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谈及时政,佳人竟比方才多了几分自得,取了公箸,替身旁夫君布菜,不骄不躁,心平气和的为他纳妾。
“好!娘娘说得是,陈经佩服的五体投地!”陈经激动得,几欲蹦了起来。
“娘娘有经纬天下之才,李纯为人臣子,实乃愧怍。这确是万全之策!”
帝师嫡女,当真名不虚传,可堪大郢后位。
李纯陈经解了燃眉之急,兴高采烈地无意入馔,匆匆告退。
知绾闻言呆滞着,竟生了敬佩之情。方才,她甚至还没理清,突厥旧政其间关联,以夷制夷之说,更闻所未闻。
垂丧着头,拨着碗碟里的青蔬又没了胃口。娘娘这般厉害,那骊韵想必不差,恐怕就连那清歌,也是个能说上话的才女。
想着竟开始以箸戳青蔬,陷入深思,来回嚼着方才政题。
谢崧见御上皇兄,已然面色铁青,有雷霆之怒,暗自叫好。回头又看娇柔颈内还隐着晨间,他恣肆下的红肿、竟以骨指隐晦得磨蹭她颈下红肿,为她疏解,低声道
“吃过午膳了?”拿他的玉箸这般戳,看着像似没胃口。
身旁近宦奉上碗箸,知绾被他蹭得羞红了脸,乌眼咕噜咕噜的缩缩脖子,大庭广众的想要甩掉他的侵扰。
“没有。”
男人将娇花尽束掌间,肆意撒网,从席上推了碟小盘疼她道
“尝尝娘娘亲手制的蓉糕,好吃。”
知绾见皇后方才于煦暖中久伫,未得一句问候。思及少帝那日对她轻浮浅薄,宫中美色亦不下百十,而今,又要新娶美娇娘了。
如此想来,王侯那巴掌,确实委屈。
“方才,在娘娘那吃过了。”美人怀珠韫玉。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手上是什么?”谢崧问。
知绾羞愧的将藏在裙后的小纱袋,掩了掩,小声道
“娘娘教我做的。”
为何同样是女子,她竟这么不争气,只会这小家子玩意,枉活了十数载。如此想着,更不敢将不入流的东西拿出来。鲜嫩指尖因为磨那枝叶蓓蕾,蹭出细红来。
谢崧以手握住她的指,思及她平日手如柔荑,安抚道“学这作甚?本王不吃。”
若她日日辛劳疲惫,哪里可得好皮相,不出数月,便会形如枯槁,又何必靡费他金银娇养,更与那时把娇柔娶回来的初衷相悖。
再者说,正是好韶华,像他这般肆意奢养,才得趣。膳毕,更明目张胆地,唤了一宫婢来,立取脂膏,于席间,让宫婢跪伏一点一点为她上药。
知绾羞得埋着头,愧得频频抬头艳羡林兮才学,越发得自惭形秽。谢崧知她心思,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少帝,宽慰她道
“娘娘你可不敢妄自以比,当年,亦是帝师。”
话毕,座上清丽佳人涨红了面。
·
太宸殿正逢月圆
大郢有祖制,侍帝为阳,奉后为阴,帝后鸾凤和鸣,亦是盛世阴阳调和之道,
故每逢十五,帝后应循制同寝,以衍正储。
翡衣女婢于镜前尽卸美人妆面,拿沾了湿的绢帕轻拭眼前清丽面庞,
林兮在妆奁前依旧撷捡明晨要用的芙蓉,撕碎后搅拌碾磨,半倚昏黄烟灯,取来银钳小心翼翼的挑掉了个枯萎败坏的瓣末。
觅儿却是不急,替主子卸妆后,从玉匣中碾了香膏在她面上轻揉,在案上相继摆了金箔珠粉,绯红脂膏,花形靥钿,螺黛等,提笔再次为她勾绘。
“你这是做什么?”
绿荫浓蔽,夜色于窗柩外,尽碎了一地斑驳的光来。太宸宫寂静如死水,除了殿外伫立的宫侍,再无外人。
何以案上妆物却比白日更多。
翡衣女婢四下张望,瞧着无人了,才续着手上动作,嘘声道
“娘娘放心,婢子早遣散了外侍宫婢,眼下就只有奴婢御前伺候。”
说罢,她弯腰为其小心敷粉,道
“这是暮妆,眼下燕京,权贵内闱间都时兴这个。侍寝的美人晚间皆带薄妆,并不素面,听吟咏宫的侍女说,梅妃娘娘,都是这般的。”
说罢许是觉得不合礼数,轻掩朱唇,将余下的话送到她耳边。
“侍寝前,往身上面上,尽擦这珍珠鳞粉,肩颈处再涂点箔碎,衬着人肌白似雪,晕光下亦可熠熠生辉,翌日,在赶在陛下赴政前,起身再补。
夜间,于龙榻上残妆半退,欢爱时,美人粉痕尽湿,蝉鬓松乱,幔间自散靡香,这才是真正的极致旖享。
得趣的世族艳姬,更会辅脚腕上银铃,用以行事调声。”
更有文人雅仕以此间乐事作词赋诗,流传青坊。
觅儿是把能问的都问到了,说得时候,慌的口干舌卷,若不是替主子鸣不平,以她艳姿,何须这些。
“放肆!”
林兮气恼得颤抖不已,她乃堂堂国母,学这些狐媚末流,岂不是秽没了先父门楣。倏然间挺直了背脊,瞥过脸去不愿她再画。指尖颤得,捏不住手上银钳。
她自诩三岁识字,五岁撰文,不过总角,就将诗词韵律摸个门清,饶是御殿钦点的翰林三甲,也未必可将她看轻。
帝师嫡女,虚怀若谷,宁折不弯,断不能榻上卖欢。
“娘娘恕罪,觅儿也是为娘娘着想,帝后失睦是小,不衍帝储为大。娘娘入主中宫两年,亦无所出,而今后宫内,更无一子。若是时间久了,世人难免怪罪娘娘不贤、不德。”
少帝子嗣单薄的连个公主都没有,她又不侍寝,怎么生?
林兮闻言酸涩道“梅妃日日侍寝,怎么还没消息?”
“就是因为如此,娘娘才更需挺身奉己,救天下于水火。”觅儿继续哄她。
“梅妃娘娘自幼延服冰肌丸,虽可得玉骨,却难以有孕,承欢数年,也未得消息,偏得陛下眷宠恩渥,后宫内其他嫔妃位份低,敢怒不敢言。”
瞧她眉眼松动,觅儿有了几分胜算。继言
“紫禁内本是讲究雨露均沾,方可绵延皇嗣,梅妃这般行径,与前朝飞燕合德何异?”
她把美人脸轻掰了过来,往她眉间轻贴花钿,不过须臾,竟有缤纷艳丽之感。
“娘娘既是国母,更该以身作则,若一朝得子,太后那也有了交代。”
“把银铃拿来,本宫看看…”
她真的,除了大婚前那次,就没有再行过男女之事,日子久到都忘记了其间章程。翡衣小婢得了令,忙不迭的于柜匣中取了盒来,以匙开锁,现了匣中之物。
真的,太羞耻了。
林兮把匣合上,闭目养神,摸了案上珠串来,捻数着,一个个,又思及宫宴上,三皇叔家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此间寂若死灰,纵是浮世俗尘万般光华,她却如被拆翼的囚鸟,困束在銮殿方圆。
要是像老祖宗般,在这里得个孩子,陪伴也是好的。不必别的荣宠,若是男娃,看他骑马射箭,女娃的话,教她抚琴绘色,聊慰余生便可足矣。
觅儿见此事有戏,忙半哄得半褪她中衣,仔细敷粉。正是韶光好年华,何苦命数不济得做了那人帝妻,依她看,以她小姐姿丽,即便是嫁到别的公卿侯府,亦可谋得夫君荣宠。
若是跟了表少爷,也没今天的劳什子事,王侯是顶好的,骊家大爷更是陌上公子,二爷虽不羁但也多趣,想必不会空寡娇妻。
想来想去,谁都比王帝好。
就怪她那时不慎谨,慕荣贪杯,误了事,阴差阳错得让这负心汉误闯闺房。本就她不计前嫌,舍身以救,还觉得咱们是贪图凤辇,攀慕权贵。
呸,当年纵是少女怀春,爱的亦不是他,哪里来的脸皮,妄自尊大。
·
月圆夜
谢曄总是挑着戌末,在清晏殿盥洗,浴身毕,才会携侍御帝辇而来,与他而言,来太宸殿不过是应付祖制。
紫禁宫城内,黛瓦妃墙,飞檐斗拱,前尘往夕宛若云烟。
帝辇中男人半倚其间,朝堂权谋,如深渊枷锁尽束他半生浮光,
庙堂之上,出生天家,肩负家国福祉,终年殚精竭虑,动辄得咎既是万劫不复,世人皆道他贵命,哪知其间心酸。
数年前,他于千难万险中将余生夙愿,尽诉佛国天灯,不远万里,祭祀供奉,以妙语谛听如来。
世人皆以为他欲求天下,早已得偿所愿。
呵。她倒费心劳神,成日要把自己推给别人,和亲,也不失为好办法。
谢瞱于辇中转动象征御极的帝玉,嗤笑。
怪力乱神,无妄之谈。
陈生乃少帝身边近宦,依循旧例,帝辇停在太宸殿外,要等里间的灯盏落了、再进去。
今日灯盏落得快,翡衣小婢亥初就退了出来,朝陈生等人福了福身子,朝御辇处无声叩拜,就退了下去。
“陛下,好了。”
谢瞱从辇下扶额而出,显然是有些困倦,撩袍直径推门而入,殿内月色朦胧,越屏进了内卧,龙凤榻旁,燃着一琉璃孤灯。
榻内被褥软枕是刚换过得,他自行褪衣,吹落了莹火上榻深眠。
来太宸,他连一口水都不会多喝。
寝内有股淡淡的芙蓉香,想必是方才她在这挑拣留下的。阖眼凝神许久,谢瞱却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许是孤夜燥热,口干舌燥。
“皇后!”
“…”
“皇后!”他有些暗恼,连唤两声亦不见她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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