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觉得这一两天的晚上特别不安生。
原先安安静静的、住在自己正上方的房主,每天晚上近乎不会发出任何动静,而从前天开始,自打他兼职后回到住处,就总听见上面噔噔噔的脚步声,或者是拖鞋噼里啪啦的踩地声。
周渡在第二天晚上仍听到这烦人的声音时,本想找个时间上去亲切地问候一下,但当时手头上有点事,忙着忙着就忘记了时间,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十点多了,楼上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他便也懒得管了。
好在第三天晚上这声音便彻底消失,这事儿在周渡这也就不了了之。
这几天还是像往常一样,许连夏断断续续会来奶咖店买咖啡,有时是白天很早的时候去公园写生顺带买的,有时索性就带本书来奶咖店坐一下午。
许连夏一般都会选在靠窗的位置,他往后靠着椅子,周渡就瞧不见他,而他直起身子时,周渡刚刚好可以瞧见他的侧脸。
偶尔阳光透进来,薄薄笼着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安详而易碎。
周渡闲来无事时,就暗自远远揣摩着许连夏的表情,他一阵儿似乎是带着浅浅的笑,一阵儿近乎是毫无表情,就像当时高二时,坐在窗边的他一般。
周渡从高二那时起就觉得,那放下任何细微的表情后,平静如冰面般的他,才是藏在骨子里全真的许连夏。
——下雨了。
“这天气预报怎么这么不准啊。”同事抱怨道。
“没事,小梅,我带伞了,我可以顺带送你回去。”
“……”
“周渡,你带伞了吗?”店里的同事问。
周渡正在清理前台,抹布潮湿而略有些温热的触感惹得他有些不适。
闻言,他回道:“我没带。”
“店里也没有多余的伞了,”陈苏兰思考了一下,“要不去旁边找找店铺有没有卖伞的吧?”
“不用了,”周渡顿了顿,抬起头,“谢谢。”
“啊,不用谢啦,”被周渡这么一瞧,她有些愣怔,“你早点回去吧,怕等下就下得更大了。”
周渡最后一个走出店面,在拉闸、锁好门窗后,掏出手机点点几下,约了个车。
雨确实有点大了,天色也渐渐阴沉下来。
他有些烦躁地撩了把额前的发,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他不想回忆的画面。
——泥地,鲜血,肮脏,救护车。
周渡瞧见路中央突然闪过一只慌乱躲着车流的老鼠,却在下一面被车轮狠狠碾压过,带血的肉沫和着雨水,又被三两辆车带过,再就完全看不出样子。
他靠着门店,站在檐下,眼睛觉得刺痛。
当时对面街道路过的许连夏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们之间横着四个宽宽的车道,车辆打着灯在雨里不断穿梭,周渡依旧看上去懒洋洋的,黑色的衣摆沾了水,他怔怔地盯着地上的一个点看着,不知道又在发什么呆。
“许老师,你怎么不走了?再几步路就到地铁站了。”
他身边的一个男孩儿拽着他的衣角,示意他接着往前走。
许连夏此时就站在周渡的斜前方,雨水接连不断砸在伞面,又从边缘流下,还几滴飞溅到了鞋子上。
他又不带伞,以前还会去买伞,怎的现在连伞都懒得买了么。
许连夏握着伞柄的手下意识扣紧了一瞬间,他皱着的眉头松了松,转头对男孩解释道:“看到个朋友,没事,我们走吧。”
许连夏领着男孩儿快步在雨里走出十几步。
周渡看到他打的的士到了他面前,打着双闪灯。他慢悠悠走出几步,雨就那么落在他头顶,他弯腰坐进车里。
“尾号,去然居小区对吧。”
“对。”
周渡撑着脑袋靠着窗,车行进着,没几秒,他透过被雨打糊的车窗…
——看到了撑着伞的许连夏。
的士到达目的地后,在小区门口将周渡放了下来。
当时的雨还很大,周渡心想反正衣服头发也湿得差不多了,便也不急着跑起来躲雨,就在雨里闲着走了几分钟,到自己那栋楼底下。
回租房后,立马掏出干净的衣服,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去去湿气,回回体温。
周渡刚从浴室出来,坐在床边胡乱擦抹了下湿漉的头发,就听门铃响了起来。
他点的外卖这么快就到了?
周渡感叹起派送员在大雨天还这么尽职尽责、送货飞快,等下一定要给个五星好评。
他没瞧猫眼,直接拧开门锁,将门敞开了四分之一左右,侧站着身子,直直就把手伸了出去。
“给我就行。”
因为这个角度看不到外面的来人,而几秒后仍没有东西到自己手上。周渡才觉得有些奇怪,手指又勾了勾,正准备探出头看看什么情况,结果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慢慢搭在了自己的手心。
“!”
现在什么快递员还非礼客户!
一句脏话脱口而出,周渡手比脑快,一把完完全全拉开了门,正忍着气想看看不正经的派送员究竟是干什么吃的,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他倍感熟悉的脸。
许连夏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渡,“手给你?”
他穿着宽松的睡衣,外边又套了个浴袍,头发还在滴水,朦胧的水汽似乎要笼罩住他全身,是欲气十足的模样——他像就是从同个楼内过来的。
“搞什么”
许连夏怎么会在这儿?
准确的说,是许连夏怎么会大晚上出现在他租的房子门口。
“我家热水器抱恙了,但是我都已经开始洗了,没办法,只能来你这儿借用一下浴室。”许连夏很自然地抬起食指,往上方指了指。
“”周渡沉默了片刻,嘴角一抽,“你住我楼上?”
“对啊,别问了,我有点儿冷,”许连夏抬眼盯着周渡,用着商量的语气,“先让我进去?”
还没等周渡答应,许连夏先侧身溜进了周渡的房子,还友好地帮忙周渡推了把门,将门彻底关上了。
许连夏:“不客气。”
周渡看着自己还保持着原有把着门把的姿势的手,脑袋还没从先前的刺激里反应过来。
先是在奶咖店经常碰见许连夏,而后前一个多小时刚刚在车里瞟见了许连夏,这下好了,打开门还是许连夏,还被告知原来一直就住在自己头上?
“喂,周渡,”许连夏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不至于吧,我们这多要好的朋友关系,不能来借个浴室吗?”
周渡转过头,淡淡抛出一个字“能”,而后二话不说走进浴室,把吹风机取了出来,插进插头,没急着按开关,倒是先回望了眼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许连夏。
周渡觉得他看上去有话说,也有些局促。
果不其然,许连夏摸了摸头,就开口道:“我给你解释一下,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方子安把他的房子租给”
他一提到方子安,周渡就知道他是要说什么了。
“行了,”周渡打断他,“先去洗澡,头发湿了放着不管,也不怕头疼。”
许连夏愣了愣,止住嘴,随后像是很轻地挤出个笑音,周渡朝他那边看去,许连夏裹着浴袍,眼里带着笑,湿气显得他的眸子越发得黑亮。
“好。”他这样说。
许连夏洗完澡出来后,见周渡坐在沙发边上捧着外卖盒,吃得正起劲。
他刚刚吹得松散的头发,软软地搭在头顶,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丝乖顺。
许连夏撇了撇嘴,走到周渡身旁坐下,“在吃什么?”
周渡头也不抬,“外卖。”
“…我当然知道你点的外卖,”许连夏说,“我问你吃的什么。”
“面,”周渡回答道,“就在这儿这么明显地摆着,自己不会看?”
真的是聊不下去了,周渡嘴上堵人的功夫丝毫不亚于当年。许连夏心道,一两年没见,正常人不该很热情地聊开了吗,怎么换成周渡就变成这样?一上来心不在焉就算了,现在还爱搭不理。
许连夏腾地站起身,拍拍自己的大腿,对周渡说:“我想借一下你的吹风机。”
“自己拿。”周渡说。
许连夏环视了一圈,在沙发左侧找到了周渡先前用完的吹风机,他绕过客厅的茶几,在周渡左侧坐了下来。
周渡还在埋头吃面,感觉身侧沙发一沉,而后那旁的人向自己靠来,冰凉的发丝触及到脖颈,呼出的鼻息顺着领口温热地在背部上方融化。
眼看自己的肩膀就快要被撞上,周渡条件反射地猛地后撤。
“你干嘛?”周渡语气不是很好。
“我就拔个插头,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许连夏拽了拽插头,把它□□,这才直起身子,右脚的膝盖靠在沙发边缘,低着头看着周渡,觉得好笑,“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贴着你吹头发,毕竟这根线只有这么长。”
周渡掀了掀眼皮,正对上许连夏的眼睛,许连夏的手还在抓着电线在晃,周渡又重新低下头,没说话。
那头电吹风的声音开始响了,这边周渡也马上要解决完碗里的面条,他抬起碗喝了口汤,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快速吞了嘴里的汤,拿起手机,视线由地板抬高至电视机,又不受控制地往左侧偏了偏,就紧紧锁在许连夏的身上。
许连夏背对着周渡,抬高双手吹着头发,而单薄的上衣连带着也被提起,露出一小截白晃晃的腰,精瘦的、有力的
周渡瞳孔微缩,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电话还没接,但脚就像生了根,走也走不动。脑海中隐隐有不可言喻的画面浮现,要脱离自己控制般。
许连夏的头稍稍偏了偏,周渡触电般收回自己的视线,头也不回马上离开了客厅。
许连夏倒是没发现周渡盯着自己的这件事,草草吹完头发后,便无所事事地坐回沙发,随手拿起先前周渡放在茶几上的镜子,稍稍抓了几把自己的头发,露出半片额头来。
他望着周渡离开的方向,思索了一下,又有些烦躁地把双手插进头发中,身体往后靠,完全瘫在了柔软的沙发上,长长叹出一口气。他举起手机,修长的手指随意点了几下,神色有些复杂。
“好的,我知道嗯,这边的雨确实下得有些大。”
“没事,我买伞了,没被淋到。”
他悄悄撒了个谎。
周渡靠在阳台上,雨滴时不时溅到他的袖子。
“好,妈最近怎么样?”
“那就好,奶奶也要保重身体。那不说了,嗯,再见。”
周渡挂断电话,转身回到室内,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他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往前迈了几步,把纸巾丢进电视机旁的垃圾桶里。
忽得,他觉得眼前有白光闪了一闪。他眯着眼缓缓直起腰,就见许连夏略有些尴尬地举着个镜子对着他。
敢情是拿着镜子晃出来的光。
许连夏摸了摸鼻子,“玩儿来着,不小心。”
“多大的人了,”周渡坐回沙发,吐槽道,“觉得什么都好玩,都想试一试?”
许连夏把镜子放回茶几,难得地没有接话。
少了许连夏的话,周渡觉得不自在,刚想开口起个话题。
许连夏就已经问了:“你刚刚去接了个电话?”
“是,去接了我奶奶的电话。”
“你奶奶她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哦,对了,”许连夏的声音变大了几分,“我前面还没跟你说完,方子安把房子租给你这件事,我也是前几天刚刚知道的,也没跟你提前打声招呼就突然跑下来找你,是我的错,不好意思啊。”
许连夏道起歉来总是有他的一套,以往总是看他对其他人这般说,而现在放在自己身上却让周渡有些不太舒服,是一种讲不上来的怪异感。
“多大点事,你也是临时有事才”周渡对上许连夏带笑的眸子,弯弯的,像月牙儿似的勾了勾自己,他皱了皱眉,似乎还没习惯过来,“你干嘛突然笑。”
“啊,没什么,”许连夏收住即将上弯的嘴角,“那我不笑就是了。”
周渡有些无奈:“这么说来,你现在就住在我上面吗?”
“没错,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刚好,挺好的吧。”许连夏说。
“是挺好的,”周渡回过神,睁了睁眼,“什么挺好的?”
许连夏点点头,“重铸革命友谊,吾辈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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