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侧身走回到柜台,探出头悄咪咪瞟了眼坐在远处的许连夏。
他半个身子浸润在阳光里,修长的腿随意地翘着,咖啡冒出滚滚的热气,整个画面静谧而氤氲。他握着一只铅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突然抬起头,把周渡偷看自己的视线逮个正着。
周渡觉得有些尴尬,马上把视线缩了回去。
而许连夏一脸淡然,又将眼珠子兜了几个圈儿,再心安理得地继续手里的画。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微微眯着眼,眉头有些上扬,像是觅食饱餐后的猫。
周渡觉得现下的场景十分眼熟。
他回想起来,好像是高二那年,哪一次盯着许连夏的背影时,被他发现后,自己十分别扭的情形。只不过当时的自己仿佛一只炸了毛的野兽,浑身静电的那种,呜呜咽咽吞声叫着,又撒不出什么脾气。
现在时间还早,他呆站着也不是个事儿,便简单收拾了一下,提着包径直走到许连夏身边,坐下。
而许连夏也在看到他走过来的那瞬间,把本子合了起来,放在小方桌上,铅笔也随意搁在本子旁边。
“玩忽职守?”他若有所思。
“是正常放假,”周渡说,“昨晚让我帮忙顶班的,现在回来帮我顶班了。”
“哦,”许连夏眼睛往柜台那看去,“是刚刚跟你讲话的那个女生?”
周渡点点头。
“你刚刚问我要不要去演唱会,那票也是她给的吧。”许连夏随口道。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就不知道啊,”许连夏凑近了些,不承认自己确实是瞎猜的,反而厚脸皮扯出了一堆逻辑清晰的推理,“你自己肯定不会想去这种场合,而刚刚那女生找你说了几句话,就转过头瞟了我两眼——那肯定在说什么和我有关的事情。再者,那女生是想让你叫我一起去看那什么演唱会?”
许连夏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周渡没多想,便顺着他的话回答了句“是”。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许连夏摸了摸下巴。
奇怪什么?
周渡只觉得莫名其妙。
许连夏从前就是这样,特别喜欢钻牛角尖,钻牛角尖就算了,每次还都能钻出些新花样来。周渡见怪不怪。
许连夏接着说:“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
关系,什么关系?
潜意识里面,他告诉自己,许连夏又是在耍嘴皮子开玩笑了,但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多想,控制不住地去思索,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两年前,他可以说他们是好朋友、好知己的关系。
两年后,他们不过算是重新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关系,能怎么样,能有多深?
是连正当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是周渡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
自打博中再次见到许连夏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他对自己那藏了许久的心思避无可避,但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尝试?甚至不惜撕破脸皮?如此,他还觉得真不如一直做好兄弟来得划算。
他当然是知道许连夏高中时对文潇有感情,现在也许依然有,只不过许连夏都闭口不提罢了。还真当以为瞒得过他吗?
文潇于周渡而言,是他从小玩到大的青梅,他与她之间的感情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是哥哥和妹妹的感情,是受亲人影响下衍生出的亲情。
他见许连夏为文潇画速写、画肖像,给文潇带零食、带饮料,阳光下他们交谈甚欢,而在周渡看来却那么刺眼。
他觉得许连夏对她很好,也知道许连夏对他的许多朋友都很好。许连夏就像一轮闪着光的小太阳,呼啦呼啦地转着,把每一个朋友都搂进自己怀里,把每一寸阳光都分享给他们,连带着把周渡的心也给揉了进去,越揉越深。
他觉得窒息,觉得难受,而更多的是无法言语的悲悸。他尝试转身离开,却发现两年带给他的不过是一段沉浸的记忆,在见到那人的那瞬间,又汹涌地爆发出来——那鲜明的人,哪里说抹去就抹去。
周渡不止一次想停止深陷,而这许连夏近来又不知怎的,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还一次次口出惊人。他也很讨厌许连夏那番没心没肺的表面样子,他次次开的玩笑,都像一把刀扎在周渡的心口。
但他怪不了他。
……
许连夏无视周渡一脸的变幻莫测的神情,自顾自又问。
“你和我,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他对着他的眼,周渡竟在里面看到了几分荒唐的认真。
朋友关系。
是朋友关系。
周渡这样想,也想这样说,但嘴却像被胶水狠狠粘住了,喉咙也被灌了烈酒般丝丝麻麻得在烧,发不出声音。
“能是什么关系?”周渡反问。
阳光笼罩住他的右脸,他感觉到的却不是温暖,而是火辣辣的麻。
他低下头,而后又抬起眼,发现许连夏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仿佛自己的伪装时刻都会被发现,不言而喻的危机感和焦躁感,甚至是羞愧、无奈,促使他猛地站起身,把背包一把抓在自己手上。
他有时很讨厌自己,自己的犹豫和自己的逃避,他就像站在黄沙中的人,四顾却完全找不着方向,方圆百里全然不见绿洲。
周渡想一走了之,走之前片刻的清醒,或者说自我保护机制,还让他留下了四个字。
“你很无聊。”
于是他也没管许连夏是什么表情,直接转身就走了。他推开门,因为力气的问题,震得那风铃一直叮铃叮铃响,很吵。
过了几秒,周围除了其他客人交谈的声音,许连夏已经听不到其他。
他的错愕已经随着风铃声而消逝了。
许连夏垂下眸,把最后一口咖啡饮尽,嘴里喃喃着。
“怎么又炸毛了呢……真不经逗。”
那柜台的陈苏兰,对突然离开店面且似乎怒气冲冲的周渡完全摸不着头脑,她随手给周渡发了条消息,问他怎么了。
意料之中,对方回给她两个字。
【没事】
她撇撇嘴,刚想输入几个字,就见许连夏也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真奇怪…真奇怪。
一旁的小末目睹了这一切,但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两人身上,反而凑近了陈苏兰,带着好奇的目光:“你不去演唱会了?”
“不去了。”
“啊?为什么啊,好不容易票都买好了,为什么不去了?”小末嘀嘀咕咕道,“苏兰,你不是很喜欢冉冉嘛,我看你朋友圈偶尔都会发发她。”
“也没有很喜欢啦。”陈苏兰摇摇头,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开备注为“luck”的人,面不改色地改成了“邓钧”。
陈苏兰呼出一口气,又点进他的朋友圈,看到他的背景图,是一张近期的冉冉的照片。她勾了勾嘴角,点了返回,于是又回到那个对话框,那背景赫然印着的,是他们俩的合照。
邓钧笑得很开心,眼角似乎都要起皱了,他一只手紧紧搂着陈苏兰的肩膀,陈苏兰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镜头——如今的她,与这照片里的她相比,似乎已经大不一样了。
这是邓钧和陈苏兰高一时确定关系后的一张合照,那天是跨年夜,他们背着父母跑出来,在江边合了一张照。
陈苏兰犹豫片刻,手指点开对话框,放在键盘上时,却又不知道该打出什么。她抿了抿嘴角,打出一个“你”,而后马上删掉,紧接着又打出“我们”,手指僵硬在了半空,最后还是落在了删除键上。
这时,她一个二手交易的应用探出一条消息。
【你好你好,票还在吗?】
她前边刚刚挂上二手交易市场的冉冉演唱会门票,居然就已经有人想要了?这速度可真够快啊。
陈苏兰马上回复【在的】。
但想想也是,这过个三四天演唱会就要开了,而她的票价挂得也比平均价格要低一些。
一番对话后,陈苏兰发现对面的似乎是个性格很开朗热情的女孩儿,非常自来熟,甚至把二手交易的私信框当成了聊天工具,在里头一言一语同陈苏兰聊了起来。
并且表示,自己马上就要来江东,可以直接面对面交易,也省去邮费。
陈苏兰同意了,两人最后直接定在奶咖店见面。
“诶这个?”
小末拿着湿布正准备擦拭客人刚刚用过餐的桌子,却在桌子的纸巾盒下面,发现了一张被压住的白纸。那纸张被先前的主人折叠得很整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留了下来。
小末的好奇心一向很重,要换做别人,恐怕直接顺手丢进垃圾桶里了。但她见这纸张被叠地整齐,也不像是想直接丢掉的样子,便自己偷偷打开来看了。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直接愣了愣。
是一张半完成的稿子,上面的人已经能分辨出体型,衣服虽然都没画上去,但五官已经清晰可见,只不过最后作画的人似乎有些烦躁,抬笔往那人的脸上划了几道。
是觉得画失败了吗?所以才会被遗落在这里。
小末莫名觉得有些可惜,弯下身子继续擦干净桌子,转身回到柜台,给陈苏兰分享了一下自己的神奇发现。
陈苏兰拿过一看,眼睛都直了,指甲不自觉地在纸张的边缘印出痕迹。
“哪个客人留下的?”
“就那个啊。”小末指了指。
陈苏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很明显那就是几分钟前许连夏坐的那个位子。
她收回视线,有些摸不着头脑,“是扔了还是还给客人?”
小末说:“你认识那个客人?我前面一直在后厨忙,不知道是谁,不然你怎么知道他还会来。”
“我知道是谁,但是不熟,”陈苏兰有点想直接扔了,但转念一想,“先放着吧,改天再看到他的时候还给他。”
她往柜台的桌子上扫了一眼,本想着直接卡在笔筒里,纸都叠好放进去了,过了十几秒,又被她取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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