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可看清了。”

    她微阖眼睑,松了松神智道

    “看清了,继续。”

    绸帐低垂,榻间不过男女交颈戏水,男子衣冠齐整,掌下女子妩媚低喘的曲意而上,腕臂并用,惹来那人频频相怜。

    “这世间男人,多数重欲,榻上美人无非就是,讲究姿,媚,迎,若空有皮囊,未得情趣,也索然无味。”

    说起自己的营生门道,那妓鸨妈子眉飞色舞,低头逢迎着身旁贵人,如数家珍道

    “扶汐阁别的没有,就是在老奴手上调,教出的魁首名姝数不胜数,眼下这个,就是近日在坊间最负盛名的崔莺姑娘,榻间功夫一流,娘娘请仔细看……”

    说罢就将染着蔻丹的手指,远远地指向床榻处

    自金钗年少入阁以来,几经沉浮,她在这绿柳红巷里,惶惶半生,从粗使低贱的丫鬟,到而今风光无限的阁主,其中艰涩,又有谁懂。

    榻上女子曲意逢迎的交,媾,不过为了几块谋生钱银,将廉耻气节相弃,生如浮萍,竟跟旧时自己那般,做得做不得的生意,都要尽其所能。

    妓鸨眸间闪过悲悯,随即又回身,垂首对贵人道

    “若是娘娘不弃,待到事毕,老奴命那男人退下,亦可上前取物赏玩。”

    这世间,饶是再至尊至贵的人,也有些难为外人道的瘾癖,后宅密闷,怎敌这酒林俗尘多趣,既是收了钱银,就要把事办得妥帖,往后有来有往才是营生之道。

    贵人轻抚指尖旧盏,任凭茶烟袅娜,化进雾里,透着珐琅错彩烟纱屏,隐隐绰绰的阅尽春色。

    闷默许久,才缓缓仰面,顿道“那你觉得,我如何?”

    她微勾着螓首,许是这样旖旎的艳色,看得久了,眉眼之间,漾着湿雾求怜的风情。似是情真意切的,非要与这榻上之人一争高下,

    妓鸨慌张错鄂的怔了怔,怕听错了贵人的话,更怕今日之事是有哪里不妥当,惹她反语相讽。

    引咎自责的涩道“老奴惶恐。”

    “我,与她相比如何?”贵人许是以为她听不明白,执意再问了遍。

    眼前之人延颈秀项,眉眼流转,纵是窗外分花拂柳,亦难压她一分春色。

    “娘娘万金,如何比得。”

    她本是大郢开国百年以来,少有的千金贵躯,与这尘泥浮萍如何比得。

    她的夫,初为首辅,又为公侯,不过加冠之年,尽已尝遍这世间权辇荣华,击突厥,退百越,纂吏册,辟盛世,注将名留青史,

    堂堂淮南王之妻,何出此言。

    沈知绾见这鸨子微屈勾膝,瑟瑟发抖,绞着手中的帕子,一时间为难的噤若寒蝉。

    思及所求之事,亦不愿多做踌躇,轻置旧盏,置若罔闻的招唤身后侍婢,掩唇低语。

    那女侍得了令,携领着四五女侍,尽退了卧间众人,撤下纱屏,躬换了榻上卧铺软褥,掌新灯燃烟香,轻阖窗棂,一气呵成,不过须臾,已然筹备完毕,作揖尽散。

    老鸨垂着头,又听窸窣作响,绞着帕子的手一阵温热,原是美人香夷轻搭,惊悸怔忡间抬了眼,见她已尽褪外衫,徒留中衣。

    “劳烦嬷嬷,教我。”

    说罢,拉着她的手,往榻间缓缓而去。

    ·

    薄暮酉时

    淮南王府内,细雨霏微,闱庭深院里,此间来往下人依序在沿途廊檐悬添宫盏。

    忽明忽暗的灯火乘着山雨欲来的轻风,吱呀吱呀的摇晃,诉说着梁下沉闷。

    美人靠倚着身子,见这飘渺风雨,阴郁天色,手下玉箸随意拨动了席间珍馐,又没了胃口。

    竹湘苑里,不过十数方丈大小的偏堂膳厅,前后侍立了一二十人,奉箸捧菜,打扇斟茶的各司其位,寂静徒留窗外初雨落檐的清吟。

    “撤了吧。”她拂袖示意,遂执起绢帕轻拭唇角。

    “娘娘,再吃几口吧。”

    美人身旁伺候的,是个青衣女婢,旦见她面若银盘,眼如水杏,倒也不输小户千金。

    那人屈身躬亲,拾箸执了筷鲜嫩翠蔬,往她的玉碗添了些,轻声劝慰。

    亦是心疼她,成日落落寡欢,玉减香消的不成人形。

    许是天阴气寒,碗里的藜蒿,竟成难得,比往年更上早了半旬,几经人手,快马加鞭地早早送来,才成了这盏间鲜嫩。

    她勉为其难的,执箸素嚼了几口,无声吞咽,才算膳毕。

    “撤下去吧。”

    这深宅闷院里的日子,枯燥乏味的令人烦闷,偌大的淮南王府,数百下人,能说得上话的主子,不过两个。

    一个浮日作闲的诰妻,一个夙兴夜寐的王侯。

    知绾接过下人奉来的浓茶,以云袖虚掩着,低头漱了漱,轻拍着她作抚,道

    “替我更衣。”

    不过酉时,她已疏懒乏力的想要入寝,纵是费神抚琴作画,亦无人可赏。

    倒不如,旧时在本家,亦有些姊妹庶弟,兄嫂姨娘,调笑作伴。

    绿旖得了令,不敢有逆,遣散众人,只留了几个得心的,尾随她进了内帏,盥洗落妆。

    “小姐,广平侯府那边想支个五千两。”内帏服侍的就剩她一人,绿旖才低声掩嘴,唤了美人旧名。

    因这天色,知绾倦怠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听闻娘家要钱,指尖漫无目的拨弄着妆奁里,十数翠环,若无其事道“爹爹又没钱了?”

    “嗯。”

    她那新婚王婿,政业繁冗,成日不见踪迹,进府半载,任岁光匆匆,竟一事无成。好在大方。

    “待会问问谢平,从淮南王府账上支出来送去。”

    话音刚落,廊檐外,一身着湘黄绫锦裙的俏婢,迎着潺潺弱雨唤喜而来,瞧他不过与绿旖一般的年纪,却平白带了团孩气,梳着双丫髻,慌里慌张得惊了苑内寂睡的花草。

    小丫头喜不自胜地进了里屋,挥抹的满身潮意,蹭了蹭履下足泥,对着妆前美人,屈膝叩跪,急促喘道“娘娘,大喜!”

    “红湘,喜嚷个什么?也没个规矩,没看见主子要歇息了么?”

    那个叫绿旖得见她不成体统,惊扰了主子困眠,若不是当着她的面,不好发作,私下里,怕是恼得恨不得将其撵了出去。

    此二人是旧府来的陪嫁丫鬟,自小跟在知绾身边,主仆之间,绿旖规矩些,红湘素毛躁,却也好认。

    “殿下他,许是因这急雨,今日提早下政了,晚间要留宿这。谢狄正领着人,从儒清阁往这来,眼下恐怕,再过一盏茶就到了…”

    谢狄是他身前近侍,朝九晚五,亦是寸步不离。在这淮南王府,亦比眼下这个虚衔王妃,更得实处。

    绿旖嚼慢了这话语良久,才慌了手脚,回见自家主子,尽卸妆面,又作素面倦懒的扶柳弱姿,瘫在案上,昏昏欲睡,

    思及前日里的功课,忙不迭地将她晃得清明些。

    “娘娘!醒醒,淮南王殿下来了。”她言简意赅。

    美人被这一晃,遂来了精神。

    细看闺外的忽雨,飘得越发急,春寒料峭,风雨摇着窗柩咿呀作响。

    沉寂的深院,因这场急雨,渐苏。

    拍了拍脸颊,正襟危坐,素手取了案上铜镜,散了面上湿雾,映出其间美人,韶华正好,实不该枯守旧苑。

    思及那人交付的课业,蹙了眉,羞揉眼尾虚穴,自喃开口。

    “把,把东西备好。”

    本该落了的灯盏,被绿旖再次点起,铺床挂帐,备水奉香,

    在这清冷微凉的雨夜,她的闺卧里,却因为一个男人的到来,骤暖起来。

    儒清阁到竹湘苑的脚程,饶是乘辇坐轿,在这百进屋院围合的淮南王府,亦需数盏茶,

    虚扣了红湘报信的时间,距离眼下,怕不过这杯中半盏。

    成婚半载,知绾只得半月见他一面,盏中茶雾缭缭,美人紧绷得以指划着盏上瓷画疏解,思及待会要做得事,羞热得将其一饮而尽。

    盏落门响,男人撩袍垮槛,未及通报,直躯而入。

    又道这风雨公允,纵是眼前天潢贵胄,亦被突如其来的变天落了一身潮气。

    美人呆愣原地,不知是生,还是羞。绿旖红湘忙奉上备好的热茶姜水,于他温喉暖手。

    复取了银丝碳来,贮盆以满,以铜丝罩爇之,须臾,屋内渐暖。

    他一袭紫色缂丝云纹八宝锦蟒,宽袍广袖,玄缎帛履,衬着人禁绝清欲。

    红湘绿旖进了盥室备水。

    翩翩王侯闭目凝神,伸出修长的骨指,隔着银碳远远的暖烤,戏弄掌间氤氲的烟尘。

    “为何没有胃口?”他开口。

    “闷。”

    知绾壮着胆子,取了架上汗巾,小心翼翼地上前,取了他一捋黏稠在蟒袍上的湿发细细的蹭着,鼻尖嗅着苏合香,勾得她不知羞般抬头偷瞟这个王夫,

    啧,果真清冷的如同谪仙。

    “看够了么?”

    男人微抬长睫,眸中尽淬着慵懒疏离,伸了骨指来,接过她手上的汗巾,漫步到一旁自顾拭发。

    将他们之间的隐晦暧昧挥手之殆尽。

    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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