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分,蕴灵街上摆满了充满清凉气息的小摊,风铃随阵阵微风发出清脆的响声,成衣店摆出了清凉薄纱的时兴衣料,不论哪个季节都会沿街叫卖的糖葫芦小哥,就连饰品铺子都会在步摇挂上走起来会轻微作响的银铃。

    上回进京时,蕴灵街上还是水泄不通的样子,如今已然好了许多,也能够弥补不能细细逛过的遗憾,夷兰看着前面那个走一步停三步,好像要打算每个摊子都逛一逛的样子的丫头,唇边染上淡淡的笑。

    萧竹跟在后面,怀里抱着大包小包,费力挤出一张笑脸:“那个,公子,玲海姑娘只是看看的话,也不用都买下来的吧。”额角渗出几滴汗珠,从方才起,风车风铃木马流水,玉桂青柠桃花酥点,云烟绯色裙衫衣料,只要是她多驻足过片刻的,夷兰全部让老板包了起来。

    “她难得会像今天这样高兴。”那丫头看上去的确像是闷坏了,兴奋的一跳一跳,他都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

    帝都的繁荣果真比起江州要多之千里,从前只消半个时辰就能逛完的家乡小摊,如今放在这里,简直就是冰山一角。

    罗玲海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又发现了翡翠行门口的一个小地摊,跑过去蹲下来,各色珠宝玉钗,看得人眼花缭乱,忽然注意到一枚金丝包围的玉石吊坠,碧玉如翠湖,湖光耀倾城,那种令人无法移开双眼,只需一瞬便会沉沦,熟悉的感觉,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修长的手指忽然伸到自己的面前挥了挥,玲海回过神,方才心中所想的人就在眼前,对自己说:“怎么又在发呆?喜欢的话就买下来。”

    夷兰将目光落到她的面前,看到那枚吊坠后愣了一瞬。

    玲海站起身,掏出自己的荷包,付了钱,拿起吊坠,握在手里,脸颊处带上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晕,断断续续的说道:“谢谢师父……今日带我出宫,这个……”只是觉得让他为自己添置那么多的东西很是不好,但是自己荷包里却是没有足够的银两送他价值相等的东西。

    方才看到这枚吊坠,便想起了他那双有时戏谑有时深不可测的眼瞳,觉得他应该是会喜欢的吧。

    小小的手递来微微冰凉的玉石,夷兰没有想过这是为自己买下的,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玲海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以为他不喜欢,嘟囔了一句:“师父要是不喜欢,那我……我还是……”话还没说完,手里的东西便被人拿了去。

    “咳咳,既然是送给我的,那不管我喜不喜欢都是我的了。”夷兰抬起袖口掩面,不想让这丫头看到自己笑容满溢的唇角,手中的玉石在她的手里,已经被捂得有几分温热。

    这个丫头的心思,也是会有这样细腻的时候呢。

    自清晨逛到日落,行至春波楼,夷兰叫了份碧螺春,表示自己实在是走不动了,玲海眨眨眼,乖巧的落座。

    春波楼向来以酒单涵盖整个中州的品类闻名,侍女烹茶的技艺更是精妙绝伦,这儿的厨子除了会做帝都的菜色,就连江南一带的食谱也多少有些涉猎,以至于在玲海看到桂花酒酿鸭端上桌时,实打实的惊叹了一番。

    菜上全后,萧竹端来一碗酒酿圆子,放到玲海面前,笑眯眯的说:“玲海姑娘逛了一整日,定是乏了,公子知道您喜欢吃甜食,特地叫属下去楼下糖水铺买了一份,您快尝尝。”说罢走到夷兰身边,低声言语了一句。

    夷兰神色微变,看了眼对着面前的甜点两眼放光的某个丫头,无奈的开口:“小玲子,这家店没有烧鹅,为师想吃了。”随后努努嘴,示意她看向窗外对过的全聚德。

    罗玲海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桌上的瓷碗,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房门。

    “他已经知道了么?”执筷从盘中夹了一块软酪,夷兰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个不能确定,但是晋王殿下的信鸽传来了密函,牵扯自上次的黄金案,恐怕他们已经在背后有所计策,若非有人里应外合,否则不会这样轻易便能将贪污这一项罪名安到林大人的身上,密函上说,蜀国圣女现已消失无踪,属下猜测,陛下自御街上救下的那位女子的身份,恐怕……”

    这天下或许不会有这样巧合之事,然确确实实,在罗玲海丢失玉簪,身处蕴灵天街之上被挤到水泄不通动弹不得之时,那始作俑者,聚仪坊的游街花魁,就在丫头跑路之后的半个时辰,自花车上摔落下来。

    而那一日,夷兰的身边,一同出行的恰好便是某位素衣天子,在某人开了小差溜到人海里,众人又在一阵惊叹中没反应过来要先救人而是看热闹的时候,一个轻功劲步,将那怏怏倾倒的女子救下。

    而这名女子,自然也就凭借出尘脱俗又很是异域风情的相貌,被雩邪带回了宫中。

    中书门下六部,林潮生是怎样的作风,隋鹤与萧义再清楚不过,被冤私藏黄金一案,本也是板上钉钉,若非是隋鹤从证物里顺走两块黄金,看出其中的符文隶属秦氏蜀国,恐怕这位一向为官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的好官,真的要含冤而死。

    说到蜀国,便不得不提,天佑五年时,武帝御驾亲征大破蜀军,蜀王阿布约木率举国文武归降国朝,从此尊大周为宗主国,遵大周律法,用大周货币,武帝赐蜀王国姓秦一事,而如今时过境迁,蜀国的王室早已混乱不堪,一切在当今在位的蜀国国主重病的那一刻开始波澜骤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今蜀国,乃是一位世子执政?”月色悄然爬上枝头,摇曳的树影斑驳照在窗棂之上。

    “是的,那位世子,名秦淮。”

    走到全聚德的门口,问了伙计一只烧鹅的价格,玲海默默的掏出荷包,摸摸里面的几颗碎银,有些欲哭无泪。

    忽然就有些后悔刚才买那枚吊坠送给夷兰了,虽然摊主一直说是从西域淘来的稀罕宝物,若非家中揭不开锅也不会出来卖,但是价钱的的确确比同样的中州货色贵重了不止一倍。

    在与全聚德伙计据理力争了一刻钟之后,他终于答应卖半只给她,玲海握着油包里热乎乎的半只烧鹅,准备回春波楼。

    “去去,买不起就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呀。”

    全聚德门口不远处的包子铺,传来男子不耐烦的驱赶声,玲海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深色行衣的男子站在那里,很是为难的说道:“在下在路途之中遭人盗窃,丢失了财物,还请店主通融一次,待在下回家取来银子,一定双倍归还。”

    “小店也是小本生意,不能赊账的呀,公子,可就不要为难我了……”包子铺的老板始终没有松口,男子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失落,转身打算离去。

    “老板,来一笼包子吧。”软糯的声音响在身后,男子回过头,娇小的身影站定在自己面前,伸出手里的油包,唇边是恬静而绚烂的笑。

    “这个给你。”

    明明他对于她来说是陌生人,却能够毫不思索的施以援手,这样的事情,雩墨晨已经许久都没有遇到过。

    他是自幼长在战场的,可怜的母妃没能等到自己成为晋王,早早的便撒手人寰,离他而去,他在皇兄的身边长大,追随皇兄习武,后来在突厥兴兵肆虐之时,毅然决然,领兵出征。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血色染红西边的天,无数锋利的剑弩,无数次想要取走他的性命,每一个陌生的面孔,都会是自己的敌人,看到身边一个个同伴的接连倒下,他对失去早已变得麻木,从失去母亲的时候哭到声嘶力竭,到失去同僚的泣不成声,如今的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动容。

    可是,那样温暖的笑容,仿佛能够融化一切寒冰,她温热的小手,就像黑暗中的一缕曙光。

    怎么能够不去在意呢?以为自己已经不会从那个灰暗的角落走出来的他,面对眼前的女孩,竟然很想、很想知道她的名字,很想、很想再一次见到她。

    “多谢姑娘慷慨解囊,劳烦请教姑娘芳名。”

    灰尘仆仆的脸颊上,却映着坚定的眼神,他躬下身,心间的跳动像是漏了一拍,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那个声音说道:“公子不必如此拘礼,人在世间总有不易,今日哪怕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和我做一样的事。”

    随后,细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起身时,她的背影也已经有些模糊。

    “可是……可是今日,我遇见的是你……”手中的油包温热,雩墨晨微微皱起眉,她便是这样不愿告诉自己名字么?难道是自己最近没有好好梳洗,模样有些吓到她了?忍不住摸摸自己有些凌乱的额发,然后叹了口气。

    雩邪见到雩墨晨时,忍不住微微后仰,斟酌片刻开口:“三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武帝继位后,作为王室中为数不多骁勇善战的男子,雩墨晨十五岁的年纪便做了兵部的校尉,西北战事吃紧,他自请领兵讨伐,屡立战功,武帝册封他为晨曦将军,位居二品,但是这位以文武双全,风姿卓越闻名于帝都的晋王殿下,却是时常不在京中,几乎是常年驻守边关。

    前些日子,雩邪派他出使蜀国,按理说是要去好几个月的,他不过一月便隐匿消息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定是有要事商议。

    “微臣的马匹趁微臣睡着跑丢了,钱财也被一个看上去很可怜的孩子给窃了去。”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偷跑回来的这一趟,会是这样触霉,“微臣此次回京,要说的事,还请陛下做好心理准备。”

    雩邪黯下神色,点了点头。

    “陛下猜测的不错,秦世子恐已有谋反之心,宜陵公主险些遭人火祭,不过她告诉微臣,神火宫的圣女已经失踪。”

    细作的安插,往往是在令人最为意想不到的地方,每一步棋局,都看似那样不经意,但又会令你一步又一步的深陷其中。

    雩邪揉揉额角,说道:“罢了,他既然已经有所作为,不怕他不会露出马脚,一切也不用太操之过急,你路途劳顿,不如在帝都多休憩几日,恰好清宜有孕了,母后很高兴,要办场家宴。”

    “是那位,曾随父皇出征战死的将军之女吗?”

    赵清宜,赵氏的福泽,自她的父亲留下的荣光开始,到她入宫,恩宠浓厚,瓷白的倩丽面容,向来温婉柔和的脾性,真真应了那一句,清露疑是荷叶尖,甘泽润雨两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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