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满雨水的竹板桥上，苏苪蕊走过，来到城主府门前，撑着一把油纸伞。
伞下，动人的脸庞缓声道：“旧日之人，拜会城主。”
城主府大门没有开，只是从里面传来温润的声音，“心中有事，不便接见远客，请回吧。”
苏苪蕊深谙此人话语客气，却暗藏杀机，不可轻举妄动，调侃道：“城主是心中有事，还是心中有愧？”
城主府大门徐徐打开，徐灵站在门前，仙风道骨，“我心中，无愧。”
苏苪蕊望着徐灵坚定的神色，倒觉得自己心里多了几分鬼似的，“驿馆中那十把蒙尘的仙剑，它们的主人何在？”
徐灵轻笑，冷嘲道：“你既是宗门弟子，就该知道他们的结局了。”
苏苪蕊这下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本是兴师问罪，但现在搞得好像自己有罪似的。
徐灵见苏苪蕊怔住，哑然失笑，“怎么，你想做下一个他们？”
这鲜明的挑衅，苏苪蕊一下子就笑不出来，只好开诚布公，“你犯下大错，为何还要鱼肉城中百姓，错上加错。”
“你知道什么。”徐灵随和地反驳，“这个地方，我来这里已经很久了。”
苏苪蕊接过话茬，“有多久？”
徐灵望了一眼身后的竹楼，“四十八个甲子。”
五百多年，苏苪蕊心头忽而涌起一阵沧桑感。
等等，他活了五百多年，城中人们竟然没有察觉到一丝奇怪。
徐灵似乎看穿她的心事，“我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大概没人知道我。”
怪不得见他一面，喝他一口茶就要代价，小气。
苏苪蕊心事悄悄，唤出殊未，问道：“你当日说这上面有故人的味道，是什么意思？”
徐灵伸手轻抚一下这截骨玉萧，“这骨玉的主人，现在何处？”
苏苪蕊如实回答，“他死了，葬于东海。”
徐灵温和的眼波里惊起一阵波涛，随后又被老练抚平，“既是如此，葬于故土，也罢。”
苏苪蕊觉得徐灵不算坏人，于是追根究底道：“为何不放过城中百姓，非要犯如此大错呢？”
徐灵摇头，苦笑，“更想放过的人是我，可惜，不待完满，不许。”
苏苪蕊更好奇了，“什么才算完满？”
徐灵默不作声，忽而冷不防来了一句，“倘若，有错的是众生呢？”
这一问，苏苪蕊彻底懵住了，“什么意思？”
徐灵转身，笑而不答，“这是第四十八个甲子，你来了，或而我能解脱。”
不等苏苪蕊追上前问，城主府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苏苪蕊撑起油纸伞，若有所思地沿原路返回。
这一趟，苏苪蕊也说不清其中的头绪，凝神沉思处，撞上一位捧着瓦罐的女子。
那位女子也撑着一把花色油纸伞，手中的瓦罐一下没拿稳，摔在地上。
瓦罐没碎，但摔破了口。
女子急忙伸手整理瓦罐，将油纸伞搁置在一边。
慌乱中，苏苪蕊察觉到女子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打在女子手背上、身体里，一道道青紫色的疤痕蔓延开来，如同开在雨中的紫红色花朵。
这雨很特别，苏苪蕊将伞偏斜，把手伸在雨中。
灰色浸染了她的手指，却不曾有地上这位女子的经历。
雨水，带有记忆。
苏苪蕊蓦然想起徐灵的那句话，倘若，有错的是众生呢？
她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句话，只是看着眼前女子努力拼凑破碎的瓦罐一角，以及慌乱的神色。
青灰色瓦罐空洞出一角，不见底的黑暗里，一只由清澈之水凝结而成的手伸出来，晶莹剔透，而后，爬出一整个有手有脚的小人，皆由水凝结而成。
小人一落地，看见那位女子，脚不点地跑开，跳入茫茫苦水中，不见踪影。
这位女子拿着破碎的瓦罐，也没精力撑起油纸伞，任由雨水冲刷伤疤，慌张地凝视一片苦水，不知所措。
苏苪蕊将伞往女子身旁遮了遮，悄声问道：“那是什么？”
女子眼里无神，怔怔地回答，“交换可用水的东西，现在被我弄丢了，这一天我可怎么活啊，家里还有八旬老母，等水煎药。”
苏苪蕊觉得这件事她有责任，于是用法力捻出一段红线，接住瓦罐破碎的地方，另一端则蜿蜒延伸，没入苦水之中。
与这雨水不同，缘许可以从旧物上提取记忆，沿着记忆的线索，找到记忆的原主。
缘许缠缠绕绕，深入苦水中，不过一会儿，红线提溜上来一个挣扎扭动的小人。
苏苪蕊一扯红线，将小人抓在手里，随后缘许消失。
但小人在苏苪蕊手里变形压缩，很快脱离了她的掌控。
而那位欲哭无泪的女子眼疾手快，一面将破碎的瓦罐用手堵住，一面捡起瓦罐盖子，将快逃脱的小人封存在瓦罐中。
瓦罐盖子上刻画有一些看不懂的图案，但中心的枷锁状线条交叉其间，苏苪蕊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那是符节罗网。
“谢谢。”女子的声音细微渺茫，一闪而过，随后便随她那匆匆的脚步去了。
苏苪蕊站在原地，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心说那封印的东西不会是灵吧。
这世间，唯有一种东西是连任何法器、法力都困不住的，那叫灵。
万物有灵，它最玄妙的地方就在于它本身是凝结在万物里的晶体，除了提取炼化，并加符节以控制外，没有任何一种方式能得到灵。
如果徐灵是以灵为条件交换水源，那城中人大概都会提取。
也就是说，秋涸城中，有大量提取炼化灵的场地。
可像这样强的灵场，苏苪蕊身为修士，她一进城就该感知到，而不是现在就算耗费灵力，也感知不到灵场。
驿馆中，萧何已经回来，在等她了。
苏苪蕊收起油纸伞，问他，“今日之事，可有进展？”
萧何转动晶莹剔透的眼珠，无邪道：“看见了很多人来去匆匆，还有毫无波澜的苦水，还有枯萎的黑色花朵，还有”
“直接说结果。”苏苪蕊一指，语言冷肃。
“毫无进展。”萧何说得简单明了。
苏苪蕊掐指一算，在秋涸城已经消磨了三日。
秘境中一日，外界中一时，秘境中一时，外界中一刻。
在进秘境之前，宗门弟子约好五时五刻必须出来，否则，视你无法脱离秘境，与秘境融合在一起了。
现在，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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