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微风徐徐,正是春日最惬意的时光,雩邪与夷兰坐于凉亭下棋,几盘皆和,略有无趣,于是夷兰提议到荷花池旁赏花喂鱼。

    銮驾缓缓在身后走着,两人步行在前,再往前走,拐过角便是河桥荷花风景于前,却被渐渐放大的交谈声给打断,两位身着青绿色正七品官服的女子正站在桥上,其中略高的那位此时惊呼一声,便被另一位从围栏上推倒翻下,两人随后双双落入池中。

    雩邪皱眉,抬手刚想叫侍卫前去搭救,身边的人却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不假思索的一跃跳入池中,不多会儿,怀里抱了个女子便出来了。

    那女子眉眼紧闭,发丝凌乱,水汽浮在脸上,面色苍白如纸,小手轻轻握住夷兰的衣衫,像是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雩邪听到夷兰低下头靠近她的耳边,几乎不敢发出声音一样,说道:“丫头,还好吗?”听得出他在极力忍住颤抖的声线,怀里的人自然是已经晕厥了过去,来不及多想,夷兰看了看雩邪,后者微微点了点头,他便匆匆抱她往凝渊阁的方向去了。

    “陛下,另一位姑娘也已经救起来了,您看?”张若瞥了眼在一旁也昏过去的女子,斟酌开口,心里却是觉得今天这气运怪的很,这种有些上不得台面之事,竟叫雩邪直直的撞上了,方才夷兰大人似乎又很是不同寻常的样子,张若觉得头顶青天。

    “送她回掖庭,找个御医瞧瞧。”

    荷花池的水面,已不再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落水,不过是戏本中再正常不过的一场演出。

    深不见底的水潭重重的压在头顶,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用掉了最后的气息,女孩抬起手,望着没有一丝光亮的上方,呼救的声音在黑压压的四周销声匿迹。

    是梦境吗?她拼命地想要挣扎,身体却越来越沉重,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韩文熙最后说的那一番话。

    这两条人命,就算你没有亲自动手,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怎么会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那一日,她在掖庭审讯司的公堂之上,被徽阳宫的那位娘娘所搭救,虽然事先想过,杨忠会因为欺瞒皇后而降职处罚,可他又怎会因此丢了性命呢?还有那个,捉住自己偷盗的常多禄,明明和这件事没有什么关系的。

    奇怪,她明明是在水里,按理说如果溺了这样许久,此时应该已经站在奈何桥边喝汤了才是,想到自己还没有喝过那所谓的孟婆汤,玲海又开始胡思乱想。

    孟婆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孟婆汤有没有滋味?如果有又会是什么滋味?

    迷迷糊糊的晃了晃脑袋,身体依旧在往下沉,忽然一阵微弱的刺痛传入头颅,眼前的光线变得明亮,适应着睁开眼睛,硕大的浮雕天花板映入眼中,床边燃到一半的火烛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祥云麒麟的图案在木质的床榻边栩栩如生,屋内的桌上放着一只白玉瓷瓶,没有丝毫图案,玉兰枝子从瓶口倾斜而出。

    动了动手指,感觉身侧有个人影,玲海略微支起脑袋,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隆起的蓝白发冠微微松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托起下颚,手肘搭在床边,眉心微皱,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铺在白皙的面颊上,呼吸均匀。

    嘴角忍不住微微颤抖,玲海捏住被角,小心翼翼的往后一缩,却不想就是如此轻微的动作,令眼前的人瞬间睁开了眼睛。

    “醒了?”他的声音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带着些许疲惫和沙哑。

    呃,他不是睡着了吗?玲海继续拉起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文字哼哼一样的“嗯”了一声,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却见那人正皱着眉,下一秒,被子便瞬间被抽开。

    “唔——你你你,你要做什么?!”杏眸之中的惊恐瞬间放大,此时此刻在这个陌生的房间,看到他已经很是不同寻常,连忙用手臂将自己环住,蹬着腿往后缩一缩,再缩一缩。

    夷兰看着眼前的女孩一脸戒备,有些哭笑不得:“怎么?烧了三天三夜,还没烧够?还要把自己再闷出病来么?”说着伸手,探上她的额头,先前滚烫的温度已经散去,才放心的收回手,看她依旧是惊慌的样子,眯了眯眼睛。

    “你你你,你是谁?这里,是哪儿?”虽是第三次见面,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想起前两次,他都很是冒犯自己的样子,心里有些生气。胡乱摸到一个抱枕,拿起来在他眼前挥了挥,像是在示威。

    似乎很有兴致的挑起眉,夷兰拖着脸颊好笑的看着她:“丫头,我可是救了你啊,你就打算这样报答?”

    “我……”低下头,身上的衣物穿的好好的,只不过不是晕过去前的那件官服,想到那件衣服大概被水一泡已经湿透了,方才听他说,自己发了三天的烧,意思是她昏迷了三天吗?那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呢?

    夷兰见她一直没有说话,开口说道:“这里是凝渊阁,我叫夷兰,是你未来的师父。”说罢好以整暇的等着她的反应,小丫头果不其然瞬间睁大眼睛,像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盯着自己。

    “师父?什么……师父……”是她睡迷糊了忘记什么了吗?仔细想来自己在之前的十五年间,是不是真的有在哪里拜过师,答案自然是没有,眼前的人果然是在诓骗她,越发的有些气愤,握紧拳头,刚想要否认,眼前却忽然出现一只轻巧清透的玉簪,再熟悉不过的烧鹅腿玉雕挂在上面。

    “这个,这个是我的……”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拿,那人却忽然收回了手,唇边的笑意有几分戏谑的感觉。

    他想干嘛?捡到别人的东西,难道不准备还回来了吗?

    玲海鼓起腮帮,再次握紧拳头,很想一拳垂到他笑意盎然的脸上,夷兰唇边却是笑意更胜,似乎对她的表情很是满意,说了这样一句:“呐,做我的徒弟吧,我用玉簪和你交换。”

    这个人怎么这样?明明就是她的东西,怎能用来当做交换的筹码,心里忍不住嘟囔了几句,但是……

    “好,我答应你。”并没有迟疑的,她这样说道,感觉到夷兰的眼神似乎有些许惊讶,下一刻他便伸手抚上她的发,颤抖的闭上眼睛,不多时,感觉到头顶的温度移开之后,玲海小心翼翼的睁眼,乌黑柔顺的发丝在头顶绾成精巧的流云鬓,她的发簪就那样插在其中,物归原主。

    “你好好休息,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我。”起身理了理衣衫,夷兰留下这句话便走出了屋子,合上房门的那一刻,唇边浮起淡淡的笑。

    萧竹在屋外候着,见他出来,长呼了口气,迎了上去:“公子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属下方才去厨房让他们做了菜粥,公子喝了便去睡会儿吧。”

    他一贯都是睡不好的,又十分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饮食混乱,又喜欢喝酒,萧竹一度觉得自家少爷就是把他送过来心肌梗塞的。

    夷兰摆了摆手,说道:“她刚醒,不能吃太多,过一刻钟送碗粥进去。”

    萧竹还来不及说什么,夷兰已经拐过庭院去了客房,留他一人站在原地,抬起的手轻轻放下,他又不打算吃东西了,每回他想劝说,都会被他拒绝,日益消瘦的身体轻而易举的就能摸到骨骼,甚至于因此染上了胃病。

    “玲海姑娘,会是那个人吗?”自言自语的说着,望向夷兰的房间,微弱的灯光映在窗上,就如同那年那月,那一日,十二岁的女孩,唇边温柔而平和的笑,就像照亮黑暗的一束暖光,曾经给这座平静到没有生机的楼阁带去不浓不淡的色彩。

    她足以代替那个人在公子心中的位置吗?

    房门被轻声扣响,夷兰从床榻上起身,披了件外衣,开了门,坐到桌边,揉了揉眉心。

    “公子,韩文熙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了。”黑色的兜帽下,传出女子沉声,腰间的佩剑上刻着世代习武世家方才拥有的图腾。

    “说吧。”不慌不忙点了盏油灯,夷兰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是,尚服局典饰韩文熙是礼部尚书之女,她的阿姐在她进宫当选女官之后入宫,封为贵人,现如今,住在集韵宫。”女子边说着,边斟酌看向夷兰的脸色,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却是没有什么动容。

    “韩家,也算是宋氏的党羽,听说前几日,睿贵妃曾单独召见过韩典饰,初入宫时,她似乎还与罗玲海有过不愉快的一段交谈……”

    女子的声音渐弱,因为她看到眼前的人,虽然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指尖却在隐隐收紧,想来想去,缓了缓,扯开了话题:“皇后娘娘知晓了此事,这几日殿前司已经介入调查,我们其实已经不用插手了……”

    “萧芽,”出声打断女子的话,声音听不出悲喜,只是在幽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阴冷,“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女子的身躯因这个问题略微一震,从没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从前他的心思似乎比现在要容易猜得到的多,思考了一会儿,她回答道:“公子会有一个,新的女弟子。”

    除此之外,再无变化。

    “是啊……”那双碧色的眼眸之中,万千的冰霜都凝成了讽刺,“我竟是,只能如此……”

    萧芽捏紧衣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自从被萧义调到他的身边,她不知多少次像今天这样无助,正如密探所需要的遵守的宗旨,不能过问主人的生活,不能去猜主人的心思,可他这样明显的心痛,却让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公子一定能保护好她,这一次。”这一次,她不会让任何会让他受伤的东西靠近,正如当初来时,他倚在院里的那颗梧桐树下,时不时的喝口酒,透露不出半点浮世间的愿望的眼神,她咬紧牙齿,丢掉自己一向内向的性格,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叫萧芽,从今日起,守护公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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