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绾进了湘竹苑,果真见红湘绿旖早熏了一室的香,烟雾缭绕的,羞得她赶忙摆手道
“快把这香灭了,臊得慌。”
“这是为何?往常说殿下喜欢逗烟,奴婢以为今日过府,殿下怕还要来,就关门熏了一大盏,现下散得差不多了,刚刚好。”
红湘解释着,又唤了下人在屏风盥室放水。
可别提了。
知绾眼下是臊得恨不得将头埋进哪去,也亏得旧时在侯府,后母和知苑憋得住气,指不定是背后嘲弄她,如此燃香。
绿旖接册籍,忙着给她落钗脱冠,褪去裙袍,才道
“娘娘是怎么了,出宫一趟,喜好亦变了,还带了几本书来。”
“绿旖,恐怕往后我要日日早起,随殿下车辇奉诏入宫。”
方才在舆里,王夫分明是将她视作娇妾亵玩,若是真的疼惜人,何以她不愿意还强勉。
知绾孤坐镜前,怅然若失。待到红湘温好了水,遣散了她人,才疏懒的进了浴桶,绿旖伺候她舀温水冲洗着身子,红湘则取了茉莉花汁调的皂湿蹭揉她的发打着细泡。
冲洗按捏了良久,这才将人擦尽披上中衣送了出来。
娇花求学心切,辞退了两人,往案上依序摆了各香,巴掌大的熏球,烟炉,又有制香用的斗,箸,夹,铲等。
游移良久,仍在众香中,挑出苏合,于掌间温热,放置鼻尖细闻,蹙眉。
不是他的味道。
豢妾还是娶妻,亦未可知。姑母的诫言,她放在心上。
纤指将苏合细研,依序隔片炙香,她小心翼翼地怕出了差错,以香箸拨弄着炉间灰。
苏合香于鼻尖萦绕,无烟,美人虔诚地,半阖着眼,靠近自己慢炙了一刻钟的苏合,以此为鉴。
那味,清冷淡雅,混着些麦醇。是这个味道…
她欣喜若狂地抬眼,轻呼间就被人从身后拥了上来,男人左手与她十指紧扣,右手包裹柔荑同执香箸,在耳边低低揶揄,
“苏合,隔水煮,上佳。”
用错了方子,何以玩香。昏黄中,男人教她。
她酥麻得瘫了身子,半倚在他身上。
“可内服,或辅以酒,每斗酒以苏含丸一两同煮。”
他在她颈边脉脉细语,暧昧得吹落了眼前灯盏。
她颤着,拿不住指间香箸,被男人转了过来。
谢崧刚刚盥洗过,周身漾着水雾,眸间蕴情,唇里含香,无声蛊诱。
“娘娘,何不亲品?”
他擅以苏合润酒,逐日浅饮半盏,以肌骨酿化,作皿成香。
她贪色成瘾,亦被此景晃了心神。
阖眼醉饮他齿间苏合,细品酒香。
王侯随手将案上香器落扫在地,成皿作酿,尽束掌下娇花。
他该勤快些,姑母那些枯燥乏味的旧玩,怎抵这男色欢愉多趣。
美人檀口腻软,滩化作泥,羞怯得支不住身子,情智昏沉下,她燥热任凭谢崧欺凌。眼看就要被人送进榻里,抵在胸前的纤指任他交握,触及王侯食指棋茧,竟如梦初醒。
将他推得远些,熏醉着颊扶着心,“殿下,我还有课业未完,今夜…”
知绾微蹙蛾眉,眸光含雾的半倚身后桌案,耳边荡起老者的话。
“那烟云阁的清歌,姑母亦替你详盘了旧履底细,原是个误入红尘的名伶清倌,他只言美人琴好,却不道她才高。
一手书画更是燕京难寻。一个红颜旧友,一个花柳知己,知微见著,你该知晓他向来恋慕女子情才,何以就敢笃定你置身其外。”
她字字珠玑,更句句诛心。
谢崧漾着欲、已然蚀骨难忍,“王妃可是想好了,若当真拒了我,明个便不来了。”
你自个想清楚了,莫要本末倒置。
眼前须得噬啃颈下媚色,才能尽舒舆上酥麻。亦是难得浮日得闲,可与娇花在此间吟风弄月。
“绿旖,掌灯送殿下回儒清阁。”
明日赴学,知绾怕过了时辰,更不敢开口让他平白去等,误他朝政,故,她把人送走,早早得扶抱着册籍,温书入榻浅眠。
人说笨鸟先飞,她是不是笨鸟亦未可知,但是比别人飞得晚却是实情。昨日在慈寿宫一问三不知的虚相,自己瞧着都委实难喜。
又想着若真的学有所成,第一件事就是尽纳王府中馈,替他守管万贯钱银出入。耳边更响起老者的话。
“把帐算好了,他要去哪,想做什么,一目了然,哪怕在外边偷食一杯薄酒,也有人上门要帐、疏漏不到哪去。
就如先帝,妃嫔众多,平日里疼了谁,赏了谁,内务府了若指掌。”
思及至此,她小脸微皱,翻身过去,想着那人又道
“靡奢是最要不得的,再多的金山银山亦要败光。历数郢朝百年旧史,八任帝后,掰指去数,哪个是娇奢靡费的,贤德恭俭缺一不可。
纵是坐拥家国江山的九五至尊都不敢这么败,你说你家王夫为何敢这般败你,溺你。
依哀家来想,无非两条,一是他昏聩愚庸,无识人之能。二是醉翁之意,另有所图。
你可知广平侯府短短半载,靡败了他百万金银,他当真要把祖上基业无声尽填?不出三载,他要收网。
你觉得,他是哪条路数的?”
“姑母为何帮我?”她不解。
“有趣。自哀家生下曄儿,先帝卧病,紫禁后闱、再无添增新人,后宫亦无三千佳丽充盈之相、那些旧友,斗着斗着就没了。
做了太后,更是浮日作闲,而今禁闱,闷得很,无非是些小儿把戏,哀家不爱玩。”
说罢,那人揉了揉她臂里守宫砂,掩嘴笑道
“你这事有趣。不能人事,娇养,偏又是他。自己养大的孩子,竟摸不透在想什么,值得一斗。”
少帝后闱充盈,皇后却没有斗的心思,成日做糕礼佛,软绵得如同微澜的死水,白瞎了品貌风华。
侄媳起了斗意,她理当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一来算继承衣钵,二来搅浑这一滩死水,岂无不晚年快意。
“姑母,那若是坏了他大事怎么办?”
听她所言,好像这是了不得的秘密,那人成日勤勉于政,醉心权辇,会不会乱了他的事?美人替他心忧。
“夫妻之间哪有什么家国大事,金戈铁马,兴邦立政是他们男人的事,若是无妄打起家中妇人的主意,是他没本事,哀家亦当再训他一回。”
她不知昏朦恍惚了多久,心里记挂着前事,往夕种种,竟如过眼云烟,在这孤寂的深榻里,晕散开来。掖了掖被角,默揩了眼尾珠泪,无声得睡了过去。
天色依旧灰蒙。
“绿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惺忪着眼,拖着疲怠的身子,掀开软褥,自勾了幔帐,弯腰曲身,穿上珠履。
“寅时,娘娘可再睡会儿。”
昨夜王侯并未留宿,绿旖循旧例,在外间耳室留榻。听卧内窸窸窣窣的声响,着急忙慌得起了身劝慰着。
“起身梳洗吧,替我挑些素净些衫裙。”
姑母喜素,既是赴学,更不宜花枝招展。
绿旖敏慧,不作多言,招了外婢来,烧水盥洗,又中竖柜中觅了件浅云素衫来,佩以成套玳瑁簪,坠珰,珠饰,为她挽髻敷粉。
“耳珰,和珠饰就不必了”
知绾挑了玳瑁簪来,一改往日旧性,将它齐整得插髻中,镜中美人,仙姿玉质,平添清冷。
“娘娘,是不是太素了点。”
听闻宫闱内落雁三千,羞花亦可闭月,主子虽姿丽,打扮得如此净朴,难免落了下风。绿旖打抱不平。
“又不是去争奇斗艳的,何必靡费。”
昨日老者好言规训了一日,若再平白辜负好意,实属不该。姑母喜素,她也该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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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九年十二月九日
昭圣皇太后崩世,终其一生陪辅三代帝王,享年六十有一,厚葬昭南陵,后世累加谥,谥曰:恭懿至德纯徽翊武文皇后。
以此名垂千史,作后世典范。
而今,这位年到知命的活佛祖宗正于花光柳影下,打扇温书。
晨曦微露中,取了透色宝石来,以光透着青卷徽迹上的蝇头小楷,放大,慵懒的寥寥数眼,尽扫其间笔墨。
“哀家的小绾儿可来了?”
身旁的苏嬷嬷接过老者手中的纱绘扇,缓缓的为主子打扇,小声应道
“早到了,依您的吩咐,先安排娘娘在偏堂用早膳,吃了再来。”
“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东西要紧,哀家昨日瞧着她这小身板,虚弱娇柔的,怕到时候难以生养。”
话毕放册起身,苏嬷嬷忙搀了来,又听她道
“置身于王公贵戚中,后闱女子,绵延子嗣亦是正宫之重,大郢历代贤后中,也有福薄寿浅的,无不是因,生子伤了其根本,在鬼门关走了几趟,身弱体虚的,自然就珠沉玉陨了,到头来是便宜了别人。
哀家瞧着她体柔虚绵,若得闲,让她去骑马射箭,练练筋骨,才能心力与崧儿耗。”
“是是,老祖宗这是上心了。您这番心意,倒是比对皇后娘娘还上心。”
苏嬷嬷将她搀出殿外,于氤氲湿雾中尽赏曦露。
“皇后她只是不争,帝师嫡女,世代簪缨,岂是哀家可随意指摘的、平日里也就唤她来御前尽尽孝道,可不敢舍这张老脸,班门弄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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