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要反思,因为过于不关注体育,在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我一直对于羽生结弦的竞技水平有所误解:这毕竟是高校里人均体育健将的北美,这毕竟是冰天雪地的多伦多。于是我总觉得,可能和打雪仗健将其实差不多……?

    没办法,毕竟我的朋友里能跑个半马的就可以勇夺女超人称号,而大部分能平安活着就是个奇迹。于是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朋友里居然有超高水平的运动员。

    在我开学后的某一天,羽生结弦只说他要回一趟日本,可能会很忙不便回复消息,提前请我谅解。我只以为他是为了签证或者家族事务奔波,于是指点他走的时候把水管略开一点、空调不要全关,免得水管爆炸,不然等着迎接大红莲冰轮丸吧。

    感谢过我用血泪换来的信息之后,他说他要去参加四大洲锦标赛,问我有没有什么期待的伴手礼。

    这个名字听起来真的很浮夸,而且这个数字也怪怪的——难道不是五大洲或者七大洲么?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学计算机的人,我们圈内的比赛名字都很朴实,ackaggle什么的,叫奥林匹克的那个反而难度不高。于是在我的认知里,比赛的名字越花里胡哨,选手们就越菜鸡互啄。但这话不能对别人说,对吧,尤其是打算参赛的人。多伤人啊。

    而且我简直能想象他眯起眼睛斜睨过来、暗示我如字面意义上四体不勤的神情。

    于是我想了想,问他能不能带royce的巧克力:这玩意儿机场免税店里就有得卖,不会多添麻烦,我可真体贴。

    他好像有点不服气,第二条信息马上回来了:“你可以期望得更高一点。”

    ——如果是现在,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对着这一生要强胜负欲写了一脸的家伙会说“好期待冠军来给我签名啊”“我能拥有冠军的捧花吗?”,反正不要玩偶就可以了。

    但我当时太年轻,想了想只回复说:“那就两盒抹茶味的?谢谢你了。”

    按时间算,他在飞机落地日本之前根本就没再理过我,估计勉为其难地在落地时顺手回了我一条信息,还拍了张成田机场里挂的arashi为日本旅游代言的广告跟我炫耀。

    真的很可恶。

    他回多伦多来的时候,在机场给我发了信息:“手信。”附上的照片中,登机牌靠着四听白桃味的三得利ほろよい站着,让人无法假装看不到航班号。这是我第二喜爱的饮料,在北美相当不好找,所以我给他讲过我为了特意多带两听回加拿大,结果因为携带过多未托运液体而被安检人员拦下,最终只能恋恋不舍地在安检口当众痛饮庆功酒的故事。

    意欲明显,钩直饵咸。好女人拒腐蚀永不沾。

    ……我从善如流地算着时间出现在了皮尔逊机场。

    对不起,我是过份想念ほろよい的坏女人。贪婪和饕餮是妄业,但幸亏煮不在乎。

    停在地下停车场是要交钱的,于是我决定挖资本主义墙角,连着在机场辅路上转了两圈。等到第三圈的时候,我终于在到达处出口看到了一条风尘仆仆的纤长身影,仍旧是鸦青的长外套,但他敞着衣襟,露出里面整套的纯白运动服,像黑压压乌云覆白雪,又像一只过于苗条矫健的小企鹅。近前来,我发现他一只手推着两只28寸的大箱子,另一只手拽着登机箱还抓着个小袋子,像个过于英俊的狼狈搬运工。看他没有手接电话了,我就飞快地按了按喇叭,于是他终于发现了灰灰,小跑着奔了过来。

    他从副驾驶的窗子把那只袋子递给我,转到后面去装行李。我趁机打开看了看,果然是我心心念念的巧克力和饮料。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垫着这些东西的报纸,似乎是机场提供的每日当地快讯之类的——一张明显是颁奖式的照片上有个熟悉的影子,即便是模糊的像素画也能让人认出来那道修长的身影。

    羽生此时正好拉开车门坐进来,一边口里道谢一边低头系安全带。

    “哇,这次是得奖了吗?太厉害了,恭喜!”

    我其实仍旧不太清楚这个比赛到底是个什么分量,毕竟我的知识储备只告诉过我acl比cvpr难中稿,但我已经是被北美人开口闭口就是nice、excellent和azing的习惯带坏了——先夸了再说。

    “发挥得不是很理想了……还有很大进步空间。”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得意,眼睛亮晶晶的,抿着嘴微梗着脖子,明显期待我再说点什么——不过肯定不是“确实,以后多多努力。”

    我该怎么说……哦,日语里那个很地道的夸奖的词儿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我点了点头,扬起一个非常热烈的鼓励笑容:“良い子、良い子だ~”

    对面的笑容立刻垮下来了。扬起来的容长眉快被皱成八字眉了。

    “诶?是有什么不对吗?”我都快开上高速了,他才在追问之下开口:“……那是用来夸奖宠物的。”

    啊……我想了想,这句话好像确实是从奇犽夸妹妹那里学来的。明明夸小朋友也是可以的嘛,真难伺候。于是我换了英语:“goodboy!sogreat!goodboy!”

    他这次似乎终于满意了,把头扭到车窗的一侧开始小声哼歌。

    我也悄悄把头扭到另一侧,忍住尽量不笑出声,想着以后可得把《生活大爆炸》从推荐列表里拿掉,而且不能当着他的面逗小狗了……这才真是夸宠物的话好吗?

    对不起,移民局,我又欺负外国人了。

    直到当年年末,他第一次在成人组得到了世界冠军之后故意邀请我吃猪排饭,自己却只点茶碗蒸来吃,说什么“赢了之后吃猪排饭才比较符合气氛。”——除了“胜利”和“猪排”的谐音梗,怎么不说蹲局子喝茶时也要吃猪排饭呢?而且又不是我赢了什么比赛……那时我才意识到,尽管在这场锦标赛里他已然得到了非常优秀的成绩,但并没能成为冠军,于是不肯直接说,只把登载了体育快讯的日报塞进给我的手信里作为报知。

    毕竟这人赢了之后会用猪排饭提醒不看体育新闻的朋友祝贺自己呢,自己不吃也要别人吃来看,是吧。

    总之,从这儿以后,我逐渐发现羽生君看似谦谦君子,但其实是个非常要强而且倔强的人。

    我毕竟对体育一窍不通也不曾涉及,并不是他在冰场上的对手。他似乎在潜意识里把我也划进了本地人的行列,发现自己英语讲得确实不好也只会半真半假地叹一口气就此打住,而非去较劲要比我英语说得好:他发现把我当成低配活字典,或者关键时刻求我帮他打客服电话更好用,毕竟我能熟练地用无线电通讯拼写造词,说明他名字到底是怎么拼的。

    他在我面前展露这份要强情绪的时间非常微妙:这年的春天,他在遥远的多伦多正式成为了一名早稻田情报学环专攻方向的学生。我这才想起来,日本是暮春时节才开始新学年的。我不否认早稻田是一所不错的学校,但日本并不以计算机科学见长,更何况他们的专攻方向更接近于电子工程和软件工程之类的混合交叉,并不需要学那么多的算法之类的东西。但我是高中就开始打比赛、上前苏联数学家的培训课程的根正苗红的cs人,不去美国的唯一原因只是我只付得起给永久居民打折的学费,选入门课的主要是因为想接受一下正规军教育顺便刷刷gpa。

    他饶有兴致地同我一道看了几个月我们学校cs专业入门课程的课件,然后终于发现了我是来玩票的这件事,似乎很受挫。我试图安慰他:“你已经是滑冰里最会写代码、码农里最擅长滑冰的了,我发誓。”

    他的眼神像燃烧的剑,倔强又有点恼火,显然没有被我的说法奉承到。

    我叹了口气,试图不动声色地把实分析教材藏起来:“托马斯微积分真的足够了……我只是为了拿数学专业双学位才凑的荣誉课学分。你看,”我试图给他讲道理,“你们专攻本来就和我们学得不完全一样,再说你又不会真的当工程师,对吧?难道我学滑冰,你也会按照运动员的方案执行吗?”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然后我就发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羽生君不仅好胜要强,而且还很狡猾。暑假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又一次地邀请我去看他的训练。我欣然往之。狡猾的羽生君在休息的时候若无其事地说帮我要了次免费体验,问我要不要再试试。年轻的我不知道命运给一切馈赠都标好了价格,乐颠颠地去换鞋白嫖高级俱乐部的人造冰面了。

    ……他是真的能严格到让我按照运动员的方案来啊。他对着带商业课程的教练说了句什么,然后我就发现对方看着我投来了犀利的目光。

    一个小时后以后,我就整个人挂在休息区的栏杆上,努力让自己保持竖直。

    他轻飘飘地滑过来,像一朵轻快的乌云落在要死要活的我身边拿水喝,假装无事发生:“这可是我小学时代的运动量。”

    他抿着嘴笑得别提多开心了,额前的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胡乱地交叉着,显得他更野性。落在我眼里,简直就是恶魔的角——我用wii打个网球就会半死,他又不是不知道!

    我决定了,我回家就把高中时候的数学课习题整理出来送给他当礼物——管他什么节,送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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