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而过,像是猛兽的嘶吼,齐月身上落满了雪,他起身上台阶,再跪下,眼睫被雪花延长。
文若跟随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把合起伞,浑身冷得忍不住发抖,鼻尖冻得红彤彤的,可怜又可爱。
长阶难行,道路两旁有受不住寒冷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文若咬着牙,掉落的泪珠瞬间凝结。
齐月还在往上爬,他的速度开始变慢了,每次起身时都会摇晃几下,让人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经深了,银白色的积雪在夜里反光,忽然狂风暴雪骤然到来,看不清前方的路,只瞧见白茫茫的雪花后若隐若现的烛光。
文若心中一喜,艰难转身看去,不知同行的人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
“齐月!”她的声音被冻得颤抖,猛地扔掉手中的伞,朝后拔步走去,
她跪坐在地上,抱起齐月已经冻僵了身体,用力在他胸口揉搓,口中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可他一动不动。
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难道她就这么抱着他在这里被冻成冰雕吗?
她用袖子将地上的雪扫开,将齐月挪到路边。
“齐月,前面快到了,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她俯下身,在他耳旁轻声道,刚想走,又扭过身来,探了探他的鼻息。
文若松了口气:他还活着。
她将行李放在齐月身边,转身走到他刚才晕倒的地方,虔诚地跪下叩拜,起身上台阶再叩拜。
风雪将她的眼睛糊住,她擦了把眼睛,雪水进到了眼中,刻骨铭心的冷。她笑了笑,口中呼出白气,继续朝前。
烛光越来越近,她手撑着地,摇晃起身,一路跪拜到木屋门前。
木屋的门紧闭着,她在门口跪下,吸了吸气,朗声道:“文若拜见开济尊者。”
她刚说罢,门乍然打开,一股暖风袭来,将她卷入进去。
等她意识清明之时,人已经跪坐在了屋中的蒲团之上,身上干噗噗的,没有一点冷意。
抬头看去,主屋的正座上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他正在往嘴里扔蜜饯,见她看过来,老头立即正了正色,威仪万分:“小姑娘,所求为何啊?”
不是他说要收徒吗?文若不理解,但她确实有话要说,她再次拜下:“我想问尊者,寻仙问道,所图为何。”
老头没答话,屋中安静了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丫头,你是想听老朽说寻仙问道是为了道义公理呢,还是救济贫苦,亦或是天下大同?”
文若怔忡抬头:尊者为什么会知道她想说什么?
“丫头,你瞧。”老头伸出长袖之下的手,在她眼前划过,一道十倍速的投影呈现在她面前。
“有人从小受尽屈辱,为了报仇而修炼;有人饥寒交迫,为了名利而修炼;有人道貌岸然,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而修炼;有人畏惧老去的荣然,为了长生而修炼还有人几者皆有之。”
“可唯独,你所言的道义公理,寥寥无几。”
文若看着投影上闪过的画面,有人小时候挨打,学得一招半式后,干起了霸凌的事儿,有人小时候贫苦,一朝得名后,却又用这名气敛财
“你还记得那日你与外头那小子在兴陵郡挨打吗?”
他说着,投影上的画面随之切换过去。
高清的投影之下,各人的表情被看得清清楚楚,有人眼里满含厌恶,高呼着打死他们,可有的人,明明暗自叹息,面有哀容,却因见周围的人都在喊着,而加入进去。
“丫头,你想说自己还在坚守公道是吗?”
文若转身,双眼含泪直直向他看去。
“可若不是你与那小子有私情,可还会如此坚守你眼中的公道吗?”
文若眼中的光亮消逝,只剩下茫然。
若她没有接受齐月的好,她会加入那些人吗?她会大喊着打死他打死他吗?她好像透过斑驳的墙面看到了人群中的自己,面露厌恶与不屑,和所有人一样,向那个躺在地上的血淋淋的人讨伐、咒骂
不是的不是的文若疯狂地摇着头,不会是这样的,即使她帮不了,即使她厌恶,也不是随意剥夺别人生命的理由。
她安静了下来,跪趴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不会的我不会害他,即便是我与他没有私情”
“可惜,连这样的旁观也不被允许。”
老头又一挥大袖,周围的场景立即发生了变化,文若满脸泪痕地站起来,她看见周围聚集了许多人,那些人手指着她,口中在说着什么。
一颗烂白菜砸了过来,文若下意识地用手一挡,她听见了他们的话。
【就你也配称为仙君?】
【我看你就是看上了那小杂种样貌,早就与它纠缠不清了。】
【道貌岸然,伪君子!】
【你不配我们的供奉!】
【砸了他的神像!】
【砸了!砸了!砸了!】
一座石头雕刻的石像轰然倒地,四分五裂,文若被蜂拥而上的人群你一拳我一脚,她心中发冷,用力扒开那些人的腿,往外看去,只见那石像旁边赫然倒着一个木牌位。
牌位被刀划过的痕迹错乱分布,隐约可见四个大字:琉玉仙君。
文若眼前一花,又回到了木屋之中。
“你可想好了?”
文若回过神来,她好像明白开济尊者是什么意思了,她肯定道:“我想好了,琉玉仙君从未畏惧过,我也不曾畏惧,不论是齐月还是其它人,我都会一视同仁。”
老头看向她,眼中似有赞赏又似有惋惜:“来坐吧。”
文若还未反应过来,又被那阵暖风给带到座椅上。
她愣愣地看向旁边的老头,他又开始吃东西了。“呃,尊者,那齐月他。”
“我收下他了。”
“那我这就去接他过来。”文若欣喜道,身子已经离开了座位。
老头不急不缓道:“且让他自己走上来。”
“啊?”文若震惊回头,外面雪那么大,他会出事的,“尊者,天气太冷了。”
“他若能醒来便证明我与他有缘,倘若他死了,便是我们无缘。”
文若听着他冰冷的话语,心凉了一大截,她若现在出去救他,说不定他能醒过来,可若自己不去,他要是
她咬了咬唇,走回去,不安地坐在椅子边边。
“喏。”老头将装蜜饯的果盘朝她推了推。
她憋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
这老头,故意考验她心态呢?她有些生气。
老头也不知是不是看透了她心中的想法,大手一挥,将齐月的那边的画面显示了出来。
文若握紧了拳,死死盯着投影,怎么办?他还没醒。
外头的天微微亮了起来,雪花变小了,可齐月也被雪埋了起来,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小土堆,看得文若的心纠起。
“尊者”
“你看。”老头打断了她的话,拿着个蜜饯朝投影指去。
文若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积雪之下,齐月露出的两截手指动了动。文若破涕为笑,双手紧紧捂着唇,不让哭声溢出来。
他的手指动过后,人从雪堆里坐了起来,他左右看了两眼,捡起地上的包袱,神情失落地从台阶上继续叩首前进。
文若的心被那失落刺痛了,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我没走。
齐月倒下的台阶处已距离这里不远,文若站起身来,站在门前,扒着门框往外看去。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脸,等了好久,她才看见雪地之中,一身银白的人摇晃着走了过来。
他原本穿的是黑色衣裳,这时却一点儿也敲不出来了。
文若再也抑制不住,朝他狂奔而去,扑进他的怀里。
她抱住他寒冰一样的身体,不停落泪,哽咽道:“终于没事了没事了。”
齐月怔愣了几秒,也用力回抱住她。
屋里,开济尊者默默叹息:“少年人哟”
两人并没有抱多久,齐月轻轻推开文若,他身上都是雪水,不想冷着他。
他们并肩朝屋里走进去,齐月自觉地在蒲团上跪拜:“见过开济尊者。”
老头看他一眼,伸出手指,轻轻往他眉心一点,他身上的雪花消失殆尽。老头轻哼一声:“还不改口?”
齐月茫然地看向文若,见她点点头,才又拜一次,不悲不喜道:“拜见师父。”
老头摆摆手:“唉,又多了个麻烦,下去吧。”
齐月与文若面面相觑,应声退下。
“齐月,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文若拉着他的袖子,左看看右瞧瞧。
“无事。”齐月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尽是柔光。
文若拍了拍心口:“那就好那就好,尊者不让我去接你,我看着你躺在雪地里可急死了,你刚刚是怎么醒过来的?”
说话之间,两人已由前头的木屋转至后面的小院,和人界农家的小院子没什么区别。
“这个灯,一进去它就自己点燃了欸。”文若率先一步进了间屋子。
齐月跟在她身后,他看着她开心的身影,没告诉她,他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她变成蝴蝶,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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