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点堵,来迟了些。”
“嗯,你们坐在哪?”
“好,我知道了。”
周渡来时便已经迟了,晚会也已经开始几个节目,人群闹哄哄的,一片漆黑的室内,周围只有打灯师的光束在不断游移,他拨了电话问董承坐在哪,收到消息后便低头把手机通话挂断。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侧前方走来的人不小心撞到他,力气不大,却让周渡的身形晃了一晃,差点没踩稳地。
那人似乎很赶时间,用着稍微大的音量对周渡快速说:“不好意思啊同学,太黑了没看清路,赶时间先走了啊!”
难以辨别的道歉声混着主持人从麦克风里传出的讲稿声,以及周围大家嬉笑讨论的声音,一哄而入周渡的耳朵内。
他条件反射伸出手,却连那人的衣角都没碰到。
周渡愣了神,心脏却猛烈地跳动,撕扯着肌肉冲撞着神经,他半举着的手微微动了动,意识到自己荒唐的失态后,懊恼自己的举动,也庆幸刚才那人走得飞快。
要是真被自己抓住了衣角,指不定现在的场面会是多尴尬。
“周渡!发什么呆呢,在这儿!”
周渡隐隐听到董承的声音,往那方向看去,董承已经向自己走来,很快推拉了自己一把,揽着肩膀就往他们那空位走去。
等周渡终于回过神,自己已然坐在位子上了。
董承身旁的网恋女友,笑容灿烂地向自己打招呼,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叫曹婉。
她告诉周渡现在礼堂台上正准备表演合唱的班级的信息,是与自己同个专业的兄弟班,那班里有个特俊的帅哥,是正在舞台上准备指挥的那位。
周渡心不在焉地听着,脑子里却全是先前那个撞到自己的同学清朗的嗓音,又莫名觉得好笑,哪个人道歉还会扯出这么一长段话来的。
他有些倦了,调整了个姿势倚在座位上,跷着二郎腿,听着合唱的旋律,觉得有些好听,随手录了几秒,而后发到了朋友圈里。
周渡放下手机,眼睛忽地瞟过台上指挥的那人,觉得他的演出服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是什么熟悉感,只觉得那人的手臂挥舞得有力,轻重缓急恰到好处,白皙的手在灯下仿佛会反光。
他的目光锁住了几秒,又百无聊赖转开,意识到今天的自己是不是有些奇怪。
心绪不稳,老是回忆曾经,并且胡思乱想。
博中的土地像是有什么魔力,把那熟悉之人的轮廓一遍又一遍在自己眼前勾勒。
甚至觉得谁谁身上都有那家伙的影子,不论是声音,还是手,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回放,被自己狠狠抹去的记忆连根被拔出,而自己却阻止不了。
——周渡,你忘不了,你骗自己吧,不管怎样骗,你都忘不了许连夏。
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在对他说。
周渡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周围的空气变得闷热,他试图让自己平静,而此时,周围的人都鼓起掌来,台上的表演似乎是结束了。
周渡起身想离开这个地方喘口气,却不料抬眼时远远瞧见那指挥的男生的侧脸。
他穿着贴身的燕尾服,背脊挺拔而直立,身形轮廓被勾勒得很是完美。远远映着舞台的灯光,能瞧见他鼻梁高挺,眉眼似乎带笑,连下颌线都十分明显。
一句脏话在心里脱口而出。
他妈的,这人是不是长得还有点像许连夏!?
周渡僵硬了几秒,感觉有雷电劈开了他的天灵盖,而一旁的董承拉扯自己的衣袖。
“站着干嘛,坐下啊。”
周渡被董承一把扯下,大脑却是空白了。
“怎么,见到漂亮妹子合不拢嘴了?”董承笑着打趣。
周渡想摇摇头,却连摇头的弧度都摆不出来,只等缓过神,低低吐出几个字。
“怕是魔怔了。”而且还出现了幻觉。
周渡扭过头,抿着嘴,把董承盯得有些慎得慌。
董承有种说不出的大脑发颤的感觉,觉得此时的周渡少了平日里的风轻云淡泰然自若,或者是少了轻佻慵懒帅气逼人,像是他妈被鬼附体了一般。
董承那破驴脑袋在这几秒中闪过十几个成语,觉得自己都快变成鲁迅那样的大文豪。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周渡的声音在耳旁再次响起,还带着丝丝的沙哑。
“有安神补脑液吗?”
“啊?”
周渡所在宾馆的床头摆着安神补脑液,第二天起来仍是一股子起床气。他失眠了,不仅是因为认为昨天的自己魔怔了,也被昨日夜里许连夏的微信消息惊讶到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自高二下那个暑假结束后,许连夏把自己对他的感情和记忆仿佛都一并带走,只剩下最初的陌生与客套。
这样说也不对,他与他之间根本没有感情。
而现在更糟糕,周渡所谓的没有断联,也只是局限于逢年过节的相互祝贺罢了。
他的手伸出被窝,在枕边摸索,碰到冰冷的手机外壳,划开屏幕,点进微信。
没错,他与许连夏的对话框上,堂而皇之印着这样的两句话。
【你来博中了,我们明天聚一聚吧】
而他回了一个字。
【好】
许连夏发的消息很简洁,并且没有带任何的疑问语句,精准地知道了自己来到了博中,而知晓这个消息的人只有昨天与他刚刚见面的江则。
好你个江则!
周渡猛地爬起来,感受到了巨大的被背叛感。
他反复呼出几口气,逼自己静下来,不能冤枉好人。
周渡点开自己的朋友圈,发现昨天他是发了博中政法表演的合唱舞台。
他皱了皱眉,想是许连夏看到了自己这条朋友圈,知道自己来了博中不对,那他怎么知道那是博中的晚会?
一个难以置信的理由在周渡脑中慢慢浮现。
周渡想至此,莫名有些烦躁,点点了几下把那条该死的朋友圈删除,而后给许连夏发了消息。
【你怎么知道我来博中了?】
对方回复得很快。
【我一个朋友在昨天博中政法的晚会,正巧也发了朋友圈,其中一个跟你那段视频是同一场。】
许连夏的解释很清晰,周渡松了口气,把先前那荒唐的想法逐出脑内。
周渡接着打字。
【什么时候聚?】
许连夏回复。
【晚上七点多吧,观中路那边的酒吧,不见不散】
周渡皱了皱眉,在对话框内刚打进“不想去酒吧”几个字,手指顿了顿,吐出一口气,还是把那几个字一一删除,重新打了个“行”,点击了发送。
如释重负,周渡把手机往床上随手一扔,转身进了洗漱间,准备开始在博中的第二天。
曹婉和董承今天会去看电影,不当电灯泡的他就准备随意在博中逛了逛。
周渡问了江则几个有名的风景点,挑了其中一两个,坐地铁逛了一整个白天。
他戴着耳机,也不觉得无趣,多年来近乎都是单独行动的他,已经快忘了与朋友结伴游玩一整天是什么感觉。
孤僻也好,骄矜也罢,他从来懒得在意别人的那些看法。
他对着博中内最长最宽的江,眼之所及尽是澄澈的江水,和其上泛着的扁舟,观光的游客,撑着杆儿的船夫,风土气息。
周渡多喜欢自由自在漂浮的舟,心情愉悦之际,也就掏钱去坐了一程。
他坐在最后一排,双手环胸,目光在江与岸之间游离。
周渡忽地注意到,岸边有几个人架着画板对着江进行写生,他盯了不到三秒,站在他身后的船夫就开始与他搭话。
“那几个小伙哩,一个月里有三四次会来这边写生,看模样嘛好像是专业画画的,工具看着也蛮齐全的哈。”
周渡往左右看了看,此时也就他一人盯着那几个画板和人在看,船夫估计是与他说话,他也就没好意思不开口,随口道,“他们经常来吗?”
“那可不,”船夫嘿嘿笑了,“有一次一个小伙还送了我一幅画,还在我家里裱着咧!”
周渡分神听着船夫的话,而目光在一个画板前停留了一会儿,蓦然看到那个有些熟悉的黑色耳机,随后又淡淡地收回。
真是在哪都能碰着画画的。
许连夏给周渡留了自己的电话,说是怕周渡第一次来,找不到见人的时候可以给他打过去。
周渡白天时还在想,就凭当时他们俩的交情,许连夏放在十米开外他都能一眼认出。
找不到?不可能的。
当周渡好不容易找进了灯红酒绿的酒吧,他先是随意瞟了一圈。
他狠狠意识到如果不打个电话,也许这一晚上下来都找不到人。
而后,周渡默默掏出手机,点开许连夏的对话框,点击号码后拨了出去。
“嘟,嘟,嘟……”
他觉得这酒水和脂粉味有些呛鼻,想打个喷嚏,但心里紧得很,感觉短短几秒内手心就出了汗,与手机壳粘连后黏腻的触感让他更觉不适,旁边喝酒的、蹦迪的声音一轰入脑。
周渡又有些头疼起来。
“喂,周……咳咳,”电话被接起,周渡揉着眉心的手顿住,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似有些不稳,短短说了几个字就开始咳嗽,“你到了吗,你在哪里?我过来接你。”
是一两年前许连夏那熟悉的嗓音,但与当年相比,其中的低沉与平稳又多了几分。
周渡沉默了片刻,许连夏以为他没听清,于是重复了一遍“我来接你吧”,周渡这才开口回绝。
“不用了,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周渡等了几秒,许连夏的声音才缓缓从那头传来。
“我在环形柜台,调酒师那块。找得……”
周渡像是解决了一个烫手山芋般,飞速挂掉了电话,却不料许连夏话还没说完,他心里暗骂了一句,但当下也没必要回拨。
还是先看看那环形柜台在哪儿吧。
环形柜台周围的光圈还算醒目,周渡找到了具体位置,便开始向那边移动,但脚步又不由自主地放缓。
映入眼帘的先是调酒师炫技的手法,而后往右边瞥了一眼,看到一个男生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安安静静坐在吧台边上,时不时抬头与调酒师说笑几句。
他一只手举着本子,一只手拿着铅笔,白皙的手指轻轻握笔,带着笔尖在本上画出柔美而有力的线条。男生的脸白净青涩,噙着嘴边的笑,是泰然自若,是熠熠生辉,像清澈的流水,也像初生的向日葵。
他像是察觉到周渡的视线,缓缓扭过头来……
周渡觉得眼前的画面突得变得刺眼极了,他的手猛地缩紧,指甲扣入手心,短暂的疼痛把他的思绪拉回。
而此时眼前的,哪还有什么身穿白色羽绒服、手握铅笔的男生,分明是个套着灰黑色外套,细细品酒的人。
周渡认为自己眼花了,先前看到的不过是幻象,而此时他注视着的男人身形轮廓他已然辨认不出,只是那坐姿太像当年的许连夏,而侧脸也极其相似,却又不尽相同。他确也还在与调酒师聊天,时不时欢笑几句。
两年会改变很多吗?
他不知道。
只是十米以内,他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许连夏了。
有酸涩的、苦闷的情绪,像丝丝涓流注入他的心窝,他把这股感觉狠狠压下,加快步伐走到那人面前。
那人注意到他,也缓缓抬起头,面色上却没带着笑,只是视线轻轻略过周渡的面庞,又很快移开了。
“抱歉,刚刚挂电话的时候急了点。”
周渡尽量想让时隔两年的开头寒暄变得自然一些,正常人说一句没关系,话便也聊开了,哪知许连夏根本不想顺着他的话走。
“急着挂我的电话吗?”许连夏没有看着周渡,而是盯着面前喝了大半杯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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