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境落脚的地方是黔南郡的陆水县,士兵向县上的人打听着,最终住到了陆水县最大的平顺楼。
正是傍晚,客栈里很热闹,有往来乔、姜两国的商贾过来投宿,也有陆水县本地的食客三三两两来用饭。
唐安安顿好了士兵和车马行李,帮姜傲和乔洛夏安排了二楼临栏的雅间,有个小窗,开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街市。
两人坐在雅间等菜,乔洛夏开了窗去看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听对面商铺门前伙计的吆喝声。
姜傲不屑地看着她,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吵。”
乔洛夏回过头去看他。上辈子,好像从未有机会和姜傲在宫外的街市上转过,更未和他在哪个酒楼、客栈里用过饭。
她先前只经过陆水县,但并未在此地停留过。但前世乔国亡后,姜傲一直让姜国军队四处征战,想必当时的陆水县又重新陷入了战火中,看着窗外热闹太平的街景,她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尸骸遍野、战火连天的景象。
她轻叹一声,“姜傲,你看他们现在过得多好,这屋子、铺子什么一看就是新盖的。两国已经很多年没有战事了,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姜傲冷哼一声:“公主殿下只是看到表面的样子,但先前打了多少年,住在这里的有谁是真的幸福活着的。
你看这个从药铺出来的人,看到他的表情了吗,说不定他家里就有好几个缺胳膊少腿的,靠着他养活。你觉得他死了更痛苦,还是活着更痛苦?”
虽已经历了两世,但生死之事她并未想过,只知道若再有战事,就会造成更多的悲剧,更多痛苦的人。
乔洛夏努力笑了笑,说:“但他总能遇到美好的事,令他开心的人,支持他活下去。只有还有所牵挂,就有活着的希望。”
姜傲沉默着没有说话,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抬起茶杯,看向姜傲,又问:“你…觉得活得很痛苦吗?”
姜傲抬眼看了她半晌,淡淡道:“从前有点,现在,还好。”
他又顿了顿,深深盯着她的眼睛道:“这世上想我死的人很多,从前是,往后更是。但如果洛夏想要我的命,我也许会给你的。”
闻言,乔洛夏的手停滞住了,心中一怔,茶杯也停在了唇边。
前世姜傲也对她说过这话,她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因为这话说完没多久,她就和姜傲一起死了。
他还是他,这性子两世都未改,还喜欢说这样的话。
姜傲看着乔洛夏停在唇边的茶杯,心中的疑云又起。
但他还未细想,乔洛夏就把茶杯放在了桌上,认真地说:“姜傲,我不会想要你的命的。”
姜傲低低笑了一声,眼神中尽是悲凉,笑着说:“好,我先记下这句话。”
陆水县因靠着陆水得名,县中百姓也习惯吃鱼,唐安跟伙计点的才也大多是河鲜。
有伙计把酒菜端到了两人的桌上,姜傲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的鱼,小口小口饮着酒。
酒杯空了,乔洛夏还是习惯性地替他再倒满一杯,姜傲垂着眸,神色微微有异。
晚上,两个碍事的婢女已经不在身边,他索性直接去了乔洛夏的屋子。
平顺楼的东西倒是齐全,提前送来客房的蜡烛足够燃一夜。
入夜,姜傲去点上蜡烛,乔洛夏想起昨夜他应就住在她身边,但灯熄了他却没有来找自己。
“对了,你昨晚,头先是在我隔壁的客房睡吗?”
姜傲淡淡道:“嗯,我没睡,一直在屋外的。还看见你屋里的烛火熄了,再没多久就起了火。”
乔洛夏犹豫着问:“那你为何不早些…”
姜傲凑到了她面前,看着她笑着说:“想让洛夏想念我一晚。没想到有不长眼的死人来放火,不小心被发现了。”
闻言,乔洛夏竟无言以对。
昨晚灯灭时…她好像确实想到了姜傲。
次日,马车就行到了乔国境内,乔洛夏出示了玉牒,守门的侍卫就恭恭敬敬放行了,还另派了一小队人护送他们去乔国的都城,胤城。
傍晚,一行人到了胤城。
乔洛夏当日就传了信回来,王宫门口的侍卫迎了一队人进去,给众人安排了住处。
进宫之后,她径直去了王后的含章殿。
殿内,正有御医在给王后诊病,王后一脸病容躺在榻上,人也比她离开时消瘦了许多,里面所有的婢女内侍都穿着白衣。
她快步走进内室,跪在了榻前,颤声道:“母后…”
王后半睁着眼睛侧过头看向她,眼含泪水,“洛夏,是你吗,母后不是在做梦吧。”
乔洛夏也红了眼眶,抬手握住了王后的手,“是我啊,我知道您病了,姜王允了我回乔国看您,您怎么病成这样…”
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紧紧握着她的手,但没有说话。
她又看向御医,哭着问:“张御医,我母后她是怎么了?”
张御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公主殿下,王后是太过伤心导致的心慌乏力,半个月了每天茶饭不思,药也不愿喝,这病越来越重…”
“母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王后还是闭着眼,不断有泪水从眼中溢出,滴在被褥上。
这时,乔洛夏的妹妹乔雨宁进了屋,看到她马上小跑着进了内室。
她也穿着白衣,跪地抱住了乔洛夏,“姐姐,你回来了。”
乔雨宁眼睛也红肿着,看了一眼靠在榻上的王后,带着哭腔道:“母后你怎么又哭了,御医说您不能再哭了。”
乔洛夏赶忙说:“都怪我…”
乔雨宁今年只有十三岁,身量还小,长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
她拉住乔洛夏的手,把她往殿外拉,回身道:“母后,我和姐姐一会儿回来看您。”
说着,拉着乔洛夏出门去了院里。
乔洛夏压低声音问:“雨宁,出了什么事啊究竟?”
乔雨宁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哭意,低声道:“轩儿…轩儿没了。”
她还是没能忍住,说完就又落了泪。乔轩是二人的弟弟,乔王和王后唯一的儿子,只有六岁。
乔洛夏震惊地看向她,半晌后也哭了出来,颤声问:“怎么…怎么会…”
乔雨宁含着泪道:“都是父王。父王月前出了趟宫,把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带回了宫…然后他带着两个人去了母后宫中,应是说他前几年去邬城巡视时,醉酒犯了错,当时不知那女人已经怀孕了。”
“父王要纳妃?这与轩儿的事有何关系…”
乔雨宁语气有些哽咽,继续道:“母后当时虽然伤心,但人都已经进了宫,也没办法,再怎么说那孩子也是父王的孩子,就封了妃。
但是那冬妃…进宫一个月,有一次轩儿在湖边玩水,身边的宫人奶娘被她支开了,等宫人回来,轩儿就掉进湖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已经没气了。”
乔洛夏惊得抬手捂住了嘴,止不住地哭。
王宫中只有乔轩一个王子,那冬妃带着儿子回来,没了乔轩,她的儿子就有可能继承王位,但这也太狠毒了…
乔洛夏颤声问:“是冬妃做的吗…”
乔雨宁点着头说:“她本来不承认,父王也大怒,让内刑司带了她身边的宫人去审,宫人说那日她是看到了轩儿在湖边才过去的,还把所有宫人都支走了。所以…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她做的了。”
乔洛夏拭了拭眼角,问:“冬妃她人呢?”
乔雨宁摇摇头,半晌后才附在乔洛夏耳边说道:“被母后杀了。”
乔洛夏诧异地看向她,她继续道:“内刑司的人审过就禀了父王和母后,母后提着父王原先用过的剑,去她寝宫刺死了她,宫人拦不住,也不敢拦…回来之后母后就病倒了。”
“父王怎么说,他来看过母后吗?”
乔雨宁也擦了擦眼泪,答道:“头先两天来看过,可母后一直骂父王,说是他害死的轩儿,父王听了也难受,后来就没来过了。但是我有几次来含章殿的时候,看到父王在殿外隔着窗子偷偷往里瞧…”
乔洛夏擦干了脸上的泪,准备往殿里走,乔雨宁拉住她说:“姐姐,你见了母后别哭了。她断断续续哭了十几日了,张御医说再这样下去,眼睛都要哭瞎了…”
“我知道。”说着,乔洛夏进了屋去跪坐在榻前。
她也未提乔王和乔轩的事,更未提冬妃,强忍住不哭,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王后讲她在姜国的事,又说了日后乔雨宁及笄,要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说起夫婿,王后说话又带了些哭腔,她摸着乔洛夏的手,有些哽咽地说:“洛夏,你是不是还要回姜国去?母后也不能亲自给你寻个好的夫婿,月前收到了姜国的信札,那三皇子人好吗…”
乔洛夏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为了安慰王后,说道:“他挺好的,对我也好,最近在修缮宅子,添置了很多东西,都是我喜欢的。母后您放心,我嫁了人,也会经常回乔国看您的。”
王后这才放心,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王后闭眼道:“临行前去看看你弟弟吧,葬在南陵了。”
乔洛夏点了点头,又红了眼,准备把话题岔开,就听王后低声说:“洛夏今天行了一日的路吧,路上这几日肯定也没好好睡。宫人应该已经把你从前住的寝宫打扫好了,回去沐浴了就早点歇息吧,母后也困了。”
“是,母后您注意身体,养好身子才好等着洛夏带着夫君回来给您看。”
王后轻轻点头,摆了摆手,“母后没事,去休息吧。”
乔洛夏行礼之后退了出去。院中天已经黑了,她先跟着乔雨宁去她寝宫,两姐妹又聊着聊着哭了一通。
她回自己寝宫时已是深夜,海棠知道她今日回来,在她屋里掌了灯。
一进寝屋,海棠叫她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说了一晚上话,乔洛夏也有些累了,只怕再说几句海棠也要哭出声,她便让海棠先回去,让她自己静静。
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她心里愈发难受,不仅为了乔轩。她想到了前世,乔国亡国时她没能回来,当时的父王、母后和妹妹该有多难过。
而且她前世竟一直不曾知道乔轩的事,想来是大家一直瞒着不跟她提。不只前世,奚庭在信中也没有提到这事,只草草提到了王后生病的事,定是不想让远在姜国的她再难过。
她独自去了浴房沐浴,泪水又忍不住滴到了浴桶中。
躺在榻上,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总是忍不住想哭。但又不想去找妹妹或是海棠,看见她们心里就更难过。
乔洛夏披衣出了寝屋,乔国温暖如春,她的院中种了一小片赤蔷薇,一年四季都开着。
她提了只灯笼去配房敲了敲门,海棠应声开了门,“公主殿下,您还没睡?”
“嗯,你知道今天从姜国护送我回来的侍卫都安排在哪住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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