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追求完美的羽生结弦又藏起来了,暗暗窃喜着等待别人夸耀的那个小孩浮了出来:自从知道我开始看他的比赛成绩之后,他开始主动把成绩报过来了,于是每场比赛我都逃不过一连串的夸奖了,不得不存了好多表情包来对付这个家伙。

    但那个体贴谦逊的羽生君还一直在那里:那通宣泄情绪的电话之后,他特意发了信息给我道歉。倒也不是为了别的,羽生已经熟悉我讨厌没用客套话的特点了,于是他只说因为比赛和自己的事情完全忘记了我的生日,却还要请我帮忙,这好像是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只是我自己也忘了那天确实是我的生日了——这可能就是一种报应,如果你在一个习惯过农历生日的家里长大、还擅长趁着公历生日撒泼打滚来换取切块蛋糕,那么搬到异国居住之后很容易把两边都错过,只有在交作业的时候才会被学校系统提醒这一年一度的特殊日子。

    这恰恰是一顿烤肉能解决的,我这样提醒道,顺便就大度地原谅了他。

    在约定聚会的这一点上,日本人和中国人是一样的:如果他们客气地说“有空一定”,那多半是永远都不会有空了的。但我丝毫不担心这份债会收不回来,因为羽生君真正回到加拿大的那一天,依旧是我接的机——这个夏天我得留在本地实习,而国内的父母也忙着装修房子,于是便选择不回国了。

    也许灰灰对于奥运冠军来说排场不太够,但对于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给他忠实的朋友兼粉丝兼司机带礼物回来的家伙,实在是足够了。

    ——何况我出发前还特意去刷了车。这放在航空业里可已经算是国家级待遇了。

    上次我在这里接他的时候还是隆冬,一转眼就是盛夏时分了。这是多伦多里一年最好的时候,连风都热闹。我坐在空调房太久了,难得地觉得阳光也亲切,于是戴着墨镜斜靠在车身上。头发被风吹得不断翻飞,在脸颊边散开的时候,很难不感觉自己像在加勒比海度假,马上要登船出海了。

    但这份幻想很快就被打破了:有人敲了敲车窗。这就让人很难觉得自己是在港口而不是在出租车乘降站、被人问“师傅走吗”什么的了。

    我不快地回过头去,然而很快又不得不笑了起来。

    ——是趴在副驾驶那一侧、正笑眯眯地看着我的羽生结弦。

    几个月不见,这样子变得熟悉又陌生了:他戴着黑框圆眼镜,穿着一件印着怪物猎人图案的普通优衣库衬衫,像一个平平无奇的刚从湾区过来报道入职的工程师,和去年夏天大致也没什么分别。他好像新剪了头发,个子似乎也高了那么一点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或许是因为瘦了一些才被显得更修长了?但总之精神很好的样子,这让人十分放心。

    我快步从车前绕了过去,情不自禁地扬声招呼他:“欢迎回来,冠军!”

    但冲过去了之后我才微妙地觉得有些尴尬:东亚可没有拥抱或者贴面的习惯。于是我在他面前刹住了脚步,只能仰着头对他笑。

    说真的,他好像确实长高了。

    羽生结弦这次轻装简从,只带了登机箱,正立在一旁,手里只抓着他的运动服外套。他顺手把外套从车窗里丢了进去,然后非常顺理成章地揉我的头发:“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确实是好久不见。所以我忍耐了一下,没有像平时一样立刻开始龇牙。

    在我觉得加勒比海岸度假发型变成了卷毛狮子狗之后,他满意地松开了手,转而去把箱子放进了后备箱里:“辛苦你啦。”

    算他知情识趣。我原谅他。

    “这次真的好快啊。”我看了看手机上的航空行程表,有点惊讶,“你落地没多久吧。”

    他耸了耸肩,朝我眨眼睛,“当上奥运冠军的好处——他们把我的机票升级成了头等舱。”

    是头等舱!本航空里程和信用卡积分玩家真的好羡慕。我努力一年也只能换得上商务舱!

    他知道我有认真计算点数来换机票的习惯,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可恶的特权分子。我低头去发动车子:“我前两天去超市的时候买了吐司和鸡蛋,顺便在你家冰箱里放了一份。还要带你去买点吃的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羽生结弦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回答:“没关系,回家就行。我爸妈这次一起来多伦多过暑假,稍微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过几天就到。”

    这么说可能有点自大,但奥运冠军和我有同样的一个毛病:如果知道妈妈很快就要来,那就会从能野蛮生长的怪兽马上变成家养宠物,瞬间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我把车子驶上高速、并好了道才瞥了他一眼:“所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轻快地回答:“我约好了试新的冰刀和服装,重新预约就得两周以后了,拖得太久了——再说不是答应了某人要带礼物回来嘛。”

    我清了清喉咙:“这个某人不仅义务服务了半年,她可还有合法持枪证哦。”

    他笑得高深莫测,对这威胁不置可否。

    后一点我是常用的,而对于前一点,在我打开他家公寓房门,把钥匙交还给他的时候就证明了自己的劳务水平:提前通风还除尘了房间丝毫没有半年都没住人的迹象,我还在出发的时候在这里停了一脚,特意把空调开起来了,相当宜人。

    羽生把行李箱拉进门廊,在身后带上了门,打量了四周后相当认真地向我微微鞠躬:“真的是非常辛苦你了。”

    我伸出手:“没关系——回礼回礼,交出来吧。”

    他站直身体,扬起眉毛反问我:“当然。不过我记得走之前,有人跟我说,得了冠军会有奖励啊。”

    其实我有点想不起来了。但他是个异常认真的人,多半是不会信口开河的,于是我不得不仔细思索一下,这才灵光乍现顿悟了:“啊,没错。”我好像确实一热血上头,就说了什么把天上明月送给你的话。

    不过不要紧。我用拳头敲了敲掌心,问道:“我当然记得。那么先让我看看奥运金牌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把行李箱在客厅里摊开,从夹层里捧出一只盒子,放在了我摊开的掌心里,揭开了盖子。

    我小心翼翼地顺着缎带把那块金光闪闪拎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发现它比我想象得重多了。我在空中轻轻掂了掂它的份量,然后把盒子仔细地放在茶几上,招手示意他靠过来。

    “瞧,我把明月——”我把奖牌往上举了举,示意了一下,然后捻开缎带,挂在了他的脖颈上,“送给你。”

    羽生结弦好像料到了我这一手,配合地微微垂下头任由我摆弄,只是无奈地笑了。

    我得意地再次摊开手:“好了,轮到你了。”

    他俯下身,盘坐在行李箱前找起来了什么东西。金牌于是自然而然地垂了下来,在空中反复划出弧线。我也跟着坐在了他身旁,只是那一瞬间有点恍然:一年半以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交换礼物的方式其实是相当谨慎、完全是出于遵守东亚社交礼仪的目的,比如他会替我买一份甜点作为开车载他的谢礼,送给我的明显也是高岛屋里采购的日本特产。我偶尔说是登门拜访其实只是想蹭吃蹭喝蹭游戏打的时候,也会从我“送给外国人的中国小礼物库藏”里翻出来茶叶和有传统纹饰的杯垫什么的交到他母亲手里,显得自己有点礼仪。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自然而然的固定习惯,而且想的是“他一定会喜欢这个”。

    我出神的时候,一只扁平的白色纸袋被抵到了我面前。看形状好像是个笔记本什么的。

    “发什么呆?给。”

    难道给我带了个本子吗?他是去参加奥运会,又不是去考大学了。

    我接过来,百爪抓心一样,实在是非常好奇:“我现在就可以拆吗?”

    不知道为什么,羽生结弦选手露出了一个非常得意的表情,仿佛我是个刚刚问了一个他早有准备的心仪问题的记者,“请。”

    我轻轻揭开那块封口胶,抽出那块纸板一样的东西,把纸袋扔在了地上——

    然后整个人呆滞掉了。

    我的书面日文真的很差劲,但我并不是一个文盲,只是不太能正式地进行公文写作,基本阅读还是可以的。那是一张签名板,上面除了姓名就只写了一行字:

    “感谢应援,请保持元气!”

    但姓名可太要紧了,我看了看to后面的字,哦,太熟悉了,是我的英文名。我又反复看了看签名落款,那就更熟悉了。只有三个字母,但我一下就认出来了来自谁:

    ——花体的、熟悉的sho,显然只可能出自于樱井翔。

    我不知道诸位有没有追过星、了不了解杰尼斯。能在这个所属艺人连个社交账户都没有、却占据了我高中时代所有业余生活的垃圾公司眼皮子底下,忽然能从我饭了好几年的偶像那里拿到带着我本人姓名的to签,简直就像是高考只报了三本院校结果却被哈佛破格录取了——就是这样的心情。

    我看《家族游戏》的时候绝对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于是一瞬间好似所有血液都冲击着我的天灵盖,连带着耳膜都嗡嗡作响。我尖叫起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我的声波攻击下,盘坐在地上的羽生结弦仍然风淡云轻地环抱着手臂,只是挑了挑眉毛,似乎非常漫不经心地说:“哦,因为我对樱井桑说,女朋友是超级粉丝,所以他就签了名。”

    我抱着签名板,灼然的目光快要把它盯得冒火星了。这一刻我连思考都做不到了,哪儿还能听得清他说什么呢,只含糊地捡着听到的关键词往下顺口搭音:“女朋友?谁的女朋友?”

    等等。

    我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急忙转头追问他:“你还看到了翔酱的女朋友吗?是同台的女主播吗?啊啊啊啊啊——”

    羽生结弦后来说,他当时真的很犹豫是应该选择掐死自己还是直接掐死我。

    于是我看到了一个同时冷得像冰又烫得像火的眼神。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我真想问他下次要不要试试表演图兰朵……我特别会吹《茉莉花》。

    他盯了我一会儿,把身体坐直了,似乎还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对樱井翔桑说,我的女朋友,是他的超级粉丝,于是希望得到一个他的签名,然后他就这么做了。”

    我第一反应是确认了一下签名板上的名字……哦,确实是我。这话说得真是让人心旌动摇小鹿乱撞,但他的表情也真的很像逼债的黄世仁,让我甚至怀疑他不是来偷心、而是来霸占我的小鹿养殖场的。于是我犹豫地问:“认真的?接下来我应该好好地答复一下,还是应该夸奖你借口找得真漂亮?”

    我试图抖个包袱,这样就算误解了还能优雅地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但他高高挑起来了眉毛,很有压迫感地眯着眼睛俯视我:“当然是请你认真回答——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想尽早回多伦多?”

    呀。

    我简直忍不住笑意了。

    按照逻辑,其实我应该好好盘问一下他为什么这么说,再认真想一想我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这才像一个兼修计算机和数学的完美理性人。

    但那一瞬间我看过的所有日剧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连一个好用的答复都想不起来,脑子里留下的只有一堆血肉横飞的刑侦悬疑剧场面和松本润差点一个头磕在地上对着岳父说“请和我结婚吧”的搞笑场景。而对面的羽生君还在盯着我,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我半张着嘴、呆愣愣好像快要傻笑出来了的样子。

    ——去他见了个鬼的理性人。

    我把签名版丢在地上,噌地从脚踝上坐直身体,俯身上前撑着硬质行李箱盖,对着他抿紧了的唇就吻了上去。几秒钟后,我坐回到脚跟上,看着那张脸从喷发边缘的积雪富士渐渐变成了春樱如燃的样子,连耳垂都烧红了。

    我把签名板捡了回来,抱在胸口,抿着嘴看他。

    我单方面宣布,我超过了《loveshuffle》的行李箱之吻,成为了本世界最佳操作。

    我好得意,像有人在我胸口里小火煮着一锅鸡汤,咕嘟嘟地翻涌着快乐、迷人的温暖气泡,怎么也消不下去。

    好几分钟之后,他的耳朵还是红的,但忽然开口说话了:“如果这是回礼的话,那就勉强接受了。”这话不知道是让他后悔还是羞恼,总之说完了之后羽生瞪圆了眼睛,仿佛想把那句话吃回去的样子。

    我脱口而出:“说这是明月,难道不是很恰当吗?”这话刚说完我就立刻也后悔了——怎么会有这么笨拙、这么羞耻的回答。

    我们互相瞪了对方一会儿,仿佛对方说了什么惊人之言,但嘴角的弧度却越爬越高,最终忍不住同时大笑了起来。

    窗外的风声忽然大了起来,惹得树叶摇动发出沙沙响声。一只冠蓝鸦落在阳台上,轻轻啄了啄玻璃窗,发现那并不是食物,不多时就扑闪着翅膀飞走了。我看着羽生结弦的目光顺着那只雀鸟漂移了一阵后又回落到了我身上,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收敛了笑容问我:“你能和我交往吗?”

    呀。

    他换了中文。不得不说,句子很顺畅,但是发音真的很拙劣——我有没有说过他的口音可太糟糕了?平时会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到香川照之在中国的经典荧幕形象。

    但今天没有,我微笑起来,也认真地回答:“お前のこと、めっちゃ好きやで。”

    我们互相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同时又爆发出了一阵笑声。羽生结弦好像都要快笑出眼泪了:“为什么又是大阪腔?这么认真的时候不要故意搞笑啊我说你——”

    “你的口音才是非常搞笑吧——没笑出来的我已经很努力了。”

    他看起来非常委屈:“我很努力地在学了!”

    我也抗议:“我也是非常认真的!这可是我当年学会的第一句用日语告白的话,背了好多次呢,是关西腔也没办法啦!学会了才知道的嘛。”

    于是我们忍不住互相瞪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

    好像看起来有点傻,但这是一个绝好的艳阳天,也许就是这样适合大笑、适合重逢、适合鸟雀飞翔、适合踏上新的征途。

    还适合开始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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