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另一个对羽生君的误解则来自于他的外表:他身形纤长,面容又是偏向清隽温驯,大半时候都挂着笑容,在别人说笑话的时候也会很配合地大笑——尽管有时候会笑过之后会不动声色地确认笑点到底在哪里。总之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加上我年纪比他略大几个月,来到北美生活也年深日久,语言风俗也更熟悉。托学制不同的福,就连学年比他也长半年,因此时常对他持有着一种爱护小动物的心态,就算知道他是在自己领域和圈子里相当“立派”的大人,也难免觉得他……有点像是个什么可爱幼崽。

    毕竟立派的大人不会因为《最终幻想14》账户被冻结而在半夜急三火四地求助你打客服电话,但老虎崽子倒是很可能会拉着你的裤腿讨饭吃,对吧?

    在我们认识的第二年的感恩节前、我们学校hoing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羽生是一把收鞘的刀。

    hoing直译就是校友返校节,听起来真的很土,但北美习惯把返校节办得很盛大,总要搞一些体育比赛和演出活动之类的。我高中时候就认识的学妹这一年来我们学院读了一年级,是典型的北美甜心啦啦队长。只不过她是比较硬核的啦啦队长,业余爱好是玩机器人,于是此前求我给录取办公室写过校友推荐信。最近强塞给我的一打五花八门的门票就是我此次善行的报酬。

    我有点哭笑不得,只把有关花样滑冰的抽出来,问羽生有没有兴趣来放松一下心情。他好像在准备很重要的比赛,既要突破技术难关又要防止自己受伤,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压力似乎有点大——这是我从他最近的游戏上线记录上看出来的,频率低而且上线时间过于阴间,很好分辨。

    羽生君接受了邀请。但他出现的时候,我真是有点意想不到。他的着装倒是很普通,棒球衫外套和同色系的运动裤,奇怪的地区在上面:他头顶棒球帽,看起来特意压低了帽檐,用一副头戴式耳机压住了。黑框眼镜倒是他时而也会佩戴的,但额外还戴了口罩,显得整个人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等等,他没有真的武装到牙齿吧?

    我实在是有点惊讶:“我现在有点庆幸你不开车——今天我一定得把你送到家门口。”

    他有点不自在地伸手压了压帽檐:“怎么了?”

    “……你这个打扮真的很容易被警察盘问。”真是一言难尽,“看起来很会像是踩点打算闯空门的。”

    羽生君一边把口罩扯下来一点露出佯怒的嗤笑,一边伸手把我的头发揉了个乱:“是担心记者跟拍的伪装,最近有几个比较重要的比赛什么的。”我的头发彻底变成炸毛的时候,他满意地收回了手,把口罩拉了回去。

    我整理着头发怒目而视:太可恶了,这种恶行完全值得被曝光、被全国人民□□。不知道《东京体育》管不管仙台出身到处施暴的恶霸运动员。

    我的小学妹给了我一个非常好的位置,能把运动员们的表现尽收眼底。从我的角度来讲,穿得争奇斗妍而且还配了乐曲的整套节目已经很好看了,于是疯狂海豹式拍手——虽然我是感觉得到羽生的水平是在他们之上的,但不是很真切,毕竟满打满算我也只看过他一次半的冰上训练,而且那半次里还被免费课训练得死去活来,只记得他时不时从另外的场地滑过来笑眯眯地打量我、顺便若有若无地嘲笑我一副死狗样子的可恶表情了。

    我对体育没有兴趣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动态视力不太好,看不太出来球类比赛的进程,是个纯粹的、只能在别人欢呼时抓着同伴问“发生什么事了”的复读机。今天的我仍旧重复着昨天的故事,到处用旧船票试图上船:“这个怎么样?这个呢?这是什么意思?”

    羽生君鼓掌地时候确实很礼貌,回应我的愚蠢问题时也很积极,不过点评的时候也确实很不客气——诸位,我真的很想分享一下他的暴言合集,但我确实听得不是很懂,只是大概从语气和句意上判断,他指明了这些运动员做了哪些专业动作,然后又挨个点评了一下哪里不到位,最后加以结语:“……虽然只是表演,但高度和远度都不够,大概是早期基本训练就有些问题。嘛,不过作为业余爱好来说也足够了。”

    谢天谢地,我终于从连珠炮一样的点评里听明白了一整句话,现在体会到了我远程指导我妈重装电脑系统时候的感受:我需要一本字典,我听不懂你说的每个字是什么。

    我相当惊讶:“诶?”

    虽然我不太懂体育,特别是技巧性比较强的打分制项目,但我懂得我们学校:不得不说,返校节上能露个面的,基本也算历年来运动特招生里最优秀的一批了,否则难以让他们得到邀请。另外一面,羽生君一直在我心里是非常随和体贴的形象,打游戏的时候绝少听到他抱怨配合差操作手滑甚至临时挂机什么的——如果是在讲母语,我早就开始狂暴输出了,能维持形象多亏日语软绵绵的,连个脏话都没有。

    他反问我:“怎么了?我应该不会看错的。”

    “啊,我只是有点惊奇。”我向他解释道,“我以为你会客气地说‘真的是很不错的表演呢’之类的话。你可能不知道,”我怂了怂肩,“感觉日语教材是都这么教的?反正我就只会说‘太棒了’‘好精彩啊’,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批评的话怎么说……”

    “这点上我确实会比较直接地表达想法,”他大笑起来,“但你纯粹是综艺节目看太多了吧。”

    我在脑内的日语会话常用语词典里翻了翻,好像确实都是自带音效的……

    我试图把话题岔开:“不过他们也不是你的队友,反正不会知道你怎么说,确实也无所谓。”

    但他微妙地犹豫了一下:“……嗯,如果是认识的人问我,我也会直接说技术上哪里做得还不够。”然后弯了弯眼睛,显然露出了一个藏在口罩里的笑,“不过有的时候也没必要去说技术,对吧?”

    “我以为你对熟人会说委婉的话……好像有点刻板偏见,但日本人一般会比较在乎这些?气氛啊前后辈关系什么的……”

    他轻快地回答:“嘛,没关系,谁让他们的水平都不如我呢,事实就是事实嘛。”

    ——他确实不够会写代码、在讲英语上也很笨拙,因此时常在被我调笑时也只能低下头接受。但他在我不熟悉的领域里,是真正的天才,有着无法动摇也无可逾越的标准和自信。于是我这才意识到“自慢”的微妙意义:那高傲是确实存在的,却未必是以一种坏的方式展现出来,尽管也许还是会避无可避地刺痛到旁人。

    我忍不住苦笑了起来:“羽生君,听起来他们要么是很喜欢你,要么就只能讨厌死你了。”

    这次犹疑的反而是我了。因为他这样回答:“没关系,虽然前面的还不太适应,后面一种倒是已经很习惯了。”

    我有点惊讶,但说实话,却也理解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于是努力想了想才慢慢对他说:“我其实不是在家乡读的国中,而是在上海。那个时候所有同学都住在一起,像合宿一样。我们一起住的有六个人,我和其中两个女孩子最要好,所以我什么事情都和她们分享。”说到这儿,我忍不住有点感到局促,“……你知道的,我数学一直很好,而且需要睡觉的时间还比别人多,所以我一般都选在数学课上睡觉……”

    羽生君的眼神果然变得微妙了起来。求你了,虽然运动员但是阴间作息,这有什么比我更值得骄傲的吗?

    我不理他,继续把故事讲下去:“后来拿错了笔记本,我才无意中看到她们在写交换日记。看到了哪一页呢?一个偷偷抱怨我上课睡觉但是还能学得很好,这样的存在就令人讨厌。另一个说应该持续不久,早晚会变得成绩很差的。我当时难过得天崩地裂一样——明明我说过这些东西我早就学过,也很用心地给她们解答,为什么还是我的错呢?不过现在想起来还真好笑。”

    “……因为你仍然要睡很多但是数学还是那么好?”

    “哦,不是。”我翻了个白眼,“我写不出来实分析作业的时候想起来这件事,觉得她们真没见识。”

    羽生结弦伏在栏杆上大笑起来,帽檐磕到了墙壁上,于是掉落在地,露出了他毛茸茸的脑袋。我忍不住好奇手感,就抬手摸了一下。喜欢揉乱别人头发的人果然不以为忤,只是把头侧过来,趴在栏杆上看向我,像一只乖巧的小兽。

    羽生君是个对自己能力非常在意,因此既好胜又要强的人。但他不会把这份能力拿去有意地伤害刺痛别人,还对比他更强的人发自内心地认同尊重。我当然理解人人想出人头地、想争得上游,这是名誉、是利益、是自我满足。也没人会希望自己平添一位强劲的对手来独占风头。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讨厌他。

    ——美恰是所能承受的恐惧之开端,可它平静得不屑于摧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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