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夏刚转过身,刚把头抬起来,就见周渡一只脚跨进一步,一只手已经把白布给扯了下来,把铅笔稿完完整整露了出来。
那瞬间,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
周渡把刚扯下的白布揉成一团,而眸里登时变得很平静,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他退后一步,顶了顶腮,再望向许连夏。
许连夏在即将接触到周渡视线的那刹那,不留痕迹地扭过头,低着眼看着身侧空白的墙壁,没说话。
周渡瞧不见许连夏的神情,也不知道他在躲什么,为什么要撇开头,又为什么不说话,明明就像他所说的,画上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有什么好藏的?
周渡把视线收回,重新放到了那副铅笔稿上,轻轻地笑了声。
“我以为是什么呢,这不还画得是舟么,”他说,“不过,你不是说你不画人了吗?这画得是谁?”
许连夏回过头,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开口道:“不认识的人。只是想试试,主要是当时船划得比较快,没来得及画。”所以只草草勾了几笔。
没来得及?
周渡心道,用这种理由对他进行解释,他一眼就看出是借口了。
周渡高中时看过许多次许连夏写生,也看过他画速写。许连夏的速写速度很快,再加上他的记忆力很好,就算目标人物已经走开很远,他也能大致描摹个大概。
而不至于像这幅画那样,只简简单单勾了几笔轮廓,画了坐在舟上的人的一个大致坐姿,而其余则是一笔没添,甚至连头发的轮廓也都没画。
那舟是开火箭呢还是开了涡旋机,速度快到都残影了吗?
“也是在白锦江画的?”周渡问。
“不是,”许连夏几乎是瞬间就否定了,“这幅画是在其他地方画的。”
“我还以为你藏什么宝贝呢。”周渡打趣道。
“”
许连夏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他神色晦暗不明,再开口时,又已然变回了打哈哈的语调:“你还不信啊,我前面都跟你说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渡把手里的白布展开抖了抖,帮许连夏重新盖了回去,转身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叉靠着椅背,“你这样搞得我会很好奇。”
“那你就自个儿好奇去吧,”许连夏绕到周渡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我这地方还不错吧?平常没事儿的时候我都可以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一整个下午。”
“为什么不直接在家里画?”周渡问。
“家里?你说什么呢,”许连夏觉得好笑,却见周渡低眸看着他,明显是疑惑居多,而没有明知故问的意思,他只好解释道,“我爸不太同意我画画,觉得没出息。所以后来我还是去读法,他想让我跟他一样成为一名律师。”
许连夏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和周渡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高二的时候,这几乎是他卡在心里的一根刺儿,而他面上虽喜爱交友,但实际上真正能够让他接纳的,也没几个人。就算是勉强接纳了,他仍摆脱不了那心里的枷锁,而那时他认为,这也没必要同别人提起。
而当时不堪的心境,现在也能当玩笑话说出了。
“我当时高二刚来你们班的那会儿,你们不都默认了我是美术生吗,”他虽然笑着,却被周渡捕捉到一丝难以掩饰的自嘲,“我当时也觉得没必要解释,毕竟我又不可能在那里待很久。”
周渡看着许连夏,平白生出一股无力感,他又一次发现,自己知道的仅仅只是许连夏的冰山一角,而更多的、隐藏在背后的那些想法,他一概不知。
“你当时就知道要走。”
“对啊,我记得我和你提过一嘴,”许连夏回忆了片刻,“我说‘我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看来你是完全没有印象了。”他撇撇嘴。
周渡反驳道:“但你当时大概说的是‘我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很久,所以也不必和你们扯上关系’吧?这明显像是一句气话,我没当真。”
“喔,你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果然是好兄弟,”许连夏看上去变得愉悦,“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确实是说过要走的,是你自己选择性忽略了,那也怨不得我喽?”
“耍无赖。”周渡眯起眼。
许连夏有些错愕,竟觉得那语气中带了一丝无奈和笑意,而那笑意中隐隐夹杂些莫名的情绪,像是放纵又或是宠溺,让他一时之间没接上话。
“怎么不说话了?”
“哦,没事,发了个呆,”许连夏回过神,“刚刚没讲完。所以填志愿的时候,我爸就让我挑一所政法学校,然后,如你所见,我现在就在念法学了。”
周渡又问:“那你为什么去博中,明明江东也有一所政法学校。”
“这个嘛,”许连夏眼珠子一转,“因为博中分最高,我能碰得到分数线,当然就去最好的了。这你还要问我为什么吗?”
许连夏回答得非常流畅,就像是完完全全把心里所想给说了出来。
周渡垂下眼皮,他微微点了点头,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但心里却浮现出一抹失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他想从许连夏嘴里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行了,不谈这个了,都过去一年多了,早都要忘光光了,”许连夏笑了笑,站起身来,“到饭点了,跟我一块去吃顿好吃的?”
“行。”周渡答应道,他站起身跟着许连夏一块走出门口,在许连夏把门给锁上时,不经意间瞟到那副被白布遮住的铅笔稿。
他摸了摸下巴,当真觉得那坐姿有点熟悉。
但很快这没头没尾的想法,在他饱餐一顿后彻底遗忘在脑后。
许连夏付完款,周渡发了个红包过去平摊了饭钱。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饭店,一阵钢琴声响起——是许连夏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白老师,怎么了?”他接起电话,“哈?我怎么可能忘记嗯,我知道,我刚刚和朋友在一块吃晚饭,迟了点,”许连夏朝周渡笑了笑,“行,您先上,我过会儿就过去啊。”
许连夏挂断电话,点开手机打了辆的士。
“有事?”周渡问。
许连夏嗯哼一声,答非所问:“你晚上没有安排吧?”
“没有。”
“那走吧,去我老师的画室,我今晚给她当助教来着,”许连夏扯了扯周渡的袖子,抬了抬下巴,“车到了。”
“我”
许连夏看出周渡的犹豫,叹了口气:“不想去吗?”
周渡的视线越过许连夏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移到他的脸上,望着他有些无奈的笑,一时之间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许连夏松开手,笑了笑:“今天画室里可没有小孩子哦。”
周渡悬在半空的手慢慢地收回,缩回袖口中,稍稍转了转手腕。他心一横,“走吧。”
许连夏挑眉,轻轻点头,带着周渡坐上车。
他们没有再说话,周渡拿出蓝牙耳机,戴了一只在耳朵上,闭上眼小憩片刻。
许连夏转过头朝着窗户,眼前是街灯与亮堂的建筑,他的手靠在大腿上,食指轻轻点着,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大概二十几分钟后,他们到达了画室。
许连夏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找到了正在授课的教室,从前门走了进去,向站在侧前方的女人打了个招呼。
周渡没有跟着许连夏一起进去,而是就散漫地靠在后门边上,正好能瞧见半个班的人。
那头的许连夏笑着和女人说了几句话,而后那女人转过头来朝周渡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估计那位就是许连夏口中的白老师吧。
过了一两分钟,许连夏朝自己走来,从旁边摸出一张凳子,放在周渡身侧,让他安心坐着。
周渡点点头,身子往门板一靠,腿一翘,一只手环胸,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就开始随便看看。
许连夏转身走开,去到学生周边,看着他们画画,时不时指导几句。
坐在周渡跟前的一个女孩,原本在专心地调色,先前见许连夏进来,倒是没多大反应,而后往右侧方一瞟,却是见到了靠在门边的周渡,又见周渡直接在门边拿了张凳子坐了下来,还是正正对着自己的侧脸。
她莫名有些紧张,悄咪咪地抬起凳子,想调整个角度,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周渡。
结果一不小心,凳子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教室里原本算是安静,这么一弄,坐在她距离比较近的几个同学都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不好意思。”她尴尬地点点头,又继续把画板移正。
周渡抬了抬眼皮,没太在意,换了个姿势接着坐着。心里却嘀咕着,自己有那么吓人吗。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周渡百无聊赖地靠在门口,许连夏见状,朝他走来。
“无聊吗?”他捂住周渡的手机屏幕,笑了笑,“再过半个小时,就带你走。”
周渡索性暗掉手机屏幕,“提前溜班?”
“不可能的,你在想什么,”许连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再半个小时多就差不多下课了。”
周渡还想说什么,但白老师突然走过来,叫走了许连夏,让他画个示范。
那个背对着周渡的女孩偷偷转过头瞥了一眼周渡,又飞快扭过头去。
周渡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看几眼正在作画的许连夏。
半小时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开始收拾东西,而有小部分人还坐在原地接着埋头苦干。
白老师和许连夏一同朝周渡走来,周渡站起身,跟着他们往外走出几步路。
在走廊,白老师停下脚步,算是和周渡正式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周同学。我是白华,一直是小夏的老师好几年了吧?”白华说完,笑眯眯地看了眼许连夏。
“你好,白老师。”周渡点点头。
“哎呀,不用这么拘谨啦,你直接把我当成是同辈就好,我也没有多大呢,”白华捋了捋头发,笑得有些狡黠,“说起来,这我还是第一次见小夏把人带到画室里来玩儿呢,有点新奇。”
“白老师,你可少说几句吧。”许连夏夸张地摆出痛苦扶额的姿势,挥了挥手示意白华边走边说。
“看,害羞了,”白华打趣道,“你别老打断我和小周说话,我还想多和他聊几句呢。”
“”
许连夏的眼角狠狠地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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