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走廊中空无一人,清脆悦耳的木屐声缓慢响起,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道。周围的木门静静关阖着,它们好像在诉说着无言的寂寞,连枝换上一身黑白色的衣服,踩着木屐在走廊里亦步亦趋,她不知道自己会停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在何方。
她像一个幽魂一般漫无目的地晃荡在这里,眼神空虚、茫然。
这里的房间没有窗户,感受不到阳光那般温暖的气息,但连枝不知为何,已经起身了。当她清醒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一个三面是墙、仅有木门可供出入的房间内,在她环视四周之时,雪白的墙壁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匆忙地移开视线,穿上一旁放置的衣物,套上木屐,慌不择路地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玲珑动听的音乐声在走廊中响起,迷茫的连枝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却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她脸上戴着面纱,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衣领处纹着一弯月,在木屐的声响传来时,小女孩转头看向她。
连枝一点一点地向着她蹭过去,那女孩略微歪了歪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视线又被八音盒吸引。是的,那个音乐声就是从这个古朴雅致的八音盒中传来的,盒子里有一座小巧精致的五层宝塔,每层宝塔都有十二个屋檐,随着屋檐不断转动,音乐声韵也在不断变化着。
在音乐声低下去的那一刻,“这音乐很好听,是吗?”一旁的小姑娘突然出声问道。
仔细聆听着乐声的连枝猛然被惊醒,“是啊,真好听。”耳边回荡着她自己的声音。
小姑娘伸手按住盒子,盒子内的宝塔一点一点地缩下去,直至整个宝塔被封锁在盒子里,她伸手拿回八音盒。
“我叫姬如千泷。”那双可爱的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连枝说道,她的语气却毫无起伏。
连枝听懂了她未尽的话语,她努力扯开一个微笑,僵硬着说:“他们叫我凤女。”
“他们?”小小地小姑娘不自觉得歪起了头。
“我对凤女这个名字很陌生,我总觉得或许我该有另外一个名字才是。”连枝也学着小姑娘的样子歪了歪头,然后,两个人注视着彼此默默地笑了起来。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小姑娘又给她出了一个难题。
听见这话的连枝眼神又变的迷茫,说出去的话语也带有一丝飘渺:“我不知道。你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
姬如千泷若有所思,就在这时,星魂踩着悄无声息的步伐出现在她们身后,“凤女大人,东皇阁下要见你。”
连枝一点点地、一点点地掰扯开自己的身体,在转身的一刹那,她对着姬如千泷眨了眨眼睛,而后,随着星魂离开了这里。
这条走廊又变的空荡荡的了,姬如千泷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许是因为寂寞吧。
又或许,她察觉到了自己与连枝同病相怜。
都是,孤独地、矛盾地、渴望着被拯救的人。
这是流沙藏在桑海城内的一处隐秘据点,在卫庄愤怒砸门而出后,他似乎也没有了隐藏的心思,大喇喇地走进这处属于自己的地盘。赤练依旧殷勤地绕着他转,在她心里,卫庄还是那个卫庄,她始终将卫庄视为自己最爱的人!
是夜,卫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任由自己淹没在高床软枕之中,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同样的血缘会造就性格差距如此巨大的两姐妹,一个内心执着,视他如神,一个心思恶劣,对他弃之如敝屐,这个问题实在让他精疲力尽。其实,他内心不愿意去回想当初他做的那个选择。
他,或许有了那么一点后悔。
想到这里,他用力地合起手掌,死死地按住自己的手指,睁开眼睛看着床顶雅致的图案,不,他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无论做了什么,无论造成什么后果,他,卫庄绝对不会后悔的。
他也绝对绝对不会被那个巧笑倩兮、明眸善睐的人再次蛊惑,绝对绝对不会在相信她了!
但他的心绪依旧平复不下,似乎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卫庄迅速站起身,拿起一旁的鲨齿,径直走出了房门。
角落里赤练呆呆地看着庭院里练着剑的男人身影,心中既是甜蜜也是痛苦,甜蜜于她能时时刻刻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卫庄,也痛苦于卫庄就这样轻易地被连枝挑动了情绪,连枝不在的那些年里,卫庄就如同一个真正的神明一般,残忍地注视着人间,毫不在意人的生命。
“你看,现在他的心里还是没有你。”更角落处的白凤双手抱胸用一种玩笑般的语气肆意挑逗着赤练的忍耐力。
垂在袖中的手掌死死合在一起,手指上的长指甲此刻成了缓解痛苦的最大解药,一丝鲜血味道从赤练的手掌心中传来,娇嫩的手心显然丝毫不能阻挡锋利的指甲。白凤在一旁笑得更加无忌:“我在想,为什么同样是一个父亲的女儿,她却比你厉害多了。”白凤一提到她,赤练眼中就被嫉妒填满了,但他丝毫不畏惧,“现在我才知道,你伤害的只是人的□□,而她,玩弄的则是人心。”
“这样一个流沙的主人都被她玩弄的团团转,她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呢。”
“你似乎很期待?”赤练斜了一眼白凤问道。
白凤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可不敢期待,万一她把我也耍了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不,她不会再有机会的,我不会再让她有任何机会的。”赤练眼中的神色迅速地消失下去,转而变成一种刻骨的执着。
她要杀了她。
这时的白凤看着赤练的神色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放下手腕,用一种很正式的语气对赤练说:“你千万不要想着杀她,不然,我怕你会死在卫庄手里。”
赤练听见了白凤略带关心的警告,但她此刻已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她要让卫庄重新变成神明。
“哥哥。”早在连枝进入存在有东皇太一的房间时,星魂就已悄悄地退后关上大门,作为一个沉默者安静地守在门外。
他坐在门前的阶梯上,一只手托着下巴,不高的身量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像一个小孩子,只是沉寂的双眼以及额头上紫色的花纹都显示出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他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按道理来讲,连枝杀了阴阳家少司命和大司命,他应该恨她的或者找机会杀了她的,但是,那晚在山巅之上,在蜃楼之上,当天空中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连枝身上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对这个人没有仇恨了。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能毫不犹豫地对美人下杀手的呢,不过是,美人是不是真的美得摄人心魄罢了。
或许东皇阁下说得对,这样的人本不应该出现在人世间,她应该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不能再出来搅乱这人世间。
就像扶桑树上已没有三足金乌,这人世间也不该有连枝。
他身后的房间内安安静静地,没有一丝人气,只有星魂知道,此刻的东皇太一正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连枝走出这个房间时,她已戴上了和姬如千泷别无二致的面纱,而且,她的额头也有了一种花纹,那是血红色的火焰,流光溢彩般的在她额头上跳动,这种花纹会让注视已久的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个火焰是活的。
火焰确实是活的,星魂心想。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连枝,同时以这种方式表达他对连枝的恭敬。
这一次幽魂般的感觉更加强烈,知道感受到星魂低头的瞬间,连枝的神思从天外回到地面,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那里一片光滑。
东皇太一说,这图案压制了她体内深处的魔性,但治标不治本,她还需要再练一种武功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他还说,她曾经因为练功走火入魔过。她体内深处经脉所在之地蕴藏着丝丝刺痛,若有似无地存在着,唯有时不时的刺痛感提醒着她,你曾走火入魔。
很让人奇怪的是,东皇太一给她的武功记录在一本册子上,在她视线看向册子的时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转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围绕着的心法。
这武功也很奇怪,她甚至没有刻意运转,只轻轻地心念一动,武功就自己运转起来了,甚至,没有办法停下。
她一个人站在蜃楼最高处,看着来回上下的民夫搬运物品,还有军容整肃的军队,他们头上飘着黑龙旗,上面书写着“秦”字。
多么巨大的蜃楼啊,那些人渺小的如同蚂蚁一般,勤勤恳恳地维持着自己的生命,利用自己微不足道的身躯完成他们主子未竟的事业,他们是蚂蚁,那么我呢。
微微的风儿拂过连枝的面纱,她单手撑在栏杆上,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一缕被红丝缠绕地紧紧的素白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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