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思及什么,她又颤着轻拍苏嬷嬷搀着她的手,落寞黯色道
“帝后不睦,是哀家的责任,若是那时,不勉强皇帝就好了。”
“不算勉强。”
苏嬷嬷是她身边旧人,见老者唏嘘,忙安抚说
“老祖宗,只不过提点了那时太子,更没架着他去娶,倒是他成日往太傅府跑,让您会错了意,这才错点鸳鸯。”
少帝从小是她带大,论其辈分情份,私下里也会在主子面前参论他几句。
老者说了几句,已然没了心情,摆手道
“罢了,往事莫提,苏嬷嬷,你去看小绾儿吃好了么,再去偏殿,把哀家叫的人,给唤进来。”
苏嬷嬷称是,得令而退。
知绾用好了膳,抱籍寂然不动的站在原地,乌溜溜的鹿眼不敢四方游瞟,素面朴衣,微风拂煦,她乖觉的并不若昨日,俨然哪家义塾里的官宦小姐的伴读女侍。
苏嬷嬷去迎她的时,怔愣片刻,掩嘴慈目道
“娘娘莫要紧张,老祖宗虽是循礼,亦不算守旧,来读书,更不是诵经念佛,毋需如此素净。
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若成日这样,惹了殿下厌恶、倒是我们的罪过。”
她本是名义上的宫奴,在这禁闱里,占着位份是人人忌让三分,提点这么几句并不得碍。
知绾是性软,既然决心要人来教,必要收起旧时骄蛮无矩的贵女脾性,乖顺的应了声是后不做它话。
苏嬷嬷原路引着她,识她乖巧,怜了几分,竟破天荒的多说起王侯旧时之事
“殿下,自小是个别扭的,娘娘若是平日气急了,不妨冷他一冷,许有奇效。娘娘当真斗得心思,就往这个路子上下功夫,投其所好可事半功倍。”
话毕苏嬷嬷瞧四下无人,又掩着她耳低声笑言
“我家小姐,旧时选秀时,就摸了先帝底细,人人赞得都是山水花柳,她就饶有心思的凭首七言孝词脱颖而出。”
说起陈年旧事,苏嬷嬷无不感叹当年风雨。
她与主子亦是步步拾阶而上,才得今日悠闲。
“…”知绾臊红了脸,缄口结舌。
做了半载夫妻、她亦隐隐摸得王侯对内喜好,不过四字,惜柔慕强,惜悯外柔,倾慕内强。
寻常闺内女子,娇弱简单,却要搭上强字,是难上加难。
尾随着嬷嬷,过了回檐,抱着旧籍,心里暗默册里篇章,临时再抱这佛脚,浑浑噩噩间,差点被殿槛拌掉,书册轰隆散了一地,所幸被苏嬷嬷眼疾手快的搀着。
不然怕是狗吃屎。
“哈哈哈哈…”
老者在座上幸灾乐祸的闹笑她,掩绢逗趣的咯吱不停。
“快搀好了,若是在哀家这慈寿宫摔破了皮,崧儿怕要遣将来踏。担不起,担不起。”
知绾被趣得耳朵根烧红,打眼看,殿下竟侍立四人,有捧卷算珠的宦侍,抱琴扶柳的女官,奉戒掌册的司义,最后一位,她昨日见过,是这慈寿殿四品主事。
“来,见过淮南王妃。”
“奴才。”
“奴婢。”
“见过娘娘,娘娘万福。”四人异口同声,不卑不亢道。
娇花慌得缩缩了脖子,脑中还默着旧篇,姑母这俨然已是名师云集了。
老者慈爱的把她招到身边,命人在椅上再垫软衾,两侧侍婢各奉茶水杯盏于她漱口润喉,待到她坐定了才道
“绾儿,要学得可是很多,你若是怕了,现在跟姑母说、姑母必不会勉强。你可自行做决。”
“不怕。”
“你家王侯,旧时少帝,幼时在姑母身边教习,怠懒不训时,亦需跪伏奉戒,哀家旧癖难改,若执意要学,就难免受累挨骂,
你若是敢半途而废,坏了此间金科玉律,就别怪往后,姑母不疼惜你。”
老者恩威并施,恐她日后叫苦不迭,嘴上说得恨句,面上却慈眉善目,言语间语气亦是低喃细语的,怕呵怕了她。
“知绾甘愿受训。”
话既点到此处,是她命里的造化,她又怎会不知好歹。莫说教习,旧日在侯府,后母只会往罐里蜜溺她,哪里听得这般体己话。
“好好好,是个有骨气的。苏嬷嬷,让这几位,给娘娘一一见礼,教什么的,要学什么,说的清楚些、省的我这个老人家费心。”
见侄儿媳有此决心,她亦畅快,新帝御极数年,宫闱内尚未承嗣。太学众师更是赋闲休家,如今她来倒解了此间闷事。
“是。”苏嬷嬷应下。随即让四人屏退两旁,依序见礼。
为首的,是个捧册奉珠的宦侍,身着宦袍,其间织绣暗纹,头戴翎帽,与别个不同。
只见他上前,奉珠立叩作拜,殷勤机敏道
“娘娘万安,奴才是内仓禀七品宦侍,余安,职掌这皇庭内院修造,管辖宫廷物资采买,分理各宫主子的俸银,器玩等。”
“你莫看他官小,事大,就连哀家这慈寿宫什么短缺了,也是寻他,平日里,都在太宸殿里走动,与皇后交接后闱内务,日理万机的寻不着人,今天是早早领了懿旨,将人抓了来。”
夸毕,老者取来放置案边的手写小札,以朱笔蘸色在其间勾画,心满意足的提点她道
“小安子,他啊,厉害着呢,为侍数年,未曾错漏一笔帐,哀家私下常夸他是成了精的,若不是进了后闱,怕是要去前庭做个太史丞,亦不算过。”
余安听她这么说忙羞怍再伏地叩首道
“太后娘娘谬赞,奴才惶恐。前庭太史丞王通大人,才是历算大家,名下撰写的《集古算经》亦是远扬海外的自注术文。
余安不过一介账房先生,不敢妄自以比。”
“你这人,就是太认真,哀家说个顽笑,也是在小辈面前捧捧你,以便你好生教学。”老者调侃。
“见过余公公。”既是师傅,她也该站起来行个礼的,知绾这么想得,竟愣愣的站起作揖。
“娘娘这是折煞奴才,使不得。”余安搀她不得,只得惶恐的磕头。
倒是把太后给逗笑了,摆手道
“怎么使不得、使得,余安,你可把她教好了,以后自有好处,这紫禁城里,也不是所有吏官,都可以做诰命王妻的师傅的,你可是第一人。”
“太后折煞奴才了。”余安谦道。
“是该折煞你了。你先教她浅显的,等她学个八成,哀家另寻个厉害的,再扶一把,这珠算内帐这门课业,才算全了。”
余安听此,干笑得默溢着冷汗,此更乃实情,想她淮南王妃,若论出生,是侯府旧嫡,纵是再差,也该正经寻个名师作学,他一个宦官实属高攀。
老祖宗又捧又贬的提点,倒让他如履薄冰,将这门课业放在心上,必要将其好好训导。
“全凭姑母安排。”她咂嘴不敢多言。
择了时间,余安便把这珠算课,安排在日日辰时,掐着从太宸殿复命后的点,前后抽个半个时辰,研算慈寿宫这几年的出入明细帐。
珠算课才算安置妥当。
余安退毕,右下首,依序来了个抱琴扶柳的女官上前谒拜。
“请王妃娘娘安,奴婢是宫中七品乐正,名唤晴音,擅六律六同,五声八音,专司瑶琴。掌职大内司乐,这是奴婢的松风。”
她虽是女官,瞧着年纪不大,眉眼间却平白含了几分世故,决计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她嘴里自称奴婢,言语处亦无半点伏低作卑之相。
“晴音是御司,扶琴三十载来,自诩天下第一,傲得啊,纵是天王老子也欺不得。她是名师,皇后,归宁,骊韵都是从她手下过的,把你交给她哀家放心。”
老者话毕拿朱笔低头再勾,突又眉眼弯弯掩扇,凑到她耳边低声
“若是有些造化得她七分精髓,也算出师了。”
许是忘年旧友,上位者调侃着。话毕,又取盏呷茶
女官羞赧,再拜道
“得娘娘赏识,学琴只管来唤奴婢,定当鞠躬尽瘁。”
太后润润喉,说话不嫌事大,对知绾道
“昨日你说琴好,哀家就当着师傅的面,考考你。”
“姑母,知绾只是随口说说,怎么敢班门弄斧。”
她燥得心口发烫,不知所措。
“莫要推辞,这是拜师前的例行检试,不要坏了她的规矩。”
知绾推辞不过,只得起身,硬得头皮落座案前,定神扶弦,借她的松风弹了首《秋风》
一曲毕,晴音笑言
“娘娘所言不假,确是琴好,殊胜公主半筹。”
话毕,依旧落了座,亦弹秋风。
那人指尖,不过抹,挑,勾,或珠落玉盘,或婉转连绵,行如流水琤琤声响,更与坊间的谄媚之音大为不同,寥寥数音,惘然半生。
晴音曲毕,自退两旁。
一曲下来,她竟成了焚琴煮鹤之辈。七分精髓,恐难以成。
殿中几人消磨打趣着,又是说旧事,又是抚艺,纵是老祖宗也技痒的下台,顽笑了几手,惹得殿内众人,忙不迭的拍须逢迎。
后又有两侧司义主事二人,欲要训她仪礼规矩,授她驻颜偏方,传她闺中秘术,教她御人则法。
“驻颜秘法,亦须里外结合,旧朝后闱,便有内服当归,茯苓,白术等熬煎而成的膏剂为例,此丹丸性平甘温,可润肝脾延缓衰老。
又有外用珠粉,日日以胶蜜鲜花研磨作泥,湿敷脸上之法。或入馔食忌,不可嗜甜,少荤腥,忌油炸等。”
说毕竟呈了册子上来,里间亦司义为她亲笔以馔的每日食录。
老者接过细看,又摆手道
“不可不可,王妃还在长身体,吃得这么素,与以后有碍。”
说毕瞄了瞄娇花扁平的前胸,隐讳提点道
“平日里多让她饮些温奶,鲜瓜,调个身形,太孱弱也未必得趣。”
那侍接过,了然称是。
“姑母,驻颜偏方,和闺中…就不必了吧。”
她尚算年轻,眼下亦毋需这些,至于闺中…她早已另请过名师教授,算不得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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