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以后仔细搜索才发现,我乱入的俱乐部其实是业界相当有名的专业训练地,正常的训练费用其实是超出预料的贵。怎么说呢,尽管它在团购网站groupon上仍旧感人的价格已经暗示了一切,但他隐晦暗示的数字还是着实吓了我一跳。

    谢谢groupon。我倒是知道本区不少华人家庭是为了便于孩子参加冰上运动训练才住在这里的,但我以为只是一个比较特别的爱好——我中学的时候买显卡装电脑参加竞赛也要花个成千上万刀嘛,估计大同小异罢了。了解详情之后我深刻地觉得,我妈妈真的应该感谢我是个四肢不勤、只会敲键盘的nerd,既不会跑去训练场烧掉她几万几十万加币,也不会在家里搭核反应堆,做过最疯狂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在家放演唱会的蓝光碟片时试图学着人家打专业的call结果却把脚扭了而已。

    ——扯远了。我为什么要讲这些黑历史,救命。

    总之,我彻底放弃了滑冰,毕竟我几岁的时候没有能在浑河的河面上学会,现在也不太可能在多伦多的烧钱一样的人造冰面上学会,这又不是什么氪金就能取胜的手游,我还是个拒绝氪金的主机党。不过好在此处栽花别处结果,这一趟也不算完全徒劳无功,我和羽生君就这样微妙地熟识了起来。熟起来之后我才知道,他不仅不是新手,而且是相当有水平的花样滑冰运动员,专门到多伦多来训练的,而且也不是走大学特招的运动员,实际已经和我一样在读一年级了。

    我真是不得不替搞冰雪运动的学弟学妹们松了一口气:你们有福了。

    自从在冰场交换了号码,他偶尔会客气地请教一些生活上的琐事,顺便分享给我两家他觉得很正宗的日料店,似乎是作为回报的样子。不过那信息和我散漫地扔一个链接的样子不太一样,从餐厅的名字到地址、链接以及主厨推荐和简评码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排版得很好看。

    我一瞬间在这种互联网工匠精神面前感到非常羞愧。

    一月初、新学期开始前的某天,我实在忍不住带着日本人去日本超市吃日本拉面的诱惑了,于是发出了邀约。于是当天下午我就把车停到了他家附近等着开始我的快乐旅途,顺手还把歌单切到了j-pop。

    我开一辆银灰色的二手nissansendra,所以它的昵称是灰灰。它是我拿到驾照后的成年礼物,也是我盼望了快三年才来到我身边的宠儿,出生的艰难程度仅次于哪吒。虽然是从租车公司那儿接盘的二手经济款,但它省油又耐用,还能了我夙愿:我高中时候想去远处的日本超市或者韩国超市hrt的话,就一定要等有车的同学家长愿意捎上我,而现在只要刷卡加油再踩踩踏板就可以去。真是如虎添翼,如我添腿。

    也不是一定就叫不起uber或者出租车,只是当你发现单程车费和你买的东西一样贵的时候,这个购物消遣的心情就没了。而且有的时候不是讨论车费性价比的问题,是你会不会完蛋的问题:朋友,你体验过提着五大袋东西在大雪纷飞、空无一人的多伦多街道上茫然四顾的绝望吗?

    今年是个暖冬,没有驾照的羽生君应该没有体验过这种心情,但我相信他已经感受到了在此地逛超市是件相当奢侈的事情:北美的7-11不是中国的7-11更不是日本的7-11,在市中心偶遇之后冲进去只会哭丧着脸空手出来,长叹一句“终究是错付了”。他们没有便当关东煮和饭团,只卖汉堡热狗和炸鸡薯条。

    垃圾。

    羽生君给我拨来了电话。他先前找不到梦中的7-11,当下也找不到我的车了:“抱歉,上次天黑没看清楚,你开什么车来着?”

    但我看见他了,还是那件鸦黑的长款加拿大鹅外套。我举着电话打开车门冲他招手,用日语喊话:“nissan~是这里呀~”感觉自己口音突然变得怪怪的。

    他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门,挂断电话小跑了过来:“抱歉久等了——说起来,为什么讲关西腔?”

    啊,我终于明白了,于是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啊,我总觉得nissan开头的句子后面应该接一句大阪话。”我的车nissan也是日语里小哥的意思,在我看过的动画里,常用这个称呼的不外乎服部平次和小可,于是诡异地变成了关西腔。

    我重新发动车子,给他讲我和关西腔不得不说的故事: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用电脑放盗版的《魔卡少女樱》结果卡碟了,正好卡在一句小可的长台词上。因为怕把电脑弄坏,于是不得不听了两个小时,然后我就会了第一句日语——还是句关西话。

    我实在没忍住,模仿了一下。我的绝技显然把羽生君震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直到我在街口停下来时投去了凶恶的眼神,他才意识到似乎不应该得罪司机,憋笑憋得眼泪汪汪的。

    “羽生君,你有看过一个电影吗?”我板着脸问,“讲的是多伦多有个科学怪人,被小帅哥嘲笑口音奇怪的时候就会变成怪兽,把车开进玉米地里,扔掉小帅哥让他自己走回家。然后第二天再去街上找新的小帅哥,骗他们一起去购物。”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快要把眼睛笑没了:“抱、抱歉,是那种因为不擅长体育运动而且还不想被人知道、所以告诉别人自己擅长游泳但是现在对消毒水过敏的科学怪人吗?”

    这是我最近告诉他的社交决定,结果被可恶的家伙拿来当笑话了。我磨牙吮血:“羽生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加拿大的永久居民?”

    “我知道啊,这就是为什么只有我是外国人嘛——”

    我刻意地微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永久居民的福利之一就是他们可以考证然后合法持枪——所以我其实射击特别好,和我的枪形影不离呢。”

    他的表情立刻从虚假的惊恐变成了真实的惊诧,甚至下车的时候他还问我手套箱里真的有枪吗。

    我要笑死了,只好说实话:“随身带枪是犯法的——我真的是只有证,考着好玩的。”

    他瞥了我一眼,好像悄悄翻了个白眼:“哼。”

    没有在异国生活过的人是不能理解到访亚洲超市的快乐的——那种老鼠扎进米缸、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感。就连广告都是亲切的,此时可以被包容一会儿。我第一次到多伦多最大的亚超时,整个人仿佛第一次进入有求必应屋里的伏地魔,恨不得现场做个魂器放在收银台,每天按时点单让他们送货上门。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他们卖肥牛卷和高碑店豆腐干诶!当时是和我妈妈同去的,我对着每个熟悉牌子的优点都如数家珍,加上韵脚就是一段数来宝,导致我妈一度非常担心我会退学去当收银员。

    我今天也没忍住。这还是我上大学之后第一次来。我兴致勃勃地给羽生君介绍了我对三得利白桃味的いろはす深深的热爱:“上次去日本,我从落地一直喝到登上飞机回多伦多。”

    他对我的孩子气行为宽容地笑了起来:“我也喜欢这个——但我比较喜欢原味的。”说着他伸手取了两瓶。

    原味的其实就是普通矿泉水,但我能懂这份感觉,就像我会特意去拿标着“东北有机大豆制作”的腐竹。鬼知道多伦多的日本超市卖的美国进口的腐竹到底是哪儿的东北产的大豆做的,但我就喜欢这几个字儿。

    我向他夸耀:“除了这里,整个多伦多只有我们附近那家台湾老板开的超市卖这个。”

    羽生君是个相当知情识趣会聊天的人:“是吗?那家店那么厉害吗?”

    我嘿嘿一笑:“我从搬家的第一天开始,每次去都给他们提进货意见,提了整整一年半。”

    ——和一些其他的东西一起。在我的号召下,那家店就连蒜蓉辣酱都从喷泉换成了利民牌。

    羽生君似乎被我的执着感染了,他饶有兴趣地带着我扫了整间超市,并且发现了几种他小时候喜欢的零食果子,顺便还给我推荐了一下他在仙台时常去的店爱用的七味粉,但坚决把我从放sapporo和asahi啤酒的货架前抓走了,不肯让我多看两眼:不管是多伦多还是日本的法律,我都没到合法买酒年龄。

    于是我坐在饮食区吃lady时候万分凶狠,不肯让他染指我的抹茶味冰淇淋球,尽管这是他买给我感谢出这一趟车的。羽生君只能埋头享用他的豚骨拉面。

    “这家店是多伦多最好的了——说实话我去日本玩的时候都不会吃拉面,但一回多伦多就会特别想吃。怎么样,你喜欢吗?”

    他犹豫了一下,放下了勺子:“……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吃拉面。”表情似乎很抱歉似的,“但像你说的,忍不住突然就很想吃。”

    我点了点头,估计此时面目痛苦得估计很情真意切:“我懂,但想一下其他的选项是汉堡、沙拉、披萨和炸鸡……我以前不太吃的东西一下子也变得很好吃。”谁让我有个只吃中餐日料和韩餐的东亚胃口呢?

    他的表情似乎变得很微妙,缓缓地说:“下次可以尝试一下我常吃的东西……其实沙拉和汉堡也还不错。”

    那个时候我还不够了解他的性格,也不够了解运动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想起来就是很后悔,很想打年轻的自己一顿,然后举起牌子:快逃,你不会喜欢蛋□□和能量饮料冲剂的,不要因为你们都喜欢吃森永的能量果冻就可以把那些东西顺理成章地当成奶粉和脉动的代餐。

    羽生君相当绅士地帮我提了口袋,作为搬运和蛋糕的报答,我带他在面包店drivethrough买东西——就是不下车也可以在窗口点单购物,和国内麦当劳的甜品站差不多。这孩子还是第一次体验这么人性化的购物方法,似乎觉得好玩极了,从我接下来一周的早餐里拿走了一只巧克力可颂。

    控制饮食。他对我这么解释,“但我想带回家给我妈妈。”

    他倒是提过自己和母亲住在一起。幸福的小孩顺便假模假样地抱怨了母亲几句,不外乎是把他的手套洗错了还假装无事发生把他赶去训练云云,一副尾巴翘到了天上的样子,我敢打赌他也不想听我顺着他的话抱怨母亲。而且不用算时差就可以跟妈妈说话,这让我很羡慕,于是我只微笑着听他讲,然后同他说下次任天堂发新机也可以这样在bestbuydrivethrough,这样虽然也要在寒冬里排队但是完全不冷呢,而且几个人一起的话还可以联机玩游戏打发时间——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恨英伟达。

    于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快地开始讲起了怪物猎人和动物森友会。

    在到他公寓之前,我和羽生闲聊起学校的事,我这才意识到他是早稻田的学生。

    “其实之前庆早战我都支持庆应的。樱井翔是庆应的嘛——”但我很快地补充了一句,“之后也会给早稻田加油啦。”

    运动员似乎很在乎这件事:“你最好是。”

    “说起来,情报学环到底是学什么的?”我听过不少在日本的朋友提起这个,总不得其意,“中文里的情报意思比较奇怪啦……哈?机器人和软件工程?”

    我把车停进他家楼下停车场的时候,被他的回答感染到了一阵微妙:“……我或许应该邀请你加入我们的debug协会吗?你的github也需要刷星吗?”

    他又笑得微微仰头了起来,似乎觉得相当有趣的样子。我感觉到了我提了个不那么美妙的主意。

    果然,从此之后,羽生君联系我联系得更加频繁了,除了游戏和日料餐厅快讯,他还开始和我交流数学和代码。

    我很痛苦。羽生君是个有趣的人,还是个会讲日语能接梗的半个同行,所以我真的很愿意和他聊天——但一般都靠着助词和汉字读他日语的我,也是真的看不懂片假名。

    于是随着我们更加熟悉,我们交流的语言也变得微妙了——我在英语句子里疯狂地插入一些我能打出来的日语,他在日语句子里尽量把片假名都换成英语、把平假名都换成汉字。

    羽生君的英语好没好我不太确定,但我的语言系统是彻底完蛋了:你体会过说一句话的时候,三种语言自动往外涌的绝望吗?

    ——不过为什么我们会熟起来呢?我想是因为一种很奇妙的情绪:在异国能讲自己熟悉的语言是一种特权,你不用在五六个网页中周转、只为翻译一个从小用到大的玩意儿叫什么,也不用把一句笑话干巴巴地解释出来好几层背景知识。但这同时也是一道约束,为了能将这语言讲下去,你得反复、长时间地和同一群人交往相处,不论他们能带给你什么。

    羽生君面对着四面八方对他的期望,即便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恐怕很多时候让他感受到的是无形的压力而非亲切的叮咛,更何况可能有时还要面对怀有讨厌情绪的人吧?而我也是这样,我的同学们问候我的时候,至少我觉得他们同时也想问的是gpa、是作业答案、是我什么时候刷leetcode找实习、是有没有进实验室开始做项目投论文,期望我回答的是一些符合本地居民的主流爱好,登山远足和roadtrip之类的。比起想知道我到底开心不开心,或许更在意不开心的我会不会如期帮忙debug——只有羽生君不会担心我gpa太高导致他的分数被折算扣分,虽然他倒是蛮开心看到只有我写错了答案的。

    当你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和太平洋的时候,就很难把这种不满和委屈无所顾忌地投放给远在故土的至亲至爱,打两行“我没事儿”和当面对着本地人朋友说“i''ine”也没什么显著区别。他们当然没事儿了,下课就能回家,感恩节冲进起居室等着拆一大家人精心挑选的礼物,而我只能在公寓里一边看课件一边吃我妈妈上次来多伦多看我时给我包好的饺子,还得查着数留神别吃多了,留几个到圣诞节。毕竟平安夜里不吃饺,来年春天被狗咬。

    我在国内时,总听人说北美不讲亲情、孩子十八岁就会被踹出家门。结果每次搬公寓,我本地同学能把整个家门带来,人家壮得像山一样的亲爹能把所有东西都塞进皮卡,顺便给可怜的我搬两只箱子,而亲妈只会慈爱地在一旁嘘寒问暖,给比自己还高的甜心小南瓜呼噜呼噜毛,多半时候还带着爷爷奶奶和两三个围着哥哥姐姐转的小萝卜头。在此前三年,分外羡慕的我只能在老乡开的中餐厅,以有偿的方式向周末上午卖炸油条的同乡大娘来寻求这种慰藉。我想出于相似的理由,大娘也喜欢这个愿意跟她用乡音聊家常的古怪姑娘,于是我买油条她都白送豆浆,豆腐脑浇双份儿的厚卤,把我齁得有苦难言,还得跟她说verygood。

    异国他乡里,能找到一个讲你熟悉的语言、了解你热爱的文化、却并不问你恼人俗务的朋友可真是太难了。这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所以找到的人也少。

    但如今我多了道窄门。门后的人有细长眉眼,总抿着嘴带着或狡黠或倔强的意味深长的笑容,颇像《笃姬》里的公方大人。只要他不打算开口讲英语或者叫我的名字来破坏气氛——而这是他新的乐趣。不完全相同的出身让我没法解释给他,这个尝试简直是把他的气质从大河剧往抗日剧上扭。

    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我知道这有点奇怪,我并非没有亲人朋友,也并非缺少自己的兴趣和生活,但就像长夜里多了一道只有你看得见的极光,恰巧还是你的幸运色,那总是忍不住多抬头看两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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