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博中瑟索的寒风居多,但温热的暖阳似也不少。

    譬如此时在某家料理店里,客人们头顶悬挂着橙黄的雕花吊灯,桌边的橱窗摆着些零散的收藏品,凹凸的表面叫那颜色深浅不一。

    周渡盯着那些小玩意儿好一阵子,直到对面的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抬头,瞧见江则带着一身看不见的风尘堪堪入座。

    他手一捞,抓起雪碧罐子,拉环一扯,就咕咚咕咚灌下肚去,觉得痛快得很,他啧啧嘴问:“你今天怎么会想起来博中玩了?”

    江则是大他一岁的高中学长,虽然也生在小县城,但与周渡不同,他家境不错,父母也都是高知识水平的人。

    江则在博中读大学,而周渡正巧到了博中,就和他碰个面,随便聊聊天。

    周渡实话实说:“陪舍友网恋奔现。”

    江则一听,一口雪碧差点没咽下去,眼看就要喷出来,还好关键时刻硬是憋住,狠狠往下咽,完了后眼眶有些微红,却仍带着震惊:“这年头真的有不怕网恋奔现被人骗的吗?”

    “他认定了对方不会是个男的,”周渡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过说起来,我当时和子安也算是网恋奔现的,”江则眨眨眼,问他,“对了,你跟你的亲亲女友呢?”

    “前一两周刚分,觉得不合适。”

    江则没显得很惊讶,只是说:“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啊,你就答应和她在一起。”

    对面的周渡此时埋头吃着东西,一时半会儿没吭声。

    江则盯着他,等他抬头时,昏黄的暖光照落在他的头顶,透不过发,在眼帘处洒下一片阴影。

    周渡抿着唇,久久没说话。

    江则心一颤。觉得自己真实哪壶不开提哪壶,撞枪口上了。

    就在江则马上要为自己胡乱说的话道歉时,周渡突然笑了。

    “不喜欢她,答应她的时候也说了,只是试一试,不行就分。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说着,又挑眉看向江则,语调懒洋洋的,“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是很清楚吗。

    江则沉默了会儿,“那你,现在”

    “没有,”周渡飞快打断他,“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江则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只再喝了口雪碧。

    周渡舔了舔唇,寻思了会儿措辞,才开口说:“其实我觉得我是多此一举,还浪费了人家女孩子的感情。我是该承认”

    “你该承认什么?承认你的性取向吗?”江则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不悦,“这不是一种错误,这只是一种本能,是你没法控制的,那他就不能称之为错误。你觉得这很怪异吗,与常人格格不入吗?这确实是少见的,但并不代表他就是荒唐的。”

    江则又问:“你觉得我很怪吗?”

    周渡张了张嘴:“当然不。”

    “那不就是了,”江则的嘴角染上一丝笑意,“我当初就和你说过,这并不恶心,”他耸了耸肩,“但你不听我的,你还是一直都在害怕,在摇摆不定,可你心里明明清楚得很。”

    周渡低下头,夹了几口菜,想以此来逃避这个话题。

    江则看了他一眼,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怕什么,”周渡咽下一口饭菜,“换个话题吧,我不想说这些。”

    江则看到他的反应,觉得好笑又心酸,“行,那我不说了。”

    周渡话头一转:“你们最近怎么样?”

    江则一听,来了兴致:“那当然是很好了。想当初,我们是历经千辛万苦,排除万难,才”

    “得了,别说了,都听了几百遍了。”周渡哭笑不得。

    江则闭上嘴,见好就收。按他那性子,是谈个恋爱巴不得炫耀到全世界去的,但自知有时不能太戳朋友痛点,在周渡面前总会收敛许多。

    江则一手托住下巴:“只不过子安那小子高中的时候像吃了炮仗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看你不爽,每次见你都像看到个仇人一样。”

    周渡想了想:“可能因为我跟你玩得挺好?”

    所以吃醋了。

    “鬼知道,我当初天天追他屁股后面跑,哪顾得上那么多,”江则笑道,“下次什么时候有空,把他拽过来,大家一块聚聚。哦,我记得半个月多后江东有冉冉的演唱会,子安肯定要跑去看,到时候再约。”

    “随你的便,”周渡被逗乐了,他亮起手机屏幕瞧了眼,发现快到点了,也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抬头和江则说,“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了。”

    周渡起身,江则也跟着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叫住他:“朋友那边借的车,我载你回去?”

    周渡挑眉,似有些惊讶,随后带着笑意撇撇头:“走。”

    他跟着江则到了后部的停车场,江则取了车,他坐上去系好安全带,才听江则问他要去哪。

    “博中政法。”他回答。

    江则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带着诧异的神情被周渡全全收在眼中。

    周渡问:“有什么问题?”

    江则犹豫片刻,松开手向两手间呵气,完了后又再次将手放回方向盘,这才启动了油门,车前的雾气微微散去,周渡觉得江则刚才有话没说,却也没多问。

    车在道上穿梭,估计还有几分钟就能到达博中政法。音乐缓缓流泻而出,却进不到周渡脑子里。

    “那啥,周渡,”江则起了个头,又顿了顿,想好措辞后问,“你跟许连夏联系上了?”

    “没有,”周渡回答,平静的语调找不到一丝波澜,“问这个做什么。”

    “我了解一些他的事儿,不知道你想不想听,我可以给你讲讲,不收费哦。”

    “不用,不想听,”周渡把头撇向窗外,过了几秒又问,“你怎么知道他的事?”

    “啊,这个嘛,”江则嗤笑,莫名觉得周渡这话像是在兴师问罪,还带着些许的僵硬与不自在,“偶尔听说的喽。”

    周渡轻哼一声,抿了抿嘴唇。

    半晌,他还是问出了口:“他在哪。”

    “哟,不是说不想知道?”江则分神扭头瞧了一眼,上扬的尾调无不显示此刻他挑逗别人的好心情,“你再问一遍,哥哥心情好就告诉你。”

    “爱说不说。”

    周渡懒懒道,眼见中博政法大学的正门端端正正出现在他面前。

    “喏,到了。”江则停下车,解开车门的保险锁。

    周渡下车后,转了个身,手撑着车门,直直盯着江则,没有想走的意思。

    江则与他对视了几秒,甘拜下风。没法,只好告诉他:“他在博中。”

    就在博中?

    周渡抓着车门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眼神飘忽到另一处,没对着江则,反而是对着空气说:“谢了。”

    瞧这别扭样。

    江则还没来得及嘲笑几句,就被周渡关上车门的声音给堵了回去。

    他挑挑眉,松开脚刹,车就离开了校门口,临走前他嘴里还哟呵着:“啧啧,这小年轻儿啊。”

    说起周渡一个小县城人,江东的大学生,此时为什么会出现在博中,还得多亏他那便宜舍友董承。

    总得来说,就是不靠谱的董承想邀请靠谱的周渡,来一场不靠谱的网恋奔现。

    周渡从来便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且是个省吃节用的伙计,跨省陪朋友去奔现这种事,放在他身上,让他同意的概率大概是负的。

    但奈何董承抛出了让周渡难以拒绝的条件。

    “在博中,博中政法大学,”董承小心翼翼观察着周渡的神色,见他有些许的动摇,便试着加了一句,“就去几天,不长时间,车费伙食费住宿费我包。”

    董承财大气粗,这点闲钱他自认为不该是阻碍他拉兄弟一起奔现的路障。

    而这个条件非常诱人,一年前,周渡还在梦想能够踏上这所大学的土地,但造化弄人,他以两分之差与这所学校失之交臂。

    因而,当董承提出要来博中政法时,周渡不可能不心动。

    就算考不上这所大学,但踏一踏这片土地还是蛮值当的。

    于是,两天后,两人坐上了前往博中的动车,至那时,周渡还在怀疑自己答应董承的那天是不是抽了疯。

    那时他靠着窗,撑着脑袋,窗外的风景如流星般飞速划过,进入隧道后,周边的光线弱了,令人不觉有些昏昏欲睡。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那人坐在他的腿上和他接吻,他的手扣着对方的后脑勺,对方的胳膊搂着他的脖子,那是一个很亲昵的姿势。

    彼时阳光很刺眼,带着皮肤一起升温。

    周渡走在大学的石子路上,相似的脚感让他不禁回忆起白天一个有趣的经历。

    在独自参观校园时,他拐到了艺术楼旁侧的小路上,与其他红砖黄瓦的建筑风格不太相似,博中政法的艺术楼盖得很是充满现代感,光是从二楼起就是满满当当的落地窗,清晰得可以瞧见里边儿的人。

    二楼的某处房间应该是美术活动室,周渡路过时,蓦地一抬头,就见那些个人靠着窗边架着画板在画画,大多数是女生。

    而旁边有一位男生耳朵挂着白色的口罩,头上戴着黑色的头戴式耳机,靠在一旁墙壁和落地窗的夹角,轻松愉悦地勾着脚,近乎是背对着窗子,画板上架着手机,在临摹着什么风景画。

    让人一眼瞧去,就觉得他心情很好。

    周渡不知哪根筋有些错乱,脑里头叫嚣着什么,竟隐隐起了些兴趣。

    他当时正好站在完全背对那个男生的位置,见其他人都在专心画画,便偷偷抬起手机,打开相机,用手指伸缩放大,迅速照了一张相片,再快速放下手机,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加快步伐走开了。

    等到完全路过了艺术楼,他才点开相册,一边心里暗暗夸赞这摄像头像素真高,一边看清楚了画上的东西。

    ——是一只船。

    不是华丽的游轮,不是竞赛的帆船,就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船。

    隔着一定的距离,加上落地窗有些反光,他看着那幅画,看不出其中精细的地方,只觉得挺逼真,自己是门外汉,要认真评价这种东西,还是要

    周渡突地停下了他的想法,把近乎要触碰到边缘的思绪又拉扯回来,转回正轨。

    还是要专业人士来评价。

    他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一两年前,立在原地挪不动脚。

    记忆中的人坐在他对面,左脚微微勾起,画笔尖摩擦过粗糙的纸面,柔和的风吹拂过他的发丝,他的眼眸像承载着光。

    回过神,周渡发觉自己已经快进到晚会的场地,他走着走着,惯然又恢复起散漫的样子。

    他微微眯着眼,双手插兜,薄薄吐出一口白气,将下巴往衣领内缩了缩,几撮毛发因为静电,不听话地翘在空中。

    而那些事,那些他此时看来无关痛痒的事,不早已过去了吗?人生中难免有分别,那些不见的人,总不会如小说般乖乖在下一个拐角静待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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