“你下午有空么?陪我去那片走一趟。”他的时间和能力皆有限,自己去根本顾不过来,需要找个值得信任的同伴帮忙,“我手头有个案子要查,但不能公开查,证据不足,怀疑有犯罪,但无法确定犯罪事实。”
其实他也不确定顾祈舟会不会答应他,提出这要求的时候还有点愧疚,因为老顾他媳妇儿快生了,他又好不容易放一次假在家陪媳妇儿。要求他牺牲私人时间来查一件证据不足的案件,确实有点儿过分。
顾祈舟回答:“你等等,我问问我媳妇儿。”
紧接着,梁拓就听到了顾祈舟是怎么询问他媳妇儿的:“吾皇,梁拓哭着求我陪他去查案子,一口一声爸爸喊着,我实在是不忍心拒绝,”
梁拓:“……”
很快,电话里面传来了他老婆陈染音的声音:“去吧,我今天要是不让你去,你该哭着求着喊我爸爸了。”
顾祈舟嘿嘿地笑了一下,然后回复梁拓:“我媳妇儿答应了,我们家我说了算,她不敢拒绝。”
梁拓:“……”
真他妈厚颜无耻。
……
因为没有得到那个笔记本中记载的信息,夏黎桐回家的这一路上都在生闷气。
她总觉得自己距离成功就差一步之遥,可偏偏这一步就是跨越不了。
无奈、挫败、又憋屈。
然而车还没开到家,她就又收到了另外一条令人焦头烂额的消息。
是苗绘给她发来的消息。
苗绘要结婚了,但是她想在婚前再见小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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