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许连夏先开了口,眼睛还盯着周渡。
周渡听言,没说话,坚持把手伸到许连夏面前,帮他把口罩往下拽了拽,露出鼻子和半张脸。
连脸都有些闷红了,周渡皱了皱眉,恰巧对上许连夏略带有责怪意味的眼神。
周渡的动作一点都不轻柔,却又不自然,反而很生涩,把许连夏扯得有些不舒服。
地铁到站后,周渡领着许连夏走上地面许连夏问周渡现在距离小区还有多远距离。
周渡随口答:“走个二十几分钟吧。”
“这么远?”许连夏没意料到,“我以为按照你这性子,撑死十分钟也能走到了呢?”
“一,不算很远,二,省钱。”
“你总是能扯出很合理的理由,”许连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瞧了眼周渡一本正经的神情,觉得十分有趣,“那就当是饭后散步了。”
他们肩并肩走着,城市斑驳的霓虹灯光打在他们身侧,周渡回忆起两年前,他们也经常就这么走着,走在嶙峋的石阶上,走在热闹的县城中,在夏日的蝉鸣声中,一个作画,一个坐凳观鸟。
而此时,周边吵闹的夜市,刺耳的喇叭声,身着各色衣裳的人们,交织成现在的江东城市画卷。
身边的许连夏突然间笑起来,“周渡,诶,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也经常这样走,我通常会走得比较快,而你总是拖着步子,就像现在一样,”他撇了撇嘴,有些无奈,“你还是走得很散漫。”
周渡抬头,才瞧见许连夏已经领先了自己几步。
“习惯了,不赶时间的时候,这样走路比较舒服。”
“所以我每次都得走慢点等你,现在也是,”许连夏放慢脚步,“你说的二十几分钟,我估计十几分钟就能走到了。”许连夏还是不忘吐槽一番。
周渡对他说:“你要是等不及,可以自己走快一点。”
“我没有等不及。”
“那就慢慢走。”周渡说。
“那你呢,”许连夏的身形一顿,他侧过头,“你为什么不试着跟上我?”
许连夏的话里突然就带了刺儿,周渡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连带着自己也有点烦躁。他不想过多纠结于这个他看来毫无意义的话题,也懒得去思考许连夏是怎么想的。他只是一如既往用那句话来搪塞:“我习惯了。”
许连夏没回过头,周渡见他的背影,像是做了个深呼吸,而后才听到他说:“随你吧。但是,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周渡一愣。
“两年前啊,我要走的时候,你在车站”
“没有生气,”周渡打断他的话,怕许连夏不信,还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生气。”
“你没有生气吗。”许连夏停住脚步,周渡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看清许连夏脸上的神情,总之不大好看。
许连夏接着说:“但是你当时看起来很难很不开心。”
他说得很认真,以至于周渡回想了一下当时的自己。
没错,他当时是有一些气愤,气许连夏突然就说要走了,完全毫无征兆,像是把他心中植根的幼苗就那么狠狠连根拔起。虽然他知道不是许连夏自己的意愿,但还是不由得为此感到不悦,而且他也清楚得很,许连夏这一走,那余下的一年多时间,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但更多的,是难过,是慌乱,他没办法想象之后的日子里没有许连夏在身边,尽管还是以好朋友的身份相处。不过这都无所谓。
而现实的铁拳突如其来给了他一下,就如同当时自己的父亲过世,许连夏也一样从他的生活中被拔除。原先还未曾说出的告白,在那天之前刚刚试探后又悄然缩回的触手,都被周渡封存在了那一年中。
能开心得起来吗?
在当时的情况下,周渡甚至想就地狠狠揍一顿许连夏,直接让他回不了江东。
但他不能说自己舍不得,他说不出口,他觉得说出口就是把自己的心撕扯开来堂而皇之地放在许连夏面前,而许连夏明明对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感情,如此一来,这些话语和举动会变得多么搞笑、多么无理取闹。
周渡已经回想不起来当时在车站的自己是什么表情,总之不会是开心的。但他记得当时自己说过一堆违心的话。他明明很讨厌说违心话,但在那天却说了那么多。
“不开心不是很正常么,”周渡很平静,“自己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差不多算是不辞而别了吧,换做你,你会开心?”
许连夏想开口,周渡先他一步说:“不用道歉。”
“你没有做错什么,”周渡的手紧了紧,“都是些过去的事了,就全掀篇儿吧。”
连带着自以为是的感情,也应当一块卷铺盖走人。
许连夏:“这样就掀篇儿了?”
周渡被他这么一堵,原本被勾起的不悦的心情就更加多了,他对许连夏说:“那不然你想怎么样。是我原谅你唐突的离开,怎么反倒你开始质问起我来?我说了,就当这些事全都过去了。”
“全?”许连夏挑眉,“你可以掀篇,但我这里,有些事可掀不了篇儿。”
他的语气很认真,但认真中又参杂了玩味。他总是如此,半真半假之间,好像连自己都要迷惑了。
周渡不语,火气稍稍降了些,只是疑惑地看着许连夏。
许连夏笑了笑,“你不用知道。虽然我先前说了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但这个嘛,我还不想说,”他眨眨眼,透着狡黠,“你也不用猜,靠你的脑袋,给你一百年你都肯定猜不出来的。”
“哈?”周渡扯了扯嘴角。
许连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约莫持续了三四秒,才堪堪止住笑声。
“周渡,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副表情,真的特别有趣!哎,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本来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周渡看着许连夏憋笑的模样,自己也被逗乐了几分,前几分钟有些压抑的气氛被许连夏清扫而光,自己心中的酸涩也消逝大半。他抑制住想揉揉许连夏脑袋的冲动,只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笑够了没,差不多到了,回去洗洗睡了。”
许连夏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回到小区了。
他们走进电梯,按下相邻两层的电梯按钮。
周渡先他一步跨出电梯,许连夏拉下口罩与他说:“别忘了明天过来玩啊。”
周渡懒懒回道:“我知道。”
许连夏挥了挥手,按下电梯门的闭合按钮,透过最后一丝缝隙,看着周渡转身走进走廊,而挂在自己脸上的笑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副平静的面孔。
电梯门开了,他一把扯下口罩,呼出一口气,穿过走廊走到自己的门前,掏出钥匙开门,打开灯,脱鞋走进房间,把羽绒服往沙发上一扔。
许连夏去厨房喝了口水,再走向客厅时,看到茶几上那本仰面朝上翻开的红皮空白本,他走过去随意翻了几页、瞟了几眼,又将其合上。
他站起身,准备去洗漱,刚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拿起本子,放到门口边的架子上。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周渡按照许连夏给的地址,站在大马路边等许连夏过来接自己。
“久等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周渡一转头,见许连夏从一条小道里拐出来。他今天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穿着靛蓝色的棉服和黑色的牛仔裤,倒是显得更加年轻活泼了。他走上前来拍拍周渡的肩膀。
“喏,我带你进去。”
周渡跟着许连夏稍微拐了几个弯,在一个稍显僻静的地方找到了许连夏所谓的小基地。地方虽不至于难找,但也算是偏僻吧。
“这个地方本来是个车库,能摆两辆车的那种。车主搬走了,就把地方盘了出去。我当时正好接手,只稍微装修了一下,也没废很多力气,”许连夏一边拉开小门一边和周渡说,“单纯是为了找个小地方画画,顺便放一些完成的作品啊什么的,怎么样?”
他打开灯,转过头来,眸子里亮晶晶地盯着周渡。
周渡环顾四周,看上去当时许连夏把墙壁都粉刷了一遍,地板也重新铺了一下,总归来说还是比较干净整洁的,除了那一堆摆得乱七八糟的颜料罐。
周渡摸了摸鼻子:“还行。”
“因为叫了你过来玩儿,我还特意好好收拾了一番!结果你这么冷淡地说还行啊?”许连夏从旁边搬出两张椅子,一张放在周渡面前,一张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你收拾什么了?”周渡中午的时候得知许连夏开始整理,这一整理就是整理了大半个下午。说实话,他看上去还是觉得有些乱。
“我清理了一下地面,因为平常画画的时候很随意,所以地面挺不干净的。”
周渡低头瞧了眼地板,发现面上还是有些许彩色的痕迹。
他指着地板,“那这个?”
许连夏解释道:“有的风干太久了,一时半会儿我也弄不掉啊。”
他又说:“我还把一些以前画的画收了起来,摆了些我觉得好看的上去。”
许连夏伸手指了指那排画。
“没事还收了那么多做什么,我过来又不是为了看你的画。”周渡皱了皱眉,嘀咕了句。
因为周渡的声音太小,许连夏只听见了前半句话,他问:“说什么呢?”
周渡站起身,走到那排画前,一张张看了过去。
“我说,你没必要收起来,”周渡重复道,“总不至于会难看吧。”
许连夏哼哼两声,没有搭话。
周渡一只手插着兜,从左边晃到了右边,听许连夏一幅幅介绍过去。
“这是在湖心公园写生的时候画的,这个是画的夜景。嗯这幅画是用了比较抽象的画法,但是我比较少这样画,我觉得自己掌握得不太好。”
“这个是?”
周渡停下步子,指着那副横着的画,那幅画是江景写生,画面左侧横着一个周渡略有些熟悉的木桥,画面中间有着一艘小舟,很像当时周渡在博中付钱坐的那种,只不过舟上没画着人。
“哦,这个啊,”许连夏顿了顿,勾起嘴角,“这个是在博中写生的时候画的,这个地方我挺喜欢的,去了有好几次吧,画了挺多张的,挑了张满意的带回来了。怎么样?”
“是博中最宽的那条江?”周渡想了想,问。
“嗯你说的是白锦江吧,是,这幅画是我在那边画的,”许连夏问,“这么说来,你在博中的时候去过这条江了?”
“对,去过了。”周渡说。他看着那排画后面用白布蒙着的几幅画,而其中有一幅画的布没有盖好,露出了大约四分之一,看上去还是铅笔稿。他有些好奇。
“那么短短的两三天,你第一次去博中就挑了这地方去啊?”许连夏侧头看着周渡,眨了眨眼,“那看来我们的喜好还挺相似的,那改天我们还可以在江东随便找条江一起欣赏欣赏?”
“我没意见,”周渡被许连夏这样盯着,有些不自在,他抬手指了指那副露了四分之一出来的铅笔稿,“那副,画的是什么?”
“什么,”许连夏顺着周渡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右眼登时跳了起来,他拉下周渡的手,“没画什么,就随便画的一些玩意儿,没什么好看的。”
许连夏越说没什么,周渡就越好奇,“我可以看看吗?”
“不可以。”许连夏斩钉截铁。
“可是我想看。”周渡紧接着来了一句。
“想看也没门。”
“虽然是没完成的画,但也不至于藏成这样吧,”周渡来了一句,“那其他蒙着的呢?”
“其他的你随便看。”许连夏没好气地说。
“哦,”周渡恍然大悟,不怀好意的神情显露出来,“莫非画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会是什么?光裸的人体?但是许连夏不像是会请模特画这种东西的人
“怎么可能啊,都跟你说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许连夏只觉得自己的右眼跳得更厉害了,他说不过周渡,转身把黑色的鸭舌帽取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我跟你说你别乱喂!周渡!”
他几乎是喊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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