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桌边的姜傲眯了眯眼,在原地没动,低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前世后两年天天闹别扭要走,现在倒又往他榻上钻。
看着乔洛夏呼吸渐渐平稳均匀,姜傲轻声走过去,给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自己穿着外衣躺在外侧。
两人身形都很瘦,并排躺在这张窄榻上,姜傲特地往边上缩了缩,让中间空出好些位置。
姜傲有些睡不着,心中烦乱,睁着眼望着头顶破旧的天花顶。
他前世死前的几年,每天都是抱着乔洛夏睡的。
一朝重生回这个破屋子,最不习惯倒不是这黢黑的屋子和破烂的窄榻,而是入眠、起身时身边空空如也,没有她的气息。
他花了好几天从渐渐适应。但一个人睡时,又常常梦到父皇冷漠离去的背影、母妃上吊的样子,夜夜从梦中惊醒。
可好不容易,乔洛夏来姜国了,他这会儿心中又有万般的纠结和犹豫,既贪恋她的陪伴,又不愿像前世一般拴住她,看她渐渐成了自己的仇人。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闭上眼睛,闻着乔洛夏身上熟悉的香味入了梦。
梦中,他先是看到乔洛夏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冷漠眼神,把鸠毒倒入酒中。又马上看着他,换成一副柔情万种的表情,轻声细语的哄着他,让他喝下那杯酒。
可他早已知晓了这是毒酒,他接过毒酒,用手狠狠捏住她的下颌,给她灌了下去。
她表情好像很痛苦,一口黑血喷在了自己脸颊,临死前还冲着他冷冷地笑,说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榻上正在睡梦中的姜傲紧拧着眉头,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小声呢喃着:“洛夏、不要、丢下我。”
画风一转,他又看到母妃了。她正在华丽的宫殿里,泪流满面的接过内侍递过的白绫,吊在屋檐上。
他眼睁睁看着她双目圆瞪,眼球暴突,脸色从苍白变成青紫。她哑着嗓子从喉咙里发出气音:“傲儿,替娘、报、报仇。”说完,就断了气。
他瑟缩着躲在墙角,想上前去抱抱母妃,却又被她的死状吓得动都不敢动。他只敢抱着双膝哭嚎着大叫:“母妃、母妃不要死——”
榻上的姜傲也在睡梦中叫出了声,浑身上下冒着冷汗。
乔洛夏迷迷糊糊被他吵醒,还没完全醒过神,大致听到刚才他大叫母妃,她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翻过身。
一手抱紧姜傲精壮的细腰,另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姜傲已经醒了,他静静躺在榻上,就这样由着乔洛夏抱着他。心里对梦中那个瑟缩、脆弱的自己无比厌恶,没想到活了两世的人,还是逃不过这个噩梦。
梦中的慌张与恐惧之感还萦绕在心头,久久无法散去。他翻了个身,想侧身去抱乔洛夏。
一转过身,看到她正睁着朦胧的睡眼看着他。
乔洛夏这时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手,毕竟活过一世,她现在也不完全算是个尚未成年的小孩子。和少年姜傲同塌而眠,还是有些不自在。
半晌后,她哑着嗓子小声说:“刚才我听到了…”
姜傲沉默了一瞬,淡淡问:“听到什么?”
乔洛夏边想边说:“听到你说,‘母妃,不要死’。你应该不是什么小公公吧,我临行前听父王和母后说,姜国现在有六个皇子。三个已经成年,一个快成年,还有两个还年幼。三个成年的和两个年幼的我在今早的宫宴上都见了。难道你是,那个快成年的四皇子?”
姜傲翻身正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他毫不意外乔洛夏在今晚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小公公。
因为前世也是这天晚上,被她听到自己说梦话,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宫里也没有哪个内侍或侍卫是穿成他这样的。
只是没想到,两辈子都会在这天晚上做同样的噩梦。或许也是因为他几乎夜夜都会做这样的梦…
但他记得,今夜好像还梦到过乔洛夏,梦中自己也叫了她的名字。
他狐疑地转身,盯着她的眼睛问:“你猜的不错。你还听到我说什么了?”
乔洛夏想了想,连这句都听得迷迷糊糊,确实没听到别的什么。
她摇摇头,低声说:“其他就不曾听到了。”
姜傲又沉默了。屋中灯笼里的蜡烛早已燃尽,往窗外看去,天已有些微亮。
他淡淡说:“既知道了我是谁,就不要再来招惹我。搞不好引火上身。快到卯时了,我送你回去。”
前世的姜傲也是这么说,但洛夏总觉得他和自己有些同病相怜,他是不算皇子的皇子,自己在姜国宫中,也是个不算公主的公主。
加上他样貌生得及其俊美好看,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跟其他那些趾高气扬的皇子不同,她就忍不住地和他亲近。
乔洛夏摇摇头,不在意地说:“我无所谓,反正以后不知要嫁给哪个姜国的皇子或是大臣家的公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而且我们也只是寻常交个朋友,只要不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闹得我父王难堪就行。”
嫁给哪个姜国的皇子或是大臣家的公子?
姜傲听得又拧紧了眉头。那些杂鱼怎么配?
乔洛夏起身,站在榻前理了理衣服,往门外走去。姜傲也起身,跟在她身后。
还不到卯时,宫中四处都无人,巡逻的侍卫也正在换班。姜傲和乔洛夏都住得偏僻,这个时辰就更不会有人在附近走动。
可刚走到一处假山旁,乔洛夏就看到两个太监在不远处走着。
姜傲也看到了,赶忙一把拉住她,躲在了假山后面,等那两人走远了才拉着她又出来。
乔洛夏小声说:“奇怪,这个时辰也有人。附近不是冷宫,就是几个不受宠的妃子的宫殿,再走一段才是我的住处。平时连个巡逻的侍卫都很少见,你见过那两个太监吗?”
姜傲淡淡道:“皇后宫里的人。”
乔洛夏点了点头,那确实该躲着点儿。
前世,虽姜傲没有给她详细说过,但她大致知道就是皇后设计害死的他母妃,又带头设计他,最后这皇后也死在姜傲手中,死得很惨。
但若现在被皇后看到他和乔国公主在一起,拿这事做做文章,只怕会让他的处境更艰难。
其实姜傲被赶去冷宫旁边住的头两年,皇后还派人一直监视着他,时不时还投个毒、找个刺客,但奶娘十分谨慎,他幼时勤奋练武,底子不差,已熟记了心法,次次都能侥幸逃脱。
最凶险的一次,奶娘挡在身前替他赴死,也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让他逃脱。
大约两年之后,皇后看他也没什么动静,又没有母家扶持,肯定成不了气候。遂也不再浪费人手盯他杀他,由着他在宫中自生自灭。
乔洛夏想了想,又问:“你怎知是皇后宫中的人,你见过?”
半晌后,姜傲慢悠悠地说:“这宫中只要不是几日内才新来的宫人,其余我都认得,一看脸就知是哪个宫的人。”
乔洛夏鼻子一酸,前世只知姜傲用各种狠厉的手段登上了皇位。但不知他一路爬上去,付出过多少努力。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一切都是从零开始。
她小小声问:“这些年,很辛苦吧?”
姜傲好像并未听到,没有答话。
随后,两人都沉默着,各怀心事。又走了一会,已经到了乔洛夏居住的宫殿附近。
姜傲淡淡说:“送到这,你认得路了吧。已到了卯时,人多眼杂,我走了。”
乔洛夏点点头,正在离去。身后,姜傲补了一句:“以后莫要再去找我。”
她背对他翻了个白眼,置若罔闻,快步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姜傲回屋后,坐在榻上,被褥间还留着她的气息,扰他心乱。
申时,舒皇后派人去乔洛夏的寝殿,请她一同去永延殿用膳。
她虽不喜这些应酬,但该有的礼还是少不了,皇后主动相邀,倒是没理由拒绝。
舒皇后育有两子一女,大皇子也就是当朝太子,另一子是尚还年幼的五皇子。女儿是尚未出嫁的秀成公主,比乔洛夏略长一岁。
今日晚膳舒皇后不仅邀了乔洛夏,两位皇子和公主也都在。
虽昨日宫宴见过,但毕竟人多,都没顾上好好说话。
且下个月就是乔洛夏及笄之年的生辰,成人礼,再不济她也是一国公主,皇后为了两国的关系,也应找她商量着这生辰应当如何过。
乔洛夏知道今日这晚膳太子也会在,特意挑了极素净的一套衣衫,只化了淡淡一点妆。想着在合礼数的范围内,收拾得越简单越好。
进到永延殿,发现内里布置、陈设都精美绝伦。这宫殿是姜国历代皇后所居之处,是后宫最华美的一座宫殿。
但乔洛夏前世虽被姜傲立为了皇后,但也没住在这,姜傲把原有的一座宫殿重新给她修缮了一番,更名沛夏宫让她入住。
姜傲说,这舒皇后住过的地方晦气,不要她住。
现在的舒皇后虽已年近四十,但风韵仍存,衣着华贵、气质非凡,乔洛夏对她行了一礼,皇后便热情地笑着把她迎去坐下。
两人客套着说了几句话,两个皇子和公主便进来了。
太子姜盛也早知道今日在皇后宫中用晚膳,乔国公主也会在。
昨日宫宴一见就惊为天人,今日她虽打扮地不似昨日般穿着华冠丽服,只穿了一套素色的衣衫,也几乎未施粉黛,但更显得清纯动人,看得他牙痒痒。
他殷勤地上前跟乔洛夏打招呼,直夸她美得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1乔洛夏客气地行礼回应着。
说了几句之后,舒皇后冷眼瞪向姜盛。姜盛马上闭了嘴,规规矩矩落座。
舒皇后最明白她儿子姜盛,看到漂亮女人就移不开眼。但日后姜盛也是要成为一国之君,多些女人也没什么。
可是这节骨眼上,二皇子和三皇子还对着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太子已娶了正妃,连良娣和良媛的位子也都是满的,没位子再娶个乔国公主。
况且,乔国已归顺姜国,娶个乔国公主于他登基没有任何帮助,就算死几个良娣空出位子来,也没必要腾给她。
这公主娶回去就是个烫手山芋,位分高了浪费,位分低了又不合适。
舒皇后扫了一眼内侍,内侍便引着几人纷纷去圆桌旁落座。招呼着宫人们上菜。
吃了几口,舒皇后又寒暄了几句,问道:“洛夏,下月十八可是你的生辰?该及笄了吧。”
乔洛夏恭敬地颔首行礼,应了声是,又感谢了皇后记得她生辰。
舒皇后又问:“姜国和乔国的礼仪是女子及笄时由母亲绾发,但洛夏的母后也不在身边,若是特意叫着来一趟,舟车劳顿的,也麻烦。不如到时本宫在生辰礼上来替你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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