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听瞪圆了眼,嗔怪她道
“这是最要紧的,你虽年轻,哪知红颜易逝,挨个几年,到了半老徐娘时,纡金佩紫的王侯在外面寻了莺莺燕燕,哪顶的住,
若是有心,不妨翻翻前朝娴孝皇后秘录,她保养的好,毕生风顺。
至于闺中,虽是你们夫妻的榻上趣事,事关王嗣,姑母也要多问,司义手上有些易孕求子偏方,今个也尽数拿去,再有些闺榻趣物,也是要学的。
陈司义还擅精擅穴位推拿,学个一二,可浮日里解他困乏,
做得好了,也爱往你卧里去的,总是需要几门傍身手艺,方显妥当。”
老者俯身以掌在她耳边虚掩,轻声喃语以上关窍、说到趣处,又抚拍她肩膀做慰。推心置腹将她当小辈来疼。
知绾被手艺二字燥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去,又听她假恼道
“若是觉得课业多,琴就先不学,后面的要学。”
“都学,知绾全凭姑母做主。”
“这才乖!哈哈哈哈。”她妙语解颐,让老者疼入心坎。
辞了众人后,又见苏嬷嬷言笑晏晏的捧一沓墨楷草书来。跪奉道
“老祖宗,方才前庭刚下了政,国士那边托人依您昨日懿旨,送了字墨来。”
老者欣喜若狂,接过一页页细翻,啧啧称赞道
“若说此间清风墨骨,亦是陈卿这字,最得哀家心意。
这青卷上,若得他撰文作词,更是因缘造化。绾儿,你通晓笔墨,想必这字未必差。
但姑母精益求精,替你求了陈卿迹宝,若是得闲,势必要仔细研习临摹,不出半载,有他一半造诣,亦可在使后闱众人,望尘莫及。”
老者为她计深虑远。
“姑母、知绾何德何能,能值您这般费心劳神…”
“傻孩子,哀家说了,是哀家觉得有趣,而且我办事,向来周全。旧时一人教习瞱儿崧儿归宁,难免疏忽,如今只盯着你,自然精细了些。只要你不喊累就好。”
“琴棋书画,姑母尽已替你筹谋大半,就是这棋,为大郢四学之首,更奉为国艺,哀家算不得名师,只能在闲暇之时领你入门,待到学有所成,自会替你寻个北山泰斗。
博弈国筵是当务之急,亦要勤加训习。”
“是。”
知绾领命,想是说得累了,老祖宗吃了个午膳便已困倦,在苏嬷嬷的搀扶下回卧小憩,许了间书房于她,
窗明几净,知绾不敢有懒,屏息静气的临摹楷字草书,阅尽十数张,国士墨宝、又思及姑母说得话,不知是自个眼皮子浅、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若凭她浅显,她家王侯的草字徽迹,文墨词章,也不输这国士。
写了小半柱香,依序排着上了课,不知不觉间到了晚上。
“老祖宗,殿下来接娘娘归府了。”
老者执箸捡了个玉丸子,放入美人碗里疼她,抬头瞧了瞧外间时辰,已然曛黄,继而用着晚膳道
“让他自己归家,明日也不必来接了。绾儿要在哀家这小住。”
“是。”
知绾半咬着丸,惊慌失措的于喉间哽噎,堵涨的紫了面,不敢动弹。
懿令已出,内侍携了领一溜烟跑去老远,现下去追,怕那人已随舆而去了。
心下是又酸又苦。
“怎么?舍不得了?”
姑母戏谑她。
“知绾不敢。”
“你啊,就是太紧着他,他肆无忌惮惯了,御夫,要张弛有度。为妻者,廉静寡欲为上。你若无所求,他自然就在意。”
话毕,她又命苏嬷嬷盛了碗热汤来递到娇柔面前,轻拍她后背,顺慰道
“只管把心放肚子里,他那前庭,有哀家的人,要是这几日再敢背着你做什么,姑母第一个罚。”
自那日起,她在慈寿宫前后夙兴夜寐的学了大半个月,那人却没有派人再来找。
慈寿宫没有什么不好,姑母待她视如己出,研习四课之余,每至晚间,老者便会陪她执云博弈。
知绾棋艺不过入门,只学了个规矩。常落十数子,便呈败相,继而复盘。
“这云盘纵横十数道,交错百十点,弈棋者交替行子,落定无悔,目多为胜。”
老者执子,述之。亦是谦逊至极。
说是棋艺只教她入门,与知绾而言,其技之精,已在广平侯府众人之上。
弈术被奉为大郢国粹,纵是她再不学无术,也略知一二。
旧时在侯府,爹爹也曾附雅作集,承办棋宴,家中姨娘姑娘有善棋者、哥哥爹爹下的也不算差,她纵是臭棋连篇,也未曾只落了十数子便大呈败相。
实在呜呼哀哉。
以致忙得,几乎都忘记了他的样子。浑浑噩噩,勤勉致学了数日,才有些进步,可与姑母下个大半盘。
“围棋是日积月累的、纵是天赋异禀,也难以速成,改明姑母给你寻个名师来,可急拽你一把。今个也学乏了,暂回府作休,明个再来。”
许是这几日耗损了太多精力神,老者有些疲态的揉揉眼,轻咳了声便被宫婢搀了进去。
慈寿宫则派遣车马由苏嬷嬷亲自将她归送府上,
湘竹苑里,绿旖红湘正浮日作闲,见自家主子无声无息的归回,急抱着她,哭爹喊娘的,尽数相思。
偌大的淮南王府,竟再无他人在意,她的去留生死。半个月未见,委屈地恍然隔世,亦是患了相思。
“绿旖,殿下…可曾问过我,或者来过?”
昏灯下,她托腮孤坐窗台,看着檐下摇曳的灯火阑珊,若有所思。湘竹苑离儒清阁坐舆算不得远,是不是要去寻他…
“娘娘,殿下知道你在宫里,来这里寻你作甚?”绿旖拐着弯安慰她。
“那你方才,让人知会谢平了么?”
他知道,今天她在苑里么?
“嗯,前庭只回说,殿下今日政务繁忙,恐没时间。”
“哦。”她酸涩得、唤来红湘,拾了些新的素裙宫装,叠得齐整了,理成一个小包袱放在榻旁,温了会书,就安静地入榻浅眠。
红湘绿旖见她性情大变,也不敢做声,怕说多说错,更惹愁思。只隐晦地带了几句,劝慰她谢平送来了新的钗簪之类的。
知绾在榻内充耳不闻。拿衾被盖着头,捂着乱,自喃提醒自己“他就是不喜欢…”
那人没闻讯来湘竹苑看她,惹得自己眠思梦想,涩入骨髓。十数日未见,眼下他们之间,谁动了妄情,倒显而易见。
思及姑母训戒,知绾于榻间不争气得掐了自己,心下做决,明日还要住回慈寿宫,搭坐他的舆车赴学。
·
此间薄暮冥冥。
知绾怕误了谢崧政事,早早的坐了轿去,在王府外侯了半盏茶,果真见暮色中,前庭随侍下婢,束舆而来。
众人见她带着红湘绿旖奉灯久侯,朔风刺骨,虚弱得面无血色,像变了人似的,竟无往日半分浮艳之色。想必在宫里侍奉婆母,过得并不顺遂。
私底下亦有幸灾乐祸的。只谢平,与她素有旧谊,携前庭众人谒叩后,才关切道
“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没睡好。”折腾了大半月,又宿了夜,纵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近日回潮,燕京的天气不如往年,春草芳菲间,湿雾缭缭。拂晓时竟分夹带着阴寒。
谢狄抬头看了天色,与她久逢未见,面上却未露半分异色,宛若事不关己,不动声色的作揖行礼。
他向来讷口少言。
知绾淡淡的点头回礼。
谢平见主仆三人瑟瑟倚立风中,踌躇片刻才自作主张道
“娘娘,此间湿寒,殿下怕是还有些时候才到,何不上舆侯等。”
前庭百人皆以为她不受宠,只他心中有数,娇花是那人的宝贝疙瘩,旧日里在后院冷了热了,主子亦会于百忙间过问。更毋需守旧奉礼。
“嗯。”知绾点了点头,在两婢搀扶下,提着小包袱,进了舆车,谢平看她困倦,又命人于銮舆中添上软垫薄褥,才放了帘子静侯。
王侯来的时候,已过了半柱香,远远得见娇花两侍负立舆旁,轻挑冷眉,漠然置之。
这是派人来查岗了?刚回府就来了旧性,还好意思说赴学。
“绿旖。红湘。”
“见过殿下。”两侍异口同声垂首行礼。
他形若无物的撩袍上舆,傲倪道
“出发。”
銮舆闻令,缓缓前行。
谢崧前脚上辇,就见舆中软榻里,背卧酣睡着一素净女子,刚想发气,顾忌舆外两侍,不动声色。
许是外间阴寒,美人蜷缩着将自己卧进软垫里,背对着他,盖着薄褥,身着浅素羽衫,髻插花翘穗簪,微露嫩耳。
素净得,不染纤尘,离得近些,更氲着皂荚馨香。薄褥旁,还放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简陋得像是哪流浪来的。
大早上的,他亦无心风月。
车舆走得远了,他才恼得以指叩了舆壁两下,掀了舆帘,微探头去,轻声怒叱道
“谢狄!谢狄!”
他是不想活了,敢自作主张,是嫌他之前脸丢得不够,胆敢顶风作案。
谢狄惊得忙于舆驾上转过身来,见主子怫然作色,忙不迭得嘘声,垂首低声道
“是娘娘。”
是娇花?
她何是这么素了,打扮得像个尼姑,寡淡得,毫无艳色。
谢崧解开包袱,随意翻了下,难掩嘲讥,尽是些旧日素衫,看样子,是还要故作清高姿态,赴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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