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当今陛下终于要立中宫了,还是个外族女子呢!”

    “什么什么?又是外族女子吗?想当初那场闹剧可不就是因为娶的是外族女子……”

    “这回可是不一样了,听说这位女子可是北部奥兰托尔的公主。”

    “说是公主,可我听说她已经嫁过三位夫君了,而且都被她克死了。”

    “啊?那这还了得……”

    京都蕴灵街上的龙翔酒馆,青色衣衫的男子慵懒的撑着下颚,轻握酒杯,薄唇微微抿了一口,低垂的纤长睫毛扑在白皙的面容之上,墨色长发如瀑,落在隋鹤眼中,却是只注意到了他极为瘦弱的手臂。

    “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想约你出来都难。”无视掉周围嘈杂的议论声,隋鹤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男子,只见他不紧不慢执筷,从盘中夹起一片米糕,放到嘴中,随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家店做的小吃一向都是那么好吃,唔,说好的,你请客哦~”隋鹤咬牙,恨不得把盘子拍到他脸上,若不是为了和他约他出来,也不会请他来吃酒,好吃当然是好吃的,龙翔可是京都最贵的名店,摸摸自己不算富裕的荷包,隋鹤叹了口气。

    “若是觉得好吃,那就多吃点吧,才三个月不见你,就瘦成这个样子。”也不知,从前在靖王府时,是谁将他喂到面色红润,腰上有肉的,如今倒是像换了个人,瘦的皮包骨头不说,就连眉眼中都时刻透露着疲倦。

    自从夷兰的弟子过世,他便再无心朝政,虽说也会依着雩邪的意思,偶尔准时偶尔迟到去上早朝,但在一众朝臣眼中,他似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举中榜才华横溢的学士,而是如今,不学无术,愚钝散漫,无心教书的某个吃朝廷闲饭的浑人。

    萧义先前因为这件事情急的火上眉头,整日拉着隋鹤商量怎么让他打起精神,隋鹤倒是不觉得他像是真的被压垮,毕竟一个被压垮的人,也不会整日赖在自己身边蹭吃蹭喝笑眯眯要他掏钱结账的吧,想到这里,隋鹤握紧拳头。

    “唔,老板,来份你们招牌的鸳鸯戏水吧。”夷兰眯眯眼,在隋鹤惊讶的目光中又点了一道菜,狡黠的笑意仿佛是故意为之,静默了许久,隋鹤终于忍不住了。

    只见龙翔酒馆一楼大厅几个客座之上,一男子拍案而起,怒目圆瞪,很是气愤,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甩到对面人的脸上。

    “你自己看看吧,月铭她有多担心你,你整日躲在你那个阁子里头不见人,知不知道大家都急疯了?亏我还相信你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击,怎么,当初那个,只用了三个月就超过我的人,现在要用三年把自己给彻底放弃吗?!”

    青衫下的手指微微颤动,碧色的水潭之中不经意的划过一圈异样的神色,夷兰抬起头,一向洒脱不羁如隋鹤,鲜少会执着于什么事,唯有在他身边,时常无奈,喜怒哀乐展现的淋漓尽致。

    唇瓣微张,顿了顿,终于开口说道:“你是知道我的,隋鹤,何必在这里动气呢?”展信,宣纸上娟丽的字句,字里行间透出的牵挂,他尽收眼底,“难为她,因为我忧思,我会亲自上门答谢的,你先坐下,好吗?”

    “静嫣她还好吗?”

    听到夷兰问起,隋鹤才终于舒了口气,不情不愿的回答。

    “她还好,只是和我一样很担心你,其实从你当初在陛下面前说出那样的话,她就知道你的心了,凝儿姑娘她……”

    “你想多了,我对她只是怜惜之情。”打断隋鹤的话,令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脸颊,向来明媚的眼神之中似乎蒙上了层层阴霾,他知道,这个名字,是他不能被任何人所触碰的底线。

    那一年,相差十岁的师父与徒弟,在无数寂寞的日子里互相温暖着对方的心,他还记得,自己有一回到文渊阁去找夷兰,院子里,少女放着纸鸢,微风拂过,身旁的人目光柔和,在梧桐树下的光影间,恍若梦境一般,这是他认识夷兰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想到这,隋鹤不满的撇撇嘴:“还说你对她没有别的心思,你这个从来不会对女孩子动心的木头,哪里还对其他人这么好过,自从认识了她就没有来找过我和萧义。”

    他真的动心过吗?对于她,夷兰其实很不清楚,短暂的相遇相知,他无比珍惜,这份心情,足以弥补他曾经丢失的一部分,可却不能说这便是爱情,不是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也不是因为年岁的相差,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曾经微笑着面对一切悲痛的女孩,对自己究竟算作什么。

    隋鹤见夷兰并未答话,挑了挑眉,半开玩笑的问了一句:“看来,是没人能猜得透,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了。”

    碧色眼眸一阵恍惚,忽然缀上十分细腻的意味:“我么?大概是一个,冒失到总会让人心疼,很是可爱的女孩子吧。”

    上清宫,重华殿,夜色如浓墨。

    雩邪揉揉微微发胀的额角,侧过脸,书桌旁的贵妃榻上,消瘦的男子卧在上面,低垂的睫毛一颤一颤,平顺柔和的呼吸声缓缓传来。

    想到一个时辰之前,他晃着酒瓶挨到自己身边,微微泛红的脸贴近桌上微黄的光线,对自己说:“你,你又爽约,小邪子~嗝~”

    放眼这东西六宫,放眼这大罗天下,敢这样称呼他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了,望着被他挡掉的烛光,雩邪微微皱眉,将他推到一边,谁知他却忽然眼角抹泪,摆上一副梨花带雨的受伤样子,跪坐在自己身旁,微醺的语气让人很是无奈。

    “我们,嗝,都说好了的,今日,要出去玩,我知道最近他们总是弹劾你要联姻的事,等到,明天,嗝,我去朝上,给你好好地,教训一下他们……”

    也不知这是喝了多少酒,雩邪知道夷兰的酒量一向很好,放眼皇宫内外,并没有谁能够让他喝醉,自己也从没见过他今天这个样子,懵懂的样子却是有些可爱。

    细细回想之后,雩邪想起上月十五,自己与夷兰一同出宫游玩,或许是在阁里闷得久了,他见到一切新奇的东西都在两眼放光,雩邪看着他欣喜的神情,在各个小摊前逛来逛去不亦乐乎,下意识便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若是喜欢,下月我再陪你来。”

    这句话一说出口的那瞬间他就后悔了,然而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某人却耳朵尖到一下子就听到了,然后便兴高采烈的跑过来,盈盈握住自己的手。

    “好啊,有你陪我,我很开心呢,陛……贤弟~”那一刻,他就像是个小孩子,所有的心情都摆在脸上,这样无忧无虑的神情,雩邪已经许久都未曾看到过,索性便就这样也好,谁知一月之后,朝中却因他执意迎娶北部奥兰托尔皇室公主一事颇为争议,批奏章的时辰多了一倍又一倍,忙的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这件事。

    醉了酒,又哭了一会儿,夷兰蜷缩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嘴里还念叨着小骗子,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雩邪看到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叹了口气,叫人给他盖了床被子。

    他一向是不会照顾自己的,出去拜师学习的那几年,便是瘦了很多回来,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却又是没过上几年安生的日子,又顷颓成这般模样,那白皙的手臂一捏,便能摸到骨骼,让人又气又心疼,还舍不得说教。

    从前,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纵使他成为人人口中的不详之兆,纵使他为人所欺凌而受伤,他都没能保护他,就像那远在奥兰的女子,他的特殊身份就如同两人之间的距离,横在中间,他无法向前,内心也无法后退。

    如今,他终于能够给他封赏,终于能够看他站上更高的位置,可这份守护却还是被人硬生生的戳破,那人知道,要摧毁一个人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金钱与地位,而是一个人的真心,就像是无形的剑弩,刺穿夷兰本就脆弱不堪的心,将他变得麻木,变得冷漠,像一座冰冷的废墟。

    “夷兰,我该怎么办。”轻微的叹息,在寂静的夜晚也十分悄然,熟睡的男子并未听到他的话,也并未看到他面前奏章上猩红的两道笔触,众多弹劾,皆被如此处理。

    好在,她即将来到我的身边,你也还在我的身边。

    又是四月,距离新帝登基已是第三个年头,守孝期过,宫内便要开始张罗选秀之事,为此,近来从各州运来的马车数不胜数,日日不到清晨便会将帝都的街道围上个水泄不通,而今日却很是罕见的,堵到了一种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境地,就连马路这头的面馆老板想和马路那头的包子铺老板吵架,都看不到对方的脸。

    虽是选秀,但由于后宫之中掖庭人手不足,雩邪额外加设了一次女官科考,凡是在宫中当差的女官,或是大周各个州县有才学的女子,都可以报名参加。

    墨蓝色的车帏之下,双云鬓微微从车窗探出脑袋,杏眸眨呀眨的,深棕色的瞳中明亮又晶莹剔透,暖黄的衣裙自车上款款落到地面,站在喧闹的人群之中,面前的车夫一脸歉意。

    “抱歉姑娘,今儿这一整条街都挤得走不了马车了,还要劳烦您自己走去客栈了。”

    罗玲海露出灿烂的笑容,小小的手摆了摆,说道:“没事的,这也没办法,还要多谢您送我到这里。”转过身,宽阔而喧闹的街道映入眼帘,两侧皆是两层高的垂耳屋檐,各式各样的牌匾从街头排到街尾,一应吃食用品俱全,就连赏玩之物都叫人琳琅满目,若非今日如此拥挤,大概是能从早上逛到晚饭。

    虽然驾车的小哥始终不愿意收钱,但女孩还是塞给了他多余的路费,转身灵巧的穿进人群之中,车夫感激的朝她离去的方向拱了拱手。

    帝都四月的天气还有些微的凉意,虽已开了春,时而吹过的风还是会刮得让人有些忍不住打颤,罗玲海裹紧外衣,缩了缩脖子,黑压压的人群将自己堵在一小块地板上,前后左右都十分难以挪动。

    喧闹间,她也将今日如此拥挤的原因听了个大概,据说是帝都最有名的青楼——聚仪坊正巧在举办一年一度的花魁游街活动,以至于让本就因为选秀女子家的马车而变得热闹非凡的街道,史无前例的出现今日如此盛大的场面,蕴灵街一向是最为繁华的路段,此时此刻,二楼的窗阁都安排上了为庆祝新花魁而往街道上撒花的人,一时间,漫天飞舞的花瓣散落在人群之中。

    花开时节动京城,美好如梦般的诗句,在身边的人发出的声调越来越高时,她便知道,是那名女子的马车驶了过来,然而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罗玲海作为身高十分不显眼,甚至于在同龄女子之中还算矮的小丫头,并不能看到她的真实面容。

    正想着要不要踮踮脚,身旁的人便因马车占据更多的空间而朝自己挤了过来,罗玲海一个失神,头顶的发簪便被不知谁人的衣裙勾了下来,清脆的声音响在青岩砌成的砖石之上,碧玉的翡翠摔落在地,她连忙弯下腰身想要去捡,好巧不巧,又再一次被人往前推动,眼看着便要脸朝地面摔了下去。

    “唔……”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鼻子摔在冰冷的石砖上,很痛很痛,而是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一堵温软的墙,柔和的呼吸声缓缓响在头顶,罗玲海抬起头,深吸了口气。

    面前的男子,眉眼中的碧玉,好似比她的玉簪还要清澈纯粹,深邃的仿佛一眼望不见底,唇瓣微张,眉间微皱,手掌轻轻握住她的腰身,稳稳地将她接住,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有些好笑的说道:“姑娘你这是打算赖在在下怀里不肯走了么?”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的脸上已经爬上了很是明显的驼红,迅速从男子的手中抽离,整理自己的衣襟,玲海低下头,手指有些不自然的扭着衣角。

    “那个,谢谢你……”她怎么会那么容易的,就陷到了那片如同纯净翡翠般的眼眸里了呢?本是那样清透,却又似乎充满了雾气,让人忍不住想要看清。

    男子听到女孩近乎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忍不住笑出声音:“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夷兰没想到,今日闲来无事出宫,先是被堵在街上寸步难行,后又看到这个小小的丫头在一众人高马大的队伍里皱着眉,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忽然就觉得她很可爱,直到她费力挤到自己身边,忽然弯下腰,又摔往自己的方向。

    “啊?”他是什么意思啊,玲海呆呆的抬起头,眼前的人眉眼柔和,唇边勾起摄人心魄般好看的笑容,低头盯着自己,一副很期待她再说一遍的样子。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静默,随着某人的脸色越来越红,头越来越低,夷兰轻叹了口气,打算率先开口的时候,躁动的人群再一次压了过来,两人的距离瞬间逼近。

    “唔——”感觉到此刻的心跳就要爆炸,头顶的呼吸声却依旧平稳如初,玲海感觉自己全身的颤动幅度已经有些夸张,本能的伸出手抵挡着他的距离越靠越近。

    然而人群似乎并没有要散开的样子,夷兰皱起眉,伸手护住身前只到自己胸膛高的女孩,指尖离她的发丝始终隔着一拳的距离。

    “看来今日不宜出行。”无奈的说出这句话,想要缓和些许尴尬的气愤,低下头,却发现地上横着一只翡翠玉簪,流苏处挂着一只由暖石雕成的褐色烧鹅,纹路精美如巧夺天工,刚想问是不是怀里这丫头掉的,谁知刚看向衣袍之下,那娇小的身影却早已不知去向。

    “哎——?”转身看向依旧拥挤的人群,夷兰愣了一愣,随后无奈的笑笑,弯下身捡起那只玉簪,“看来,要下次见到,才能问她了。”

    谁也不知,就在那日,喧哗而繁丽的帝都街道之上,命中注定的两人终于相遇,一只玉簪,成就今后,他与她的互相救赎。

    还会在相见吗?两人的心中都在问着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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