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王侯,竟在榻间跟这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妇说教,他也算费尽心思。

    “反正你要休妻,与你何干?”

    三番两次的欲弃她不顾,偷腥不止,事到如今说这些劳什子事算什么?

    谢崧平素倨狂,哪被逼成这般,若不是想到往后与那鲜卑奴许要同朝为臣,共襄盛世。

    男人间,可不计较沙场恩仇,却把榻里情长放在心上,娇花是他余生希盼,若是假戏真做,也难显他求贤心诚。

    思及至此,谢崧果真缓了心神,咬牙道

    “不休妻。”这口气,暂且忍,自有天道好轮回。

    知绾本是心如死灰,肆意妄为作他一回,听他言语间愿为自己屈腰折枝,竟如曲径幽廊间柳暗花明的心性。

    缓了几分嗔恨哀泣,眸色流转中,含着湿雾直愣愣得盯着近在迟尺的男人,往事幕幕,就想束着这道光这个人,碧落黄泉间,生死不离。

    怔忡许久,化悲为娇地欺身而上,道

    “不许偷腥!不许召妓!”

    天底下,就没有这般憋屈的王侯。饶是他清位权重,也要被恃宠以压。

    “……好。”

    榻上男人恼怒地青筋暴起,恨不得一掌掀翻身上娇柔,让她滚蛋。想着舆图江山,倏地忍下气来。

    堂堂淮南王,被她玩弄于股掌,算是前所未闻,即便是当今凤后帝妻,亦不敢这般乘骑兄长,穷极悍妒。

    美人见他听话,这才舒缓了气,不再装贤扮惠,只在他脸上吧嗒啜了口,软了声来

    “王夫不能人道,就不必在风月上枉费心神了。余生自有我来陪你。”

    不能人道?他被逼得胸闷浓血。耳边嗡嗡作响,悔不当初。

    美人见他有冲冠呲裂之怒,又娇哄道

    “何必恼,绾绾不在乎。”

    她眼尾上扬,含了湿漉漉的泪来,又笑又嗔的,揽着王侯脖颈儿,舍不得放,深情款款的,只道生死不渝。

    这也是成婚半载,知绾第一次,毫无忌惮的把心,赤,裸裸地,尽数交付。

    谢崧怔了怔,字斟句酌道“为何,想陪我?”

    他自觉得,对她不算多好。

    昏榻间,翩跹的幔帐勾着少女悱恻缱绻的情丝,绘染在这无声的夜里,她以娇唇作答。

    细细的,密密的,点吻他的每处鬓角。

    人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那又何妨?

    她本就是,渺小如流萤,此生,自当寻光而去。

    “殿下喜欢清歌?”温存了会,娇花不依不饶。

    谢崧自愧于心。低声道。“只是…琴好。”

    未婚前流连花柳惯了,哪能骤然抽身。

    他亦不是诵佛吟经的无欲浮屠。权辇姝色,誉名声望,人世间的风月靡尘,皆要尽数在怀。

    “妾的琴亦好,只是你没听过。”你都没,好好得听过。

    “咳咳。”他慌得不行。

    这花,是何时开始僭越了,不过几天,何以就不怕他分毫?

    ·

    夫妻二人相携而眠,精疲力竭的不知昏睡多久,却听得“咚咚。”急促敲门声。

    他旧日浅眠惯了,不过几声就被闹了醒,以骨指压揉得前额两侧暗穴,又见窗外天色微明,清雾缭缭,沉声道

    “何事慌张?”

    闺卧内一片狼籍,臂膀还被美人压着,酸楚僵硬的不敢动弹。

    这冤家…

    “回禀殿下,方才府里接到宫闱急御,说,太后娘娘宣。”

    谢崧小心翼翼得将手从知绾身上抽离,榻上之人,哭得眼皮浮肿得不成人样,肆流的口水,晕化在他的里衣上。

    “让谢平找人来,本王待会盥洗。”

    “殿下,老祖宗宣得是,王妃娘娘。”

    门外俯身说话得是、昨晚拦着知绾的旧时宫婢,亦算他的奶娘秦氏。若是她没记错,今日是淮南王妃入府以来,第一次,朝奉懿旨。

    姑母不是生非之人,想来是昨夜知绾大闹浮生庭的事,传进了红墙内闱,而今怕是气急得要替他伸张。这才连夜急召。

    思及旧日,她哭哭啼啼得,在侯府训堂跪戒,谢崧哂笑,本以为是露水姻缘,自替她免了息妇侍奉之礼,而今她觉得日子过得不痛快,眼巴巴的撞了来。

    真真报应不爽。

    “正好,许久未见姑母了,本王陪着去。”

    谢崧轻摇榻上娇柔,揶揄着朝她鬓边吹气“起了!”

    “这是什么时辰了?”

    知绾不满得嘟囔着,成婚半载,在这淮南王府,她哪天不是想睡多迟睡多迟,乐得自在,无人管辖。

    “绿旖,红湘进来替娘娘梳妆。”

    谢崧取了架上烟青色裥衫随意地披着,行至案上,浅斟冷盏,自饮一杯,疏懒间自成风流,令毕,就转身离了院子,领着谢狄众侍回儒清阁盥洗更衣。

    绿旖红湘见王侯自卧内出,得了令,张皇地携众婢进了内卧,将软绵绵的美人唤了起来。

    “娘娘,起了!太后懿旨,若是误了时辰,让她老人家等,是大罪过。”

    绿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自家主子,瘫软无力的,毫无当家主母的模样,眼皮哭得肿胀着,难以见人。

    “太后?”

    旧赴宫宴时,未曾见过。

    是那个文戏中久居深宫的活佛祖宗么?还是雅剧里女子闺闱里的传奇典范。

    父兄不过赋闲王侯,旧时无事,成日游闲,哪识后宅风雨,亦不循理,自个都荒唐地找不到西北,朝野上下,只知哪家权重,哪户财粗。出嫁前,更不得半句叮嘱,

    娇花后母自不必说,自家女儿都教养的来不及,哪管过她,未出阁时扔了几本坊间婆媳杂话,亦或是前朝宫闱奇闻轶事,便算训过了。

    知绾尚在朦胧、秦氏则领携前庭众婢,奉了诰命宫装垂首而来,其间钗仪珠钏,革带佩绶,无不是常服礼褂样式。

    “娘娘,老奴奉殿下令,亲侍您更衣入宫。”

    红湘绿旖被这架势震的发懵,不敢有违的自退在旁,任由前庭旧婢将主子从榻上请了下来,盥洗更衣。

    知绾素喜艳美,旧日穿戴亦无拘束,无非就是,这燕京皇都坊阁里,流行什么,挑拣矜贵难寻的,或是大内御贡赐下的,以绢丝锻料,着烟潦楼亲制成衣,时兴的簪环珠佩,一并备下。

    眼前的绛紫宫装,点翠璎珞,妃仪佩绶,活活将她化老了十岁,再肿胀着眼皮,将铜镜中的佳人,压得阴郁难解。

    “秦嬷嬷,不然换一身?”

    知绾欲哭无泪,首次奉诏入宫,实不该这般打扮,难撑她貌名艳姿。

    “娘娘,入宫觐见,是正经大事,耽误不得。老奴旧时得了些时运,也跟过老祖宗,她啊,比别人不同,较为迂拘循礼。姑媳初次见面,这身是最得体的。挑不出错来。”

    这也是王侯意思,初次谒拜,断不能让她,受行头之累得了委屈。

    话毕,秦氏又继续为她挽面簪发。知绾呆愣楞的、思及昨夜之事,恍然大悟、定是席上男人,哪个碎嘴,去御前告了一状,有意寻她麻烦。

    不然无端端,她何来可侍奉的姑母。

    谢崧与少帝、是嫡亲姐妹同侍一夫生的孩子。既是表亲,亦为兄弟。

    当年宸妃死得早,谢崧就自然而然便过继给皇后作子,因祸得福得抬了身份,便从庶皇子成了嫡皇子。

    先帝驾崩后,为了避嫌,感念其养育之恩,便舍了皇嗣身份,自请过继在亲母嫡兄名下,承其侯位,改了称谓,唤太后为姑母,以示心诚。

    至此朝堂上明帝贤臣,宫闱里兄友弟恭,也算得上盛世佳话。

    虽避嫌唤其姑母,若依着嫡亲姐妹身份来唤,便是姨母,若当真依着大郢皇嗣血脉远近来论,亦是如假包换的婆母。

    故此人身份,对谢崧来说非比寻常。

    “听闻,太后娘娘,很疼谢…殿下是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禀娘娘,是的,殿下自小在老祖宗身边养大的,姑侄间,比寻常人家更为亲厚。”

    他年幼丧母,深宫内院,若不是姑母将其教养大,哪得今日风光。

    绿旖红湘拿着温鸡蛋,在她耷拉的眼皮来回细滚,焦急道

    “娘娘,你这眼皮肿胀的难以消解,这可怎么好?”

    眼下莫说姿色了,俏颜已然肿得像注了水,嘟嘟胀胀的、依稀得些鼻眼颌侧,再着这宫装,瞧着像是年岁大了的妇人。

    知绾本想赖着不去。却被推着搡着,往门外去。又听秦嬷嬷拍了她手哄道

    “娘娘,太后懿旨容不得半点儿戏,您只管放心的去,把老奴说得话记住了,就不会出错,再者说,殿下疼惜您,自不会让您受气的。”

    绿旖红湘众侍无诏不可随行,天不过灰蒙蒙,还不曾大亮,知绾赶着点就被人推到轿上,晃晃悠悠的被抬到王府门口,深吸口气,扶了扶头上宫仪,才下轿,就见那人,远远得候着了。

    谢崧着身绛紫九蟒朝服,配缂绣金丝,更有珠缀其间。他眉眼清冷倨傲,睫毛弯长,于微光下投下阴翳。

    在那伫着,翩翩然的、宛如人间烟云浮梦。

    知绾从未见过他这般寡欲清冷,一时怔怔地向他走去。

    “这衣服,真好。”缂丝蟒衮,理当寸缕寸金。

    男人意味深长地睥睨着她,走得近些,躬身,伸出骨指轻拂她鬓边的簪环流苏,将它们理好。

    道“仪态要练,走起路的时候,不要左摇右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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