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扯开漆黑的云层，忽地蹦出身来，于是树梢被镀上一层银，在夜里似乎闪闪发光，巷子口的猫喵呜叫了一声，被来往的行人吓跑了。
小基地里，小音响连着许连夏手机的蓝牙，放出的曲声温柔明净，缓缓绕上四周的画卷，又像冬日里暖暖的咖啡。
可惜这杯咖啡他还未品尝至一半，那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耳朵，他手里的画笔一抖，差点把人像勾出一撇胡须。
感觉还是不对。
他呼出一口气，却又蓦地瞟到角落盖着白布的铅笔稿。
许连夏有些烦躁，却又说不清哪里烦躁。只觉得握笔不得劲，线稿连带着都歪歪扭扭，状态很糟糕，甚至昏昏沉沉，没头没脑，所作的画连一半神韵都表现不出。
可能是累了。
他一把从旁边的小凳子上拿过手机，却见上面是一串毫不熟悉的来电号码，他犹豫了几秒，滑动小圆圈到绿色的按钮。
“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喂，哥哥啊，我那个，呃我在你家门口咧，你给我开个门吗？”
许连夏登时就想把手里的手机扔出完美的抛物线，但几秒后按捺住这危险的心思，这才开口。
“这小孩”许连夏咕哝了一句，“喂，哒哒，我记得我前几天刚刚把你送走，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麻麻说她要出差啦，爸爸说他过几天才回来，我不想托到别的阿姨那里！就来找你了，”说到最后，哒哒甚至有些委屈，许连夏还听到几声咚咚的敲门声，“哥哥，你怎么还不来给我开门啊，你让我进去，我咳咳咳！”
电话那头咳得撕心裂肺，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许连夏手中的笔一顿，微微叹了口气：“感冒了？”
“我肯定不会吵。”哒哒补完最后一句话。
“”
许连夏嗤笑一声，他仿佛都能看到小姑娘站在自己跟前双手捏着衣摆，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
前阵子自己的小表妹被他妈送到他这儿，是被自己明里暗里嫌弃了好几次，说她太吵太闹，天天蹦蹦跳跳，地板都要给她蹦出个坑来。但这年纪的小孩儿爱玩也是天性，等上初中了估计就会消停许多。
许连夏当时跟她说，再这么闹就让她卷铺盖走人，去和乞丐一起睡大马路。小姑娘明显被唬住了，这次过来生怕被撵走，就先给许连夏来了一针预防针。
鬼精鬼精的。
“我不在家，你别敲门，稍微在门口站一会儿，别乱跑，听话，”许连夏交代道，“我过会儿再给你回个电话。”
哒哒粘粘糊糊回了个“好的”。
许连夏这才把电话挂了，打开手机通讯录，直接跳转到首字母z的那一列，翻了翻，没找见自己想找的人，这才发现自己没存周渡的电话号码。
他鼻腔里哼出短短的气音，点开微信，直接拨了个语音通话请求过去。
那头的人很快就接了起来。
“喂，有事？”周渡沉沉的嗓音从手机中传来。
“你在家吗？”
“在。”
“救个急，我的那个小表妹，她现在在我家门口，但是我刚刚人不在家，”许连夏语速很快，“你方便吗？”
周渡瞬间就明白了，他坐在宽敞的沙发上，环顾四周，见一切都很干净整洁，也包括他自己。
于是他应了声“行”。
“大恩不言谢，我现在让她下来，你给她开个门。”
许连夏挂断电话，又回拨给小表妹，交代她坐电梯到下一层楼，找到1302门牌号，敲个门，哥哥的朋友会给她开门。
“哥哥的朋友，也是个哥哥吗？”
“对，”许连夏顿了顿，想到周渡瘫着个脸会不会吓到人家小姑娘，于是默默补充道，“放心吧，他不会吃了你。”
周渡这边挂断电话，就直接走到门口，怕人家小姑娘找不到路，便直接打开房门，往门框上一靠，充当起了门神角色。
不一会儿，过道就跑来一个裹着小小的面包服的小姑娘，扎着双马尾，一翘一翘地蹦哒到周渡面前，抬起头看着他，继而瞧了瞧门牌号，接着又转回视线盯着他。
周渡双手环胸，挑了个眉：“许连夏的小表妹？”
“嗯嗯，哥哥好。”哒哒的声音带着鼻音，感觉眼睛都发直了。
周渡站直身，离开靠着的门框，从脖颈往上扒拉了一下后脑勺的头发，转身，领着哒哒进到门里来，再关上门。
他准备去厨房倒杯水，这小姑娘就抱着个书包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从客厅溜达到厨房，又从厨房溜达到客厅。
“喏，”周渡把水杯递给她，接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跟审犯人似的，“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林霖，小学三年级了，”哒哒有些怯生生地，“哥哥，我不会吵你的，你放心。”
周渡憋笑：“这话跟谁学的，你哥？”
“不是不是，”哒哒连忙摇头，两个马尾辫一晃一晃，“是我哥哥嫌我太吵了，我怕你嫌我吵。”
“嚯，挺有自知之明，”周渡打趣道，“你哥哥就住在我正上方，前阵子你在的那几天，我可是晚上睡觉都要觉得天塌了。”
“啊，”哒哒瞪大了眼睛，“那我赔给你，你不要生气了。”
“赔什么？”周渡递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她低下头，三两下打开书包拉链，在里面掏了掏，掏出一个奶糖，放在手心，递到周渡面前。
周渡第一次觉得逗小孩这么有趣。也许是因为知道是许连夏的妹妹，连带着态度都要好上几分。
他接过奶糖，没有马上撕开包装，而是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见小姑娘还眼巴巴盯着自己，就觉得好笑。
“看我做什么？”
“哥哥你好看。”哒哒顺口就直接说了出来，丝毫没有遮掩。
“我好看？”周渡面上的表情终于变了个样，不是先前那般的面无表情，而相反，带着浅浅的笑，仔细一看，还有些小小的得意，“我哪里好看？”
哒哒一字一句：“哪里都好看。”
周渡伸出手揉了一把小姑娘的脑袋，“我好看还是你哥哥好看。”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许连夏的小表妹，眼见她摆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抿唇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说：“你好看。但是你不能告诉哥哥。”
周渡最终是笑了出来，“你比你哥哥有趣。”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周渡的门铃被按响。他踩着拖鞋走过去，随意地拧开门把，抬眼，果然见是许连夏。
丝毫看不出许连夏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手里提着个药袋子，看上去绿油油的，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他进门，跟周渡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把袋子往茶几上一放，就对着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的哒哒瞪起了眼睛。
“买的什么？你生病了？”周渡走过来问。
“不是，”许连夏说，“是这小家伙感冒了，给她买的。”
他见哒哒眼神忽闪，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跟我上去，别打扰人家休息了。”
哪知哒哒一听，不乐意了，圆溜溜的眼睛里仿佛都要溢出水来。含含糊糊说了句，“我不。”
“不什么？不走了？”许连夏没好脸色。
“哥哥，你太凶了。我想要这个哥哥陪我嘛！”
许连夏听闻，一脸震惊地看着周渡。他先前还害怕这不喜欢小孩子的家伙把小姑娘给欺负了，可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周渡，你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
见许连夏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滴溜了两圈。
周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可什么都没干，同时跟许连夏说，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人小姑娘也挺安静的。
安静？鬼才信！
许连夏总觉得周渡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没有跟哒哒计较，而哒哒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眨眨眼。
“瞪我做什么，把药吃了，吃完再好好问你！”许连夏揉了把小姑娘的脑袋。
他借了周渡先前的那个杯子，给哒哒泡了杯感冒灵，给她灌了下去，这才觉得心里舒缓多了。松口气，便坐到哒哒旁边，开口问：“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哥哥你好健忘，我前面电话里边刚刚跟你讲了嘛，”哒哒嘟嘴，“他们都在外面，没有人陪我啊。”
许连夏神色一暗，面前的小姑娘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却透过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你来找我，怎么知道我就会陪你了？”许连夏说。
“哥哥上次不就陪我了嘛。”
“前阵子是没什么事，现在我被排班了，要去画室，没时间陪你。你去找你那个什么阿姨，明天我就送你过去。”
“我不去我不去！”哒哒一听，立马就不乐意了。闹来闹去，眼睛里仿佛都已噙着小珠子了，一晃脑袋就能完整地掉下来。
许连夏拿她没办法，瞟了眼坐在一旁不吭声的周渡，见他没显出不耐烦的神情，这才再转过头，眯起眼盯着哒哒。
哒哒头往周渡那一扭，似乎接收到什么信息，踏踏几步朝周渡那边跑去，拽了拽周渡的袖子，“哥哥你跟我哥哥说一下，让他别送我走，拜托拜托”
许连夏嗤笑一声，好家伙，现在都懂得请外援了。
周渡任她拽着自己的袖子，动动嘴说：“我又没办法替他做主。”
听周渡这么一说，许连夏想起前几天周渡似乎也是用类似的理由拒绝了那个想通过他要到自己微信号的女生，只是他那时明明可以直接一口拒绝，却硬说让那个女生来问自己要。
意识可不就是，他可以不给那个女生许连夏的微信号，但是不会阻止那个女生向许连夏要微信号，也就是觉得自己只是许连夏的朋友，碍不着断了许连夏的桃花。
周渡什么态度，许连夏不知道。
但许连夏什么心思，周渡更不会知道。
他们就像是在玩一场永远无法结束的捉迷藏游戏，眼瞧着前者要捉到了后者，但时间一到，铃一打，双方又互换了位置，后者起身去抓前者。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两个人都筋疲力竭。
但他们只是朋友，可是
“你可以。”
许连夏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尾音刚落，听的人和说的人，双方都登时愣住了。
只剩夹在之间的哒哒还腆着脸皮对周渡重复了一遍“我哥哥说你可以，那你可以让我不要走吗”。
周渡没有说话，许连夏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忘记了，真正无意的人，哪会在意几句看似无心的话。
许连夏分明在周渡眼里看到了错愕、慌乱、怔然。他低下头扯了扯嘴角，认为周渡从来便是这样，一不知所措，就丧失掩饰情绪的能力。
而他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别闹了，哒哒，暂时先不赶你走，跟我上去，”许连夏走过来，揽过哒哒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自己则往门口迈出几步，撇过头同周渡说，“抱歉啊，我先带她上去，等一会儿再下来找你。”
他说完就走了，没留给周渡开口的时间。
周渡心道，走了就走了，还再下来做什么。
他打开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给许连夏发过去。
许连夏带哒哒回到1402，轻车熟路地腾出个地儿，安顿下哒哒后，总算是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他往沙发上一瘫，睁着眼，直愣愣盯着天花板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呼出一口气，好像把混沌的情绪也剥离干净，也没顿下来喝口水，抓起钥匙，又开了自家的门，走到电梯口。
这才看到周渡给自己发了微信。
【不用下来了】
【早点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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