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夏坐在路边的木头长椅上,挥了挥手里的铅笔。
周渡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许连夏今天骚包地戴了个无镜片的黑框眼镜,压着顶棕色线圈帽,还是那一身宽松的羽绒服,活脱脱一个年轻的文艺小伙。
“是很巧。”
“平常没见你来晨跑啊。”许连夏的视线转回自己面前的画上。
周渡边走近边回答:“平常都在兼职。”
“不是,”许连夏啧啧嘴,“我是说,你周四和周六休息的时候,也没见你早上来过公园。”
“你知道我那两天没班?”周渡脚是一顿,随即再往前走几步,站到许连夏跟前。
“对啊,多去几次不是很容易就摸出来了?你也都没有晚班你干嘛这样看着我,这是你自己跟我说的,”许连夏觉得很理所当然,撇了撇头,“你往旁边站一点啊,挡住我的光线了。”
他抬眸望向周渡的视线中,揉杂了几丝嗔怪、俏皮与柔软。
周渡一怔,立马往旁边侧了侧。
魔怔了,真的是魔怔了。
他刚刚居然有种许连夏在向自己撒娇的感觉。
周渡把手握成拳头,放在自己嘴前,装模作样地咳了咳:“你在画什么?”
“喏,你自己过来看,”许连夏头也没抬,他等了几秒,也没见周渡有什么靠近的动作,便抬起头,“你站着做什么,这边不是还有个空位吗?”他指了指自己坐的长椅。
周渡犹豫片刻,还是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估了一个适当的距离,坐下了。
许连夏今天没有背着画板来写生,只是拿了把铅笔和那本黑皮空白本,架在腿上随意写写画画,而此时他正在画一只小鸟。
可真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周渡没吭声,就静静在旁边坐着,盯着许连夏画了好几分钟的画。
而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转向许连夏白净的手指,和漂亮的骨节,此时他的内心也许不像外表那般平静。
“怎么不说话,”许连夏稍稍侧过头问,“不聊聊天?”
周渡因为挨过去看许连夏画稿,离得有些近,稍稍一瞥就能瞥见许连夏的鼻、眼、耳,而许连夏侧头的这个动作,让周渡更好捕捉到这一切。
就像是精雕玉琢的心上人要撞入自己的怀中,他的心又跳得很快,手心都在冬天里冒汗。
他蓦地开始害怕,要是许连夏知道自己的好友对自己怀着这种心思,会做何感想。
会连朋友都当不了吧。
他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很快逼迫自己抽离,往椅背上一靠,就这么直愣愣盯着面前的湖泊,耳边只剩下笔与纸摩擦的沙沙声。
没得到周渡的回应,许连夏也不觉得尴尬,只勾了勾嘴角,没再说话。
这处地儿在公园深处,较为安静,路过的行人很少,树上也没有鸟在叽叽喳喳地叫唤,风时不时掠过发梢,弄得人痒痒。
直到十几分钟后他停下笔,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叫了周渡一声,周渡睁开眼,看着他。
“坐得有点冷了,站起来走走。”
周渡点点头。
他们并肩走在公园的小道上,冷风灌入周渡的脖子,他缩了缩,听到身边的人开口说。
“小县城那边的公园,你还有去吗?”
周渡愣了愣:“有,放假回去要晨跑的时候,会去那边。”
“你这习惯,还真是顽固啊。”许连夏打趣。
“彼此彼此。”周渡回敬道。
“嗯”许连夏回忆了一下,“但是当时我经常坐的那处只是个小石凳,可没有今天这种双人椅哦。怎么样,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画,有没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许连夏的眼神淡淡的,他带着笑,却似乎并不是发自内心。这让周渡感觉有点抓不住这话里该传递的信息,也不明白许连夏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在公园没法坐在一块,但是以前有在你旁边看过你画画,”周渡稳了稳心神,“怎么说,就是觉得你的水平更上一层楼了?”
“”许连夏依旧带着笑,只是过了两三秒后才开口,“两年了,我的水平要是没有进步,那也太糟糕了。”
周渡:“也对。”
许连夏突然问:“平常会有女生找你要微信吗?”
话题跳转太快,以至于周渡的眼神染上了疑惑。
许连夏又说:“在食堂,或者图书馆,一些店铺,甚至是走在路上,有吗?”
“有。”周渡实话实说。
在他看来,这也并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那你给她们了吗?”许连夏又问。
“问这个做什么,”周渡皱了皱眉头,“我都不认识,肯定不给了。”
“啊,让我猜猜,你拒绝给微信的理由是什么,”许连夏想了想,“说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是说‘抱歉,我懒得谈恋爱’?”
周渡噗嗤笑出声来,关于这句“抱歉,我懒得谈恋爱”真的是十足得符合自己的个性,而且许连夏连语气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并且在高中时段,他还真拿这句话拒绝过不少女孩子,也不知是不是对方当时偷听了去。
“大学的时候,有一两次是用有女朋友当理由的,”周渡还含着笑,“剩下的绝大部分我都是直接拒绝,没有用什么做借口。”
“用有女朋友这个理由,”许连夏说,“是那时候你真的有女朋友了?”
“对,董承跟你说了吧,当时你们聊天的内容我正好听到了一半,”周渡没打哈哈,“我前几个月确实有过女朋友。”
“你喜欢她?”许连夏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他转过头看着周渡。
他的眼神前一秒像是一把锐利的剑,后一秒又消散成沾着银色碎末的光。这莫名的变化,周渡觉得仿佛只是自己一瞬的错觉。
他把手插进口袋,声音有些含糊,“不喜欢。”
“是最开始喜欢上了,然后分了,还是因为,”许连夏随意猜测道,“压根就没喜欢过呢?”
这个问题毫无疑问触及到周渡心里的那条线,被他自己所掩盖的秘密。
许连夏啊许连夏,你可真会猜。
“总之结果就是不喜欢。”周渡抿了抿嘴,并不想正面回答。
“所以你最开始也不喜欢她啊,”许连夏只听周渡的这一句话,便得出了结论,他接着问,倒开始有些寻根究底得的意思,“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同意,你想试什么?”
“……”周渡没有说话,许连夏很了解自己,他多说无益。
“你别告诉我是为了试试什么谈恋爱的感觉,我知道你可不是第一次交女朋友了。”许连夏状似无意说。
“我什么…”周渡顺势否认,但马上刹住车。
周渡反应过来许连夏说的是哪件事,大概就是他为了试探许连夏,谎称自己和文潇在一起了。
哪知许连夏就当真了,还一直记到现在。以至于如今被扯出来,正大光明地摆在两人面前,自己也没法反驳。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居然还会延递到两年之后。
着实是造孽。
“算了,我也没有什么打听别人隐私的癖好,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许连夏错开周渡的视线,看到面前小路上停了几只鸟,又被来人的脚步声惊飞,悠悠跃到树枝上,找不见踪影了。
“这样吧,等价交换,我告诉你我昨天是怎么拒绝那女孩的。你想不想知道?”
周渡收回视线,前几秒自己的老底差点被掏出来,现在倒是一点也不想给他面子了。
他于是道了句“爱说不说”。
“我说的是,”许连夏顿了顿,并不在意周渡的态度,事实上周渡不论回答的是什么,他都会把他想说的话说出口,“‘不好意思,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寒风裹挟着许连夏的声音,扎入周渡的耳中。
心有所属?
周渡原本就端着的脸似乎更僵了,来自冬日的风一吹过他的皮肤,仿佛都能使他皲裂开来,细细密密钻入伤口,在内里横冲直撞地破坏。
心有所属吗。
他暗自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是谢合?
不,不会是谢合,许连夏可不会是弯的。在他看来,谢合不过是一厢情愿,而且注定失败的例子罢了。
那会是文潇吗?
文潇是周渡的青梅,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聪慧善良,活泼大方,一个漂亮的女孩儿,高中时许多男生的暗恋对象。
后来隐隐发现许连夏喜欢文潇时,周渡也并不觉得惊讶,仔细一想,却是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真烦。
居然到现在都还在惦记她吗?
“挺好的。”周渡干巴巴吐出几个字。
许连夏:“什么?”
“那个向你要微信的女生,”远处几个嬉闹的小孩骑着他们的四轮自行车路过,周渡远远瞟了一眼,扯出一抹浅笑,“说你拒绝她的时候很温柔。”
许连夏笑道:“那这个评价真高,我和温柔这个词儿,可沾不上边。”
“倒是你,你抓的重点好像不太对吧,”他顺着周渡的视线看到了那几个打闹的小孩,“你就不问问我对谁心有所属吗?”
周渡看了他一眼,表示并不想多问,“你的隐私。”
“我说过,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但前提是你想说。”
“好吧,”许连夏听到这句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目前确实不太想说。”
他只是想知道周渡对这个有没有点兴趣而已。许连夏心里的小人叹了口气,周渡这不喜欢八卦的性子居然到现在都没改啊。
“等你的心有所属跟你成了之后,再告诉我也不迟,”周渡当时是这样说,“到时候给你包红包。”
周渡发现前面几个骑着单车的小孩们已经走远了,现在已然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身边的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铅笔,摩挲着黑皮本子的封皮。冷风还是不顾情面地吹着,而他外套的拉链没有拉到顶,围巾也裹得不像样,仿佛丝毫没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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