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乔洛夏从未主动问起过他的母妃。

    在宫中时,姜傲几乎夜夜噩梦,梦中都是他母妃临死前的场景,乔洛夏不忍再戳他的痛处。他登基之后,乔洛夏不敢问他,也没有心思再关心这些。

    也许是现在的姜傲搬出宫后,不像前世那样受困于往事。也许是他最近对她一向温柔,看起来不像前世那样狠绝固执,她才敢提起。

    姜傲听到她提起母妃,刚才的笑僵在了脸上,淡淡问:“提她作甚?”

    乔洛夏垂下眼眸,低低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如今所做的一切,是想为她报仇吗?”

    姜傲愣了愣,他也从未细想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恨什么,由爱才能生恨,他对那女人,甚至连爱都没有。

    但若真要说,他觉得自己连那女人也恨,不只恨她留给他的两世梦魇,更恨她曾在这个世上存在过,让自己也来到这个冰冷的人间。

    他不知自己为何还要痛苦地活着,上辈子,他杀了舒皇后,杀了姜王,杀尽了他除自己之外所有的子嗣。

    可即便如此,梦中那个悬在空中,瞪着自己的女人还不愿离去,还逼着让他替她报仇。

    记得母妃死后,姜王曾在醉酒后对他说,他是为了姜国、为了百姓才不得已赐死了她。姜傲虽知道,这只不过是他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给他自己听的慰藉,说到底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

    但他既如此说了,那姜傲除了夺去他的性命,夺去他的权势,还要让他在身后看到姜国的毁灭,也许唯有这样,这一世的仇才算是了了。

    姜傲盯着她,慢悠悠地说:“若我说是,公主殿下会如何,会劝我不要被仇恨蒙蔽,还是会离开我?”

    乔洛夏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说:“我不是你,不知你心里究竟有什么恨,所以也不知怎么劝。但我不会离开你…”

    这话她说得已经很顺口,但只有前一句是真的。

    姜傲又勾了勾唇,恢复了笑意,“希望公主殿下不要骗我。”

    他继续替乔洛夏揉着腿,半晌后,好似漫不经心地说:“若是骗我…”

    “若是骗你,如何?”

    姜傲手下力道突然加大了些,按得乔洛夏腿上生疼,“嘶”了一声。

    姜傲开着玩笑说:“若是骗了,就把公主殿下腿敲断如何?让你想走也走不了。”

    乔洛夏心下一惊,抬眼怔怔地看着他。

    姜傲轻笑了两声,低声说:“说笑的,莫要当真。”

    她突然有些担心,这一世姜傲好像确实对她情谊更深了,但按他这性子,说不定会更丧心病狂。

    说不定保不住乔国不说,他还真的会用更残忍的方式留她在身边…

    姜傲看到乔洛夏的表情,便知她是真的被吓着了,但也没多解释。敲断腿,他自是舍不得,但能吓得她不敢离开也好。

    人间太冷了,但他只想拉她一个人陪着。姜傲在心中暗道:“洛夏,别怪我。”

    几日后,冯烨传回消息,审问郡守的牢狱失了火,放火之人已经自尽。侍卫冒着大火救出了郡守,虽保住了性命,但已经昏迷两日了。

    宫中,舒皇后的病好了大半,又开始挂心起太子在朝中的地位。

    舒家一族之盛,是几代人努力经营的结果,可一族的衰败竟就在几月间。

    太子之位虽尚在,但她也看见,二皇子姜松、三皇子姜济都对皇位虎视眈眈。没了舒家的支撑,这太子之位太难保了。

    太子妃是周国的公主,周国和姜国势均力敌,当年以联姻结成秦晋之好。若以后真到了那一步…也许可以向周国求助。

    但眼下姜松太过得势,静妃在后宫中的地位也有越过她的势头,不得不打压几分。

    还有姜济,他原先一直对公孙御史家的孙女十分殷勤,若是他和公孙御史结盟,日后又是个心腹大患。为今之计,姜松的事自等着冯烨去查张丞相,她得尽快求皇上赐婚给姜济和乔国公主,以绝后患。

    当晚,皇上来永延殿看望舒皇后,她便提起了此事。

    “陛下,臣妾这一病耽误了不少事,先前陛下提的姜济的婚事就搁置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府中正室之位一直空着也不合适。”

    姜王沉思了片刻道:“朕记得此事。只是辰妃前几日祈福受了重伤,给济儿赐婚,也少不了要她在场。”

    舒皇后恭敬地道:“是,是臣妾思虑不周。那便等辰妃妹妹身子好了,再行给济儿赐婚。”

    张丞相府中,二皇子姜松正和他商量着对策。

    前些天派了死侍去冀郡,但出了上次之事,狱中看守十分森严,且都是冯烨的亲信。

    但冀郡郡守在狱中一日,二人就寝食难安,给死侍下令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动手。

    结果冀郡就传回了牢狱失火的消息,没想到那郡守命如此之大,火稍到门口了还能被救下。

    听说那郡守正昏着,冯烨把人带回了驿馆派重兵把手看护,把驿馆围得水泄不通。

    姜松深深叹气道:“这事全都怪老三多管闲事,知情者除了郡守就是几个郡丞,若不是老三救了个郡丞,这事便怎么都查不出了。”

    张丞相道:“那郡守嘴还算严,知道事关者大,而且我早就派人控制住了他的家人。但大刑之下,难保他不会…”

    “冯烨那驿馆守卫森严,我派的人混不进去。有了前车之鉴,这回士兵十二小时都在驿馆外巡逻,连放把火的机会都找不到。”

    “殿下,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姜松眼角微动,冷声道:“我再好好想想,只是姜济那东西,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给我们惹了这么大麻烦。”

    公主府中。

    几日过去,姜傲背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又时常出府去忙活。

    乔洛夏每每想到他那夜的玩笑话,就感到心惊,这几日刻意避开了他些。

    月上柳梢,姜傲披着月色回了府中,抬头看了看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刚刚升起,跟他枕面上的一样好看。

    只是这两日乔洛夏不知怎么,总是躲着他。

    姜傲也没当回事,这两日,外头也有得忙的。至于乔洛夏,反正她离不开他。

    他径直走向了乔洛夏的寝屋,烛光摇曳,她正在榻上绣着绢帕。

    姜傲走到榻前,眉角轻挑,“月圆之夜,我还欠公主殿下一轮月亮,不如今夜还上?”

    乔洛夏犹豫着说:“你背上伤好了?”

    姜傲淡淡道:“已经无碍。”

    半晌后,她又说:“天色已晚,不如…”

    说完她就意识到这借口找的有多离谱,姜傲邀她赏月,又不是赏日、赏花,本就是晚上才能去的。

    姜傲盯着她,神色略有不满,“公主为何这几日要躲着我?”

    乔洛夏被他盯得不自在,垂眸道:“我没有啊,我不是日日都在府中,像从前一样?”

    姜傲冷声道:“从前我回来时,公主都会同我一起待到深夜,近几日都是天未黑就说要休息。还有前日,公主本来在廊下坐着,一看到我回来就叫仆役来院中洒扫,让我先回偏殿。”

    这些小事他倒全看在眼里,还放在了心上,都记下来。

    “为何躲我?公主殿下反悔了?”

    乔洛夏犹豫了半晌,终是开口,低声道:“若是我往后…你真会想敲断我的腿,强把我留在身边?”

    她竟还想着这事,不过是他前几日随口说的玩笑话。都忘了这一世乔洛夏年纪尚小,不像上辈子在宫里被他吓惯了。

    姜傲轻笑了两声,“原来还想着这事,我定是不忍心敲断公主的腿的。”但有的是别的法子留她,比如关在密室?

    “你保证?”

    “我保证。”

    乔洛夏听姜傲语气中虽带着浓浓的笑意,但眼神诚恳,这才放心了些,“走吧,去看月亮。”

    “别急,快入冬了,外头风大。”

    说着,姜傲去柜中取了件厚实的外袍给她披上。

    两人从后门出去,姜傲策马带她去了上次的楼阁,横抱着她飞身跃上了楼顶。

    只是到了楼顶,也不放下她,还是紧紧抱在怀中不愿松手。

    乔洛夏扭了扭身子,娇嗔道:“姜傲,快放我下来!”

    姜傲置若罔闻,低头看着怀中的人,柳眉轻蹙,娇俏可爱。他竟生出个危险的想法,想用最惨烈直接的方式,永远留住这一刻。

    半晌后,姜傲悠悠开口:“灯火万家人月圆,值此良辰美景,不如我抱着公主殿下从这楼顶跳下去,让这一刻永存。

    说不定,我们死后,禔都大街小巷还能流传一段痴男怨女的传世之话。你说,世人会怎么编我们这段故事呢?”

    乔洛夏心中又是一怔,跟姜傲在一起也太危险了,好不容易保全了双腿,现在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想摔死她。

    她颤声道:“我还是比较想跟你一起活着!”

    姜傲挑眉,上辈子她可是想让他死,然后自己独活的。

    “希望公主殿下记住这句话。”说完,姜傲终于不发疯了,轻轻把她放在了屋顶。

    两人都沉默着,抬头赏月。

    灯笼似的圆月挂在空中,也许是一直期待着,真看到时也没有感觉多惊艳。

    姜傲是认真在赏月,乔洛夏则余惊未平,也没心思像上次一样抬手去够月亮,正怕一个不注意,姜傲就会一脚踹她下去,然后自己再跳下去。

    可其实,一只手正在身后虚揽着,护着她。

    姜傲挑眉道:“花开则谢,月满则亏。你看它现在圆如玉盘,可往后的半月,就只会每况愈下,逐渐残缺。

    倒不如上次的残月,虽只有弯弯一牙,但让人心有期待,憧憬它圆满的样子。”

    乔洛夏不以为然地说:“可它月月都会圆满,千万年都是如此。”

    姜傲笑了笑,没有吭声。垂眸看那万家灯火,虽看着壮观,但若置身其中,就只是俗世的热闹,他理解不了。

    乔洛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想到他前世死前说过的话,低声问:“姜傲,若是你有朝一日能登上皇位,姜国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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